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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吻着他的手说:“那你还等待什么?”
魏晓日说:“等待你爱我。”
卜绣文说:“我现在真的非常爱你。我从来没有主动求人Zuo爱,你是第一个。”
魏晓日说:“你说对了。这不是爱,是求。作为一个医生,我分得出女人的身体对爱和求的不同反应。”
卜绣文泪水一下子充满了眼眶,说:“你真的不要我?”
魏晓日闭上眼睛,艰难地说:“真的。现在,不。”
卜绣文腾地坐起,羽绒被像水鸟的翅膀一般张开,扇起飓风:“好你个魏晓日!我恨你!我恨所有的医生!你们不是人,是冷血的蛇!是畜牲!是骷髅!”
魏晓日说:“我知道你的心了。你现在爱的不是我,是我的手艺。你想用你的身体换取我对你女儿全力以赴的治疗。你可以收回你的礼物。但我答应你——我将竭尽全力。”
卜绣文傻傻地坐着,她费尽心机,等的不就是这句话吗?当这句话如此简单如此清晰地响在她耳边之后,她怅然若失了。她失去的是什么呢?她不是什么都没有失去吗?
不不……她还是失去了……女人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魏晓日抚摸着她的手说,“你求我的,我收下了,没有别的还你,也请你收下我的请求。”
“什么?”卜绣文抽出了自己的手,闭着眼睛说。
“求你一件事,爱惜自己。”魏晓日说。
卜绣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这个男人,他居然看出了那么多东西!她很想琢磨点什么,思索点什么。这样的男人的确是太少见了。在这之前,她不爱他,只想利用他。
现在,她有一点爱他了……她还想再明白些,但无边的困倦大雾一般弥漫过来。她平日有择床的毛病,换一个新地方,无论如何是睡不着觉的。但今天,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在温馨的藕荷色中,却迅速安然地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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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晓日走到书房。
他凝视着窗外的黑暗。
他已经说了:竭尽全力。这不是一句空话,是一句用职责和信誉做抵押的话。
他看了一眼书架上的精装烫金外文书。他知道那里没有治疗夏早早疾病的方法。
只有去求老师钟百行先生。
第八章
幽静的小院,散发着古堡般寂寞的气息。几杆修竹,在冬天的劲风中摇曳着,绿中带黄的竹叶簌簌抖动,更平添萧瑟。
人都说,在这样北的纬度是不宜养竹的。钟百行先生硬是不信,去江南诊病的时候,特地带了名贵的幼竹回来,种在自家宅院旁边,精心养护。
“老头子,南丁格尔快冻死了!”钟伯母叫起来。
外人听了,一定不懂这是啥意思。聪明人可能猜想是在唤一只宠物。其实是钟先生给这祖籍江南迁居北地的嫩竹,借用了一位伟大的护士的芳名——南丁格尔。
“是吗?慌什么?一个生命,是那么容易就死的吗?大惊小怪。就是真的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从一种形态转变成另外的形态罢了。”钟百行漫步从室内走出,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南丁格尔,撕了一片竹叶,对着太阳看了看,然后在嘴里嚼了嚼……
钟伯母笑道:“老头子,看你这上心,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钟百行说:“想起谁?要是郑板桥,你就闭嘴吧。他是竹痴,我跟他,道不同。我可不喜欢竹。我要在北方种竹子,只是为了证明这事,能办到。不难。”
钟伯母说:“你至于吗?一丛竹子,也不是一个孩子。竹叶上落满了土,空气质量不是三级就是四级的,你嚼了这口竹叶,不知咽下多少细菌。要不要我把竹竿烤烤,滴下竹沥来让你尝尝?那倒是一味中药呢。”
钟百行笑笑说:“有个成语,就是说你这种人的。要不要听听?”
