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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有职业病。我是念水利的,我的专长是能依水沟内杂草的生长状况判断这条水沟到底有多久没疏浚,却不能一眼看出女孩子到底有多久没交男友。』
「智弘,我们算是同病相怜。」
『嗯。但是你病得比较重。』
「哈哈哈——历史系的女孩很多,改天介绍几个让你认识。」
『那先谢谢你的大义灭〃亲〃了。』
我们很有默契地同时眨了眨眼,然後相视一笑。信杰说像我们这种交情比较不会〃见异思迁〃。换言之,即不会因为看见〃异〃性而想改变友情。
经过那次在餐厅的聊天後,我跟信杰变得很熟稔。我常到他住的地方看书,他的房间并不算大,五坪左右,但几乎堆满了历史书籍。我室友也是如此,不过我室友的房间内堆满的是PLAYBOY。所以,对於爱看历史故事的我而言,信杰的房间是排遣时间的最佳去处。
信杰和我一样在外面租房子,我们很巧地住在同一条路,但不同巷子。他的室友有两个,一男一女,男的是他的同班同学,女的则是他学妹。真是〃一门忠烈〃,全都是念历史的。信杰的男室友叫〃陈盈彰〃,据信杰的说法是:「陈是陈腔滥调的陈,盈是恶贯满盈的盈,彰是恶名昭彰的彰。」另一个学妹的名字,信杰说了几次,我却始终记不得。我只知道她是成大田径队的,专长是三铁,还叁加过大专杯。
虽然我常去信杰的住处,但我跟信杰的室友们,并不太熟。偶尔碰面时,也只是点个头、打声招呼而已。直到有次我们四个人一起打麻将,我们才算是〃以赌会友〃。那次是因为那个历史系学妹看到了一只老鼠,於是大声尖叫。信杰和陈盈彰为了逮住它,开始彻底搜寻整间屋子。
不过老鼠没找到,却发现了一副麻将。
信杰说看到麻将不打的话,会遭天谴,於是提议打牌。
「我们只有三个人而已,三缺一怎麽办?」陈盈彰搓着发痒的手说道。
「别看我,我认识的朋友都是道德高标准,才不会打麻将!」
历史系学妹坚定地说着,却忘了她自己是会打麻将的。
「唉——三缺一的确是人生四大痛苦事之一。」信杰感慨地说着。
人生四大乐事,众所周知是: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而人生四大痛苦事,信杰则说成:
「野外骑车被雨淋,他乡跑路仇人知;炎炎夏季停电夜,打牌三家缺一时。」
「我想到了!我认识一个工学院的学生,他一定会打牌。」信杰突然很兴奋。
「你怎麽知道他一定会打?」陈盈彰疑惑地问道。
「工学院学生接触的都是方程式和数字,礼义廉耻的观念比较淡薄。」
「学长,你讲话好毒。」历史系学妹笑着说。
於是信杰拨了通电话给我,在电话中他说:
「欲破曹公,宜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你在说什麽?干嘛学孔明说话?』
「简单地说,我们要打麻将,但只有西南北三家,所以想找你来当东风。」
『真是的,三缺一就直说嘛!』
「智弘你会打吗?」
『开什麽玩笑?我当然会打!待会我用左手让你。』
30元为底,10元一台,对学生而言,是属於即使输钱也不会破坏交情的价位。信杰那天的手气不好,一家烤肉三家香,而我则是最香的人。北风北,信杰绝地大反攻,竟让他连七拉七。原本他烤肉烤得好好的,突然开始闻香了,轮到我们三人烤肉。要连庄第八次时,陈盈彰往牌桌上抛出一条手帕。信杰掷骰子的手突然停顿,然後问道:「小陈,你丢手帕干嘛?」「表示投降啊!拳击比赛时教练往场上丢毛巾就表示认输不打了。同理可证,牌桌上认输不打就该抛手帕。」
「哇哈哈哈——」信杰一面数钱,一面笑着说:
「牌桌的输蠃跟历史的兴衰一样,总是变幻莫测,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就好像斩白蛇起义的汉高祖刘邦,虽然屡战屡败,东逃西窜,但最後却在垓下之役猪羊变色,让项羽演出霸王别姬。」
蠃了钱的信杰,志得意满地高谈阔论,并模仿刘邦击股而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信杰如果是刘邦,那我就是项羽了,因为原本蠃最多钱的是我。
我联想到项羽被围困在垓下时,穷途末路的悲惨。
『力拨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轮到我学起项羽,准备跟虞姬告别。
「美人虞姬在此!」历史系学妹突然大叫了一声,吓我一跳。
没想到她竟也跟着唱了起来:
「汉兵已掠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她壮硕的体格学起虞姬的身段,把美人虞姬变成娱乐嘉宾的〃娱姬〃。
如果真要带这个虞姬回到江东,我倒宁愿自刎乌江边。
只剩下陈盈彰没有疯而已。
於是信杰的眼光飘向他,看他能变成哪一个栽在刘邦手下的历史人物。
「我乃淮阴侯韩信是也。刘邦啊刘邦,没有我韩信,哪有汉朝的建立?没想到
你统一了天下以後,第一个要对付的功臣,竟然是我!唉——」
抛手帕的陈盈彰,不甘示弱地学起了韩信,沈声吟道:
「高鸟尽兮良弓藏,狡兔死兮走狗烹,敌国灭兮谋臣亡。」
那次牌桌上的垓下之役後,刘邦大发慈悲请我们到东宁路喝啤酒吃卤味。
「反正这是一笔不义之财嘛!」刘邦很乾脆。
哪里不义了?这可是我家教的血汗钱!
