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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门-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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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林雨翔连美国国旗上有几颗星都数不清楚,而如今,已胸有成竹,有望搏一下市重点。
人想不到要睡时自然会睡着。这天晚上雨翔睡了六个钟头,一觉醒来一想到要中考,心里一阵慌阿。抓紧最后的时间背诵了几句文言文,整理好笔盒,走向考常外面天气出奇的热,虽是清晨,但拂面的风已经让人烦躁。校门口家长比考生多,都嘱咐有加。雨翔找到考场,那考场在最底楼,通风条件不佳,雨翔一进去就轰然一阵汗臭。雨翔的位置在最后排的一个角落里,在那里,那些臭百;山海,汇集一处,臭人心脾,臭得让人闻一下就想割鼻子自残。天下之大,何臭不有,雨翔却是第一次到臭味这么肆虐的地方,相比之下,门口的臭只是小吴见大奥。但臭顶多只能给人肉体上的痛苦,最要命的是那张桌子像月球表面,到处不平,垫好几张纸都横不平坚不直。但更令人敬佩的是竟有高手能在桌上写字。
两个监考老师一进门就直皱眉,尚未拆包发卷教室里已有一个女生昏过去。门外巡查的焦头烂额,瞪眼说:“又一个。”苦读九年真正要一展才华之时倒下,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而且往往倒下之人是真正能拿高分的人,高分低能也罢,高分却体质不佳者最倒霉。试卷拆封后向下递,拿到卷子后雨翔刹那间心静如止水。
很从容答完课内的题目后,有一道课外文言文翻译,语出自《孟子‘股文公上》:亲丧,固所自尽也。这题旨在考学生理解能力,此处“自颈作尽自己的力做本分的事之义。坐在雨翔旁边的一个男生挠头半天,不得要领,见两个监考正在门口看外面的风景,用笔捅几下前面那人。两人早已熟识,那人便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后面的男生许久不曾说话,本想窃窃耳语,不料声音失控,传播到外。雨翔不理,继续答题。一侧被问的那人看来家底不薄,放大声音说:“这个就是说——‘亲丧,固所自尽也,固所’——对了,意思是说亲爱的人死了,所以我也自杀了。”后排那男生经此点拨,忙挥笔记下。
于是又是一片静默。突然有人轻轻“‘氨了一声,自语:“这作文题…”雨翔被提醒,翻过卷子看作文题目,一看后觉得血液直往头上涌,身体不能动弹。原来那题目是倾奇的一夜》。雨翔懊悔不已,恨没听梁样君劝告,否则早准备就好了。这么一想,思绪又乱了,阅读分析的题目每道做得不顺手,心里窝着一色火,急火攻心,错字不断,写一个字改两三遍。
第四章(2)
迷迷糊糊地写完作文,铃声即响。雨翔呆坐在位置上,想这次完了。最强项考烂掉,不死也残废。出门时失神落魄,听一堆一堆人在议论作文怎么写。一个女声正尖叫:“语文写文章吧——呀,你们听我说——语文里的作文要和政治里背的什么马克思这种合起来,政治书上拷贝些内容,保管他们不敢扣你分,说不准,还高分呢。”
身旁一帮人抱怨:“你怎么现在才说,你…。??”第二门物理而翔考得自己也说不清好坏,说好,满分也有可能,说坏,不及格也有可能,感觉在好坏的分界。回到家林好不住催问,雨翔说还可以,林母拍腿而起:‘你说可以就是不好!”