钟伯母说:“我不听。无非是编排着骂我。”
钟百行说:“你不听,就算了,以后想听也听不到了。”说着走回屋里。钟伯母也不答理他,自家找来几根木棒,一块草帘,预备在竹林的西北方向,搭个窝棚以避风,也不知到底能不能管事?老俩口年事已高,按说该雇个保姆帮助做些杂事,但钟百行喜清静,多一个人走动,就难以集中精力整理医案。钟伯母又有洁癖,别人干的活儿,总是看不上眼。这倒好,同仇敌忾排斥异己,一切都是自力更生。
片刻之后,钟先生以食指和拇指,拎着一张墨迹未干的处方笺,走到直喘粗气的钟伯母面前说:“老太婆,你也不要瞎忙活了。拿了我这张方子,到大药房去抓了药,回来以文火缓缓地煎了,滗出汤汁,放在一旁待用。再以双倍的水,双倍的时间,熬出第二煎。然后把两煎并在一处,放进瓦罐。记住啊,这瓦罐必得是旧的,新的是万万不可的,然后……”
钟伯母拍拍手上的灰土,说:“老头子,你这是让我给谁熬药?真不怕麻烦人!”
钟百行说:“这就嫌麻烦了?天下比这麻烦的事多了去了。大夫是不嫌麻烦的。”
钟伯母说:“谁是大夫啦?你是,我却不是。”
钟百行说:“好好,我改嘴。大夫的家属也是不怕麻烦的。”
钟伯母笑起来说:“这倒说的是。要是嫌你麻烦,这辈子也就不嫁给你了。好了,甭绕那么大的圈子了,直说吧,还有什么地方要麻烦我?”
钟百行用脚跺跌地说:“麻烦你的地方就在这里。”
钟伯母说:“老头子,又说笑。这地方有什么可麻烦的?”
钟百行暂不理老伴,独自在地上走了几步,横着竖着比置了一番说:“好,就是这儿了。你挖一个浅坑,有半尺深即可。然后把煎完的药渣,埋在此处。不可太近,以免熏坏了。也不可太远,以免药力波及不到……”
钟伯母吃惊地问道:“哪里来的这样一位林黛玉,要我老婆子这么辛苦地伺候?”
钟百行说:“你现在不是就在辛苦吗?我正是为了体恤你,才费了这番脑筋。”
钟伯母说:“那么这位贵人是谁呢?”
钟百行说:“就是南丁格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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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伯母说:“你这大夫,竟给竹子开起了药。不管外头把你捧得多高,我是不服你。”
钟百行道:“这世上有猫大夫狗大夫,为何就不能有竹大夫呢?想这植物也是生灵,也和人一样,有乔迁之喜也有水土不服的。我开的这些药,想这竹从南方迁来,那变化之大,是绝不弱于林黛玉自金陵到北京的。林黛玉好歹还有个外婆,这竹可是孤苦伶仃啊。它不适宜北方的寒冷,已经病了。我要给它壮阳和滋补的力量。它筋脉挛缩,不得舒展,我就给了它舒筋活络的通达之药。刚才我嚼了它的叶子,感觉到寒气已然入里,这药里更增添了温中散寒的重剂……从今以后,你天天用那瓦罐里的药液1OOCC,兑上十倍的温水,在正午时分,涂抹它的叶片,余水浇灌在根部。这是治标,至于治本,就靠这些药渣的力量了。”
钟伯母半信半疑地拿了方子,一边走一边说:“老头子,你以为你是武则天吗?竹子能听你的?等着明年夏天,用这些竹竿支蚊帐吧!”
钟百行在后面应道:“不管药效怎么样,蚊帐是不必支的。现在有空调了。”
临出院门的时候,钟伯母又回过头问:“老头子,你到底有多大把握?”
钟百行悠然答道:“百分之十吧!”
钟伯母一个急停,差点崴了脚脖子,说:“老头子,你这不是耍弄人吗?我不去了,还是在家给它们支个窝棚,心里踏实。”
钟百行说:“百分之十就不错了。你支个窝棚,那只有百分之一的把握存活。我这法子,一下子比你提高了十倍,你怎么就不算算这个账?”
钟伯母想想,老头子说得也有几分歪理,便拎着个大提包走了。她估计那些药,体积小不了。
在钟百行先生的调治下,南丁格尔终于在北方扎下了根。凡到钟先生家来的人,都要欣赏这北方罕见的翠竹。不过有这种运气的人不多,因为钟先生很不愿他人拜访。特别是无谓的应酬,一概全免。对南丁格尔,也再不上心了。就像他医治好的病人,他只在他们重病的时候,全力以赴。病一旦去,和病人的缘分就尽了。或者说,他的兴趣就完全转移到新的病人身上了。视从前的病人为陌路。
魏晓日读博士生时,正是南丁格尔竹从灿烂归于平淡的转折期。他曾问过老师这是为什么?