在吃吃喝喝後,我也开始熟悉像韩信的陈盈彰,
和自认为是虞姬的历史系学妹。
陈盈彰有两个女朋友,一个在台南;另一个在台北。
住台南的,认识时间较短;住台北的,认识时间较长。
陈盈彰常说:「得天时者必失地利。」
所以认识得愈久,住得愈远。
『那你比较喜欢谁?』我有次很好奇地问他。
「我是天秤座的,当然公正不阿,绝不偏袒。」
我却始终记不得这个历史系学妹的名字,我只好一直叫她虞姬。
她总说只要我有胆子叫她虞姬,她就有胆子承认。
身高172,还练过举重的虞姬,其实是个很细心的女孩子。
信杰租的那间屋子的大小事务,通常是她在打理。
虞姬说她跟她男朋友认识的过程,是个〃意外〃。
那是有次她在校园中跑步时,跟一个骑单车的男孩擦撞而认识的。
不过,被撞倒的是那个男孩,而不是虞姬。
後来,他就成了虞姬的男友。
所以,我一直引以为戒,并提醒自己在校园骑车时千万要小心。
1994年,一个凉爽的九月天,信杰打电话给我:
「你好,我是刘备的不肖儿子刘禅。智弘在吗?」
信杰的坏习惯又来了,他八成正在研究三国史。
『我不是智弘,我是在当阳长坂坡单骑救主的赵子龙。』
「哈哈!智弘,为了答谢你的救命大恩,今晚带礼物来帮我庆生吧!」
就在当晚信杰的生日聚会中,我第一次看见板仓雨子。
其实最早认识板仓雨子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信杰,而是虞姬。
虞姬在1994年的暑假,有〃中国现代史〃的暑修课程。
而板仓雨子在1994年7月初来台湾後,虽然一直在中文系上课,
也同时在历史系旁听中国现代史。
中国现代史的任课老师,是个老学究,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蹂躏。
有一次上课时,讲到这段历史,竟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
声泪俱下的他,仍不断地控诉日军侵华的暴行。
板仓雨子也不知道从哪里产生的勇气,竟然怯生生地举起手来发问:
「老师,对不起。我在日本念高校时,历史书上不是这样写的。」
虞姬就在那时,才知道坐在她身旁的板仓雨子竟是日本人!
课堂上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虞姬开始担心老师的反应。
结果老师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後说:
「唉——想不到刻意遗忘这段历史的,除了中国人外,还有日本人。罢了——下学
期开学後,奶来修我的课吧!我会教奶正确的历史。」
下了课後,板仓雨子主动询问虞姬一些选课事宜,
并一直耿耿於怀老师刚刚的那段控诉。
「HonDo?(真的吗?)」板仓雨子睁大了眼睛问着虞姬。
「是真的吧?台湾的历史书上是这麽写的。毕竟我们都没经历过那个年代。」
虞姬的回答其实很客观,同一桩历史事件,日本人如果有自己的说法,
那麽台湾人何尝不会也有自己的一套说辞呢?