“那还好。”
“你呀,叫你平时好好上课,你不听,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天晚上雨翔睡得极香,只是半夜被热醒一次。热与冷相比之下,冷比较好办一些。因为冷可以添衣服,衣服穿得像千层糕也未尝不可;但热就不行,衣服顶多只能脱掉一两件,皮不能扒,一时半会儿凉不下来。说“心静自然凉”那是骗人的,死人也会出汗。雨翔又想到语文考砸了,愁肠百结,汗水从汗腺里渗出来,沾得满头颈都是,头一转动湿满德勤乎乎,身上一阵一阵的热。热着热着也就睡着了。
三天一晃而过。化学交完卷后,雨翔说不清心里是沉重还是轻松。他一个人在路上算分数,算下来县重点应该不成问题,市重点基本无望。但人往往在无望时才最相信奇迹。据说奇迹不会出现在不相信奇迹的人身上,所以雨翔充分相信奇迹。
兴许奇迹出现,阅卷教师热昏了,多加十分二十分。但相信奇迹的人太多了,奇迹来不及每个人都光顾,雨翔作好最坏的打算,去县重点也未尝不可,距离产生美感。
雨翔不知道因为距离而产生的美感与思念都是暂时的,都是源于一方不在身边的不习惯,一旦这种不习惯被习惯了,距离便会发挥其真正作用——疏远。所以由距离产生的美感就像流行歌曲磁带里的第一首主打歌,听完这首歌,后面就趋于平淡了。
等待分数的日子是最矛盾的,前几天总希望日子过快点,早日知道分数,一旦等待的日子过到中段后,总恨不能时光倒流,然而那时候,日子也更飞逝了。这几天里雨翔翻来覆去算分数,连一分都不愿放过,恨不得学祖冲之算圆周率精确到小数点后第七位。
傍晚五点,林父告诉雨翔分数提早一天出来了,今晚就可以知道。雨翔的心震一下。分数已经出来成为现实,幻想也一下子不存在了。又想去看分数又不想去看,往往一个勇气快成型时另一个总是后来居上,如此反复。林父说:“你自己考出来的分数你自己去问吧。”
这句话余音绕梁,飘忽在雨翔心里。这时罗天诚来一个电话问雨翔分数知道否,一听“否”,说:“我也不知道,可我太想知道了,不如——哎,对了,你听说了吗,四班里一个女的考不好自杀了,你不知道?真是消息封闭,你在深山老林里啊我去问分数了……”雨翔茫然地挂上电话,想当今中国的教育真是厉害,不仅读死书,死读书,还有读书死。难怪中国为失恋而自杀的人这几年来少了一大帮,原来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已经在中考高考两个槛里死得差不多了。这样锻炼人心充分体现了中国人的智慧,全世界都将为之骄傲!转念想这种想法不免偏激,上海的教育不代表中国的。转两个念再一想,全国开放的龙头都这样,何况上海之外。说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未免夸大,但中国的乌鸦是一般黑的。转三个念一想,又不对,现在的狗屁素质教育被吹得像成功了似的,所以中国的乌鸦,不仅不是一般黑,而且还是一般白。
雨翔在房里犹豫要不要去问分数。他不怕进不了县重点,因为无论无名之辈或达官贵人,只要交一些全国通用的人民币,本来严谨的分数线顿时收放自如。但市重点就难了。倒不是市重点对这方面管得严,而是要进市重点要交更多的钱。以保证进去的都是有势之人的儿子。以分数而论,雨翔已经断了大部分进市重点的希望,但纵然是密室,也有通风的地方。雨翔尚存一丝的希望。三思之后,雨翔觉得既然分数已经是注定的了,明天看也不会多几分,不如及早圆了悬念。
街上的风竟夹了一些凉意,这是从心里淌出来的凉意,想想自己恶补了几个月,还是情缘不圆,令人叹惜。
学校教导室里灯火通明,但知道消息的人不多,只须略排小队。前面一个父亲高大威猛,一看到分数笑也硬了,腮鼓着,眼里掩饰不住的失望。礼节性谢过老师,喝令儿子出去,走道上不断传来那父亲阴森森的声音:‘称不争气,你,徽…哎!”
这几句话如恐怖片里的恐怖音乐,加深了雨翔的局促不安。雨翔的脸是冰冷的,但手指缝里已经汗水洛波,手心更是像摸鱼归来。
负责查分数的女老师认识雨翔,她常听马德保夸奖,忙呼雨翔:“哟,语文天才来啦,我帮你查,你准考证几号?”
雨翔报了一个号码,静待宣判。女老师埋头查半天,一推眼镜:“哟”的一声,叫得雨翔心惊肉跳,几乎昏倒。“哟”之后那老师推推眼镜,俯身再细看。雨翔不敢问什么。女老师确诊后,两眼放大,做一个吃惊的动作,像见到了唐僧吃肉。道:“你怎么考的,语文才考94分,不过其他还可以,467分,够县重点自费了,让爹妈出点钱吧,还可以还可以。”
雨翔说不出是悲是喜,悲的是奇迹没有出现,喜的是这个分数就半年前来说已是奇迹。雨翔回家那一路,面无表情,不敢猜测父母知道这个分数的反应,大悲大喜都有可能。前几年考重点高中成风,现在已经成疯,雨翔的分数还是许多人遥望不可及的。自我安慰一番,定心踏进家门。
林父林母同时间:“几分?”两人都故作镇静,声音稳不住,抖了几下。
“467分。”
沉默。
林父笑颜慢慢展开来,说:“可以,县重点自费进了。’”林母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但仍表示出不满,甩出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那你怎么不再多考一些分数呢?”她有个习惯,就是一件事发生后不去解决,而是没完没了的“如果”、“假设”,去延伸或歪曲这件事。这些都是不敢正视的表现,所以躲在假想里。
此时,林母的麻友兼镇长赵志良打电话来问雨翔的分数,问清楚后在夸好。林母信口说:“好什么,我们都想他进市重点,这小子只考个县重点——还自费。”
“县重点好,县重点没压力,男小囵嘛,潜力是在高中时暴发的,将来一样考清华!”