钟先生说:“这竹就像是一个婴儿,当医生的把他平安接到世上,看看四肢百骸正常,就送他出院。以后他长好长坏,就与医生无关了。我只是要证明在这样高纬度的地方能长竹,现在结论已得到,就不必拘泥于此了。”
魏晓日由此想到老师对待他的学生,大致也是如此吧?
因此,他毕业之后,很少同老师见面。有的时候,敬仰一个人,就是更少地和他联系。
这一回,不得不来。魏晓日鼓足勇气,按响钟百行先生家的门铃。
“请问,您找谁?”一个女佣探出头来。
“我找钟先生。”魏晓日许久没来,老人家看来体力终是不支了,只得雇人了。
“事先约好了么?”女佣谨慎地问。
“我是先生的学生,叫魏晓日。先生给过我特许,什么时候来都是可以的。烦请通报一下。”魏晓日解释。他知道先生的生活节奏,此时正是喝咖啡的时候,比较起来,是先生一天里最能接受被打搅的时间。先生一定在和师母聊天,借以知道外面的事情,他常戏称这是一天当中的“放风”。
女佣刻板地笑了一下说:“对不起,我刚来。不晓得先生的学生有多少,请等一下……”
女佣很快就回来了,身后跟着师母。
师母大嗓门,嚷起来:“我说晓日,你是不是成了亲了,怕我和你钟老师吃你的喜糖,所以才这样久地躲着不上门?”
当着女佣,魏晓日有些不好意思。“师母,怎么会呢!没有姑娘会看得上我一个书呆子。除了您家,我没有地方可去。只是最近忙得很凶……”
师母说:“晓日,你老师一天说你是个老实孩子,我看你是撒谎。”
魏晓日一惊说:“我哪里撒谎了?”
师母说:“什么忙?再忙,真要把老师放在心上,也抽得出时间。不过是借口。是不是我上次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你看不上人家,就不好意思到我这个媒人家来了?”
魏晓日抿嘴一乐,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师母像领小孩一样,牵着魏晓日的手,走到客厅。人还没进去,就嚷嚷起来:“老头子,你猜猜,是谁来了?”好像魏晓日今天的拜访,完全是她的功劳。
先生沉稳地说:“我不屑猜,就知道是谁。只有魏晓日,才能让你这样开心。”
师母说:“你一定是偷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钟先生说:“你那样大的嗓门,还用偷听吗?”
魏晓日问过先生好,坐在先生对面,陪着喝咖啡。用小匙搅着咖啡杯,心想怎样才能把话引到夏早早的病上面。
“你今天找我,必有紧要之事。”钟百行先生开了口。
“只是好长时间没见先生,特来看望。”魏晓日恭敬地说。
“晓日,中医有一句古话,想来你是知道的。”先生捋着胡须,好像沉思。
“不知先生指的是哪一句?”魏晓日问。
“中医四诊八纲的第一句,是什么?”先生眯着眼睛问。
“望而知之,谓之神。”魏晓日回答得很迅速,但心里打鼓。这题目太容易了,当先生用太容易的题目考你的时候,通常另有所指。
“晓日,你眉宇中带凝重疑虑之色,口唇却又颇显光华。这说明你自身的健康状况是很好的,但亲近的人当中有人患了重病……”先生轻轻啜着咖啡说。
“先生是神。”魏晓日心悦诚服地说。
“我不是神,只是说明你太看重此事了。挂了相,只要是有经验的大夫,一眼都看得出的。有的人说出来,有的人不说。我是你老师,关切你,所以就说了。现在,轮到你说吧。”钟先生说。
魏晓日惊佩不已。他知道先生幼时曾修习中医,后来留洋专攻西医,晚年又研习中医,表面上看来是绕了一个大圈,其实已高屋建瓴圆融贯通。如同齐白石的衰年变法,技艺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他想表达自己的仰慕之心,又觉见外。既然被先生着穿,索性就单刀直入,也省了自己迂回辗转的困窘。说道:“有这样一个病人……”他把夏早早的病情作了介绍。
钟百行听完,没有说话。
“先生,恳请您救救她。”魏晓日满怀期望。
钟百行敲敲身旁的暖气管子,说:“晓日,你不是不知道。骨髓是什么?是一堆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