历史的真相不应被扭曲,但记录历史的人,却各有立场。
於是虞姬成了板仓雨子的第一个台湾朋友。
虞姬常主动邀板仓雨子吃饭,也常带她逛街。
透过虞姬的介绍,板仓雨子也认识了信杰和陈盈彰。
但在信杰的生日聚会前,我一直没机会认识板仓雨子。
虞姬後来说她对日本人也没什麽好感,除了〃少年队〃的那三个帅哥外。
『那你们怎麽会从那时候就成为朋友?』我很好奇地问她。
「嗯——她很亲切吧!」虞姬想了半天,挤出了这个理由。
『亲切?是不是〃亲〃自体验才会有〃切〃身之痛?』我仍然半信半疑。
「你别瞎扯。可能是因为板仓雨子的眼神很诚恳。」
『诚恳?诚恳可以用来形容眼神吗?那我的耳朵看起来会不会很实在?』
「唉呀!反正我就是知道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啦!」
在信杰的生日聚会中,虞姬也带了板仓雨子叁加。
於是信杰介绍了她:
「智弘,这位是我在历史系新认识的学妹——」
他指着一个从进门开始,就没停止过微笑的女孩。
她一直跪坐在坐垫上,仔细聆听每个人的谈话,却从不插嘴。
明亮的眼睛,白皙的皮肤,还有那两颗几乎可以比美吸血鬼的虎牙,
使她看来实在不像是中土人物。
「Hai! WaDaSiWa ITAKURA AmeKo Des,HaZiMeMaSiTe,DoZo,YoRoSiKu。」
她霍地站起,对我行了一个标准的90度鞠躬礼,
并用流利的日文阻断了信杰的话头。
哇!讲啥米碗糕?原来她真是番邦姑娘!
我求助似地望了望信杰,他却只是微微地扬起嘴角,
一看就知道他在忍住笑意。
我搔了搔头,不知如何应对,一脸愕然地愣在当地——
「对不起,我是板仓雨子。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她赶紧改口,用带点特殊腔调的中文重新讲一遍,并又鞠了一个90度躬。
彷佛受到她的影响,我也手忙脚乱地向她行了一个接近90度的鞠躬礼。
『我叫蔡智弘,也是初次见面,也请多指教。』
信杰看到我们的糗样,终於忍不住笑了出来。
「AmeKo,智弘是工学院的学生,人还不错,你以後可以请他多帮忙。」
信杰指着面红耳赤的我,向同样也是面红耳赤的她这麽介绍着。
「Hai!蔡桑,以後请多多照顾,ARiGaDo。」
她红着脸回答,但仍然没有忘记90度的鞠躬礼。
而我这次,又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智弘,这块拿给AmeKo。」
信杰切了一块蛋糕,努了努嘴角,往AmeKo的方向指去。并把音量放小。
我猜不透为什麽信杰一付神秘的样子,该不会想整我吧?
我纳闷地拿起这块蛋糕,端给了她。
『板仓小姐,请用。』
「ARiGaDo。蔡桑,你叫我AmeKo就可以了。」
『A——A——Ame——』
〃阿妹〃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要怎麽念。
「AmeKo。Ame是〃雨〃的意思;Ko是〃子〃,所以我叫AmeKo。」
她微笑地解释着。
『AmeKo,在台湾还习惯吗?』
用这句话当开场白,虽然不甚够力,也算合情合理了。
不然要问啥?难道问她为什麽跑来台湾学中文?
这种问题她一定被问烦了,而且搞不好只是她吃饱饭没事干而已。
「一切都还好。台湾是个很好的地方,我很喜欢。」
『跟人沟通没问题吧?』
「嗯。只是有时听不懂台语。」
『在台南,听不懂台语的确有点麻烦。』
我附和地说着。然後就不知道要扯什麽了。
而AmeKo跟我讲话时,总是微笑地看着我的眼睛,并专注地聆听。
因为怕她听不懂,所以我刻意放慢说话的速度,并去掉较为艰涩的字句。
这样的对话,不累才怪!
「智弘,过来一下。」
信杰的声音适时地化解我的危机。
『有事吗?』我走到他身旁问道。
「AmeKo长得不错吧?」信杰不怀好意似地笑着。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是罗!我是要给你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什麽机会?是不是你意外保险的受益人要写我?』
「你少无聊!是这样的,AmeKo想找人教她中文,而她也可以教日文。」
『所以呢?』
「所以就便宜你这个臭小子了。」
『拜托!为什麽偏要找我?我又不学日文。』
「为什麽不学日文?」
『第一,我不喜欢日本;第二,学日文对我没用。』
「没听过〃不以人废言〃吗?你不能因为讨厌日本人,就不喜欢学日文啊!」
『我不是〃讨厌〃,只是〃不喜欢〃日本人而已,这有程度上的差异。』
为什麽不喜欢?我也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