赵志良正在外面喝酒,电话里一个声音从后赶到,竟压过赵志良的:“进市重点、市南三中啊,哈,这个容易,那里不是收体育特招生嘛,什么?雨翔体育不行,晦,这个你就不懂了,他们说是招体育生,降低分数,其实啊,是开一个口子,让人放水啊,只要体委开个证明,自己摸点钱,保管进去。市南三中这志愿你填了哦?第一志愿就好说了。”
林母当是酒后醉言,说:“体委怎么开得到证明。”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赵志良,他“嘿”了两声说:“依晓得刚才说话的人是谁?”
“谁?”
“体委金主任,金博焕。”
“啊!这!金主任……”
“你们雨翔要进市重点,说一句,金主任包办。”
林母子是沉默,决定考虑这话中的真实性有多少。分析下来一半是醉酒之故,另一半是吹牛之故,所以一笑了之,免得抱有希望而换来失望。林母淡淡地说:“谢了。”
赵志良那头喧闹声更大,赵志良说:“金主任给你说。”这六个字渐轻,可见得手机正在离赵志良而去的过程中。金博焕一个石破天惊的“喂”,震得雨翔家那娇小的电话承受不住,嗡嗡作响。
第四章(3)
金博焕道:“那你明天来一趟体委,赵志良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嘛,准备四五万就应该可以打通了。”
翌日。林家正决定去不去,林父怕昨夜金博焕信口明说,若是去了,六目相对,无话可说,会比裤子衣服穿反尴尬百倍,因为衣裤反穿乃是单方面的尴尬,观者还会得到身』已上的愉悦;而如果去后金博焕苦想半天不记得了,便是双方面的尴尬。
思于斯,林母要打个电话给赵志良确定一下。但今天是普遍揭榜之日,求人的人多,所以赵志良的手机电话都不通,无奈之下决定图一下。体委就在大球场边上,林父与球场负责人曾有联系,一年前这个球场铺了草皮,县报上曾报道过。不料这次来时黄土朝天草皮不见,怪石满场都是。林父林母一路走得扭扭捏捏。进了体委办公室,金博焕起身迎接,他瘦得像根牙签,中国领导干部里已经很少有像他一样瘦的人了。金博焕口气里带了埋怨道:“你们怎么才来。”
林父林母一听受宠若惊,林母面有窘色道:“你看这次我们两手空空的,连准备都…”“喂——不要这么说,我金某不是那种人,朋友尽一点力嘛,赵志良说你们儿子喜欢踢球,那么应该体能还好,就开一个一千五百米县运动会四分四十一秒吧,这样够上三级运动员,一般特招可以了,以后雨翔去了,碰上比赛尽力跑,跑不动装脚扭掉,不装也罢,反正没人来查。学习要跟紧。”金博焕边写边说,然后大章一盖,说:“赵志良大概在联系市南三中几个负责招生的,到时你们该出手时就出手,活络一下,应该十拿九稳。”
林母一听天下那么多富爱心的人在帮助,感动得要跪下来。
到家后林母寻思先要请金博焕吃饭。赵志良打电话告之,市南三中里一个校长已经松口答应。要近日里把体育成绩证明和难考证号带过去。林母忍不住喜悦,把要让他进市南三中的事实告诉雨翔,雨翔一听这名称汗毛都竖起来。Susan的第一志愿是市南三中,此次上苍可怜,得以成全。雨翔激动地跑出去自己为自己祝贺。
晚上罗天诚又来电,劈头就是恭喜。雨翔强压住兴奋,道:“我考那么差,恭喜什么?”
“你不知道?消息太封闭了,你那个Susan也离市重点差三分,她竟会进县重点!你们两个真是有线,爱情的力量还能让人变笨。”
雨翔一听这几句话眼珠子快要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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