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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不要去招惹麻烦,听见了吗?我已经够烦的了。”
“没问题。听你的,德缇的私生子。”
在埃斯帕还是孩子时圣母瑟丝已经很老了。现在估计她仅剩了几口吊命的气而已。她坐在一大摞垫子上面,穿着黑长袍,戴着黑头巾。只有她的脸看得见,口鼻遮掩在一张镶嵌了蓝宝石的象牙色面罩里。她的眼睛,是最深的那种金色,其目光无时无刻不停留在他的身上。桔丝菩的眼睛也是那种颜色,还有葵拉的也一样。
“你来了,”圣母瑟丝尖声道,“桔丝菩说你会来。”
埃斯帕想反唇相讥,桔丝菩都已死了好多年了。但这没有丝毫用处。那无论是托词也好,还是瑟夫莱人情愿相信自己的谎言也好,他无从知晓。也无所谓。因为他们谈及死者的方式太恼人了。死人就是死人,可他们从不谈及这个死字。
“你想见我?”他稍稍掩饰了一下声音里的愤怒,但很显然他并不擅长于此。
“我已经见到你了。我想跟你谈谈。”
“我就在这儿,圣母。我在听。”
“你还是这么粗鲁急躁。我还以为我妹妹把你教好了。”
“如果她得到过一点点你们的帮助,说不定她会做得好些。”埃斯帕回答道,声音中流露出某种苦涩,“带我走就不要中途撇下我,要么从开始就不要管我的死活。我并不想跟你谈什么。”
第一章 御林看守(6)
“不,你想谈。”
在某种程度上她说的是事实,但他没有必要非去理会不可。他站起来准备离开。
“荆棘王苏醒了。”瑟丝低声说道。
埃斯帕停下来,背脊上仿佛有条蜈蚣在爬似的酥痒难受。他缓缓地转过身再次面对那个老妇人。
“什么?”
“荆棘王。他苏醒了。”
“荒唐,”埃斯帕厉声反驳,可是他的身体感觉到,地面已经在他的脚底裂开。“我一生都在御林里行走。我去过最深最黑的森林心脏,也到过连麋鹿也上不去的仙兔山险地。没有什么荆棘王。那只不过是你们瑟夫莱人胡诌的。”
“你知道得很清楚。他过去在沉睡,别人无法看见。但现在他醒了。这是第一个征兆。当然桔丝菩她教过你。”
“她是教过我。她也教过我玩骰子去行骗,教我在她的降神会上装神弄鬼。”
老妇人的脸色更加严肃起来。“那么你应该知道它们的不同,”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你应该知道冷与热的区别,微风与暴雨的区别。”她倚近身子道:“看我的眼睛,看!”
埃斯帕并不情愿,但她的眼睛已经捕获了他,就像蛇逮着了耗子。她眸子里的金色在膨胀,直至他可以看清里面的一切……
森林化作绞架,腐烂的尸骸挂满每一道枝桠。树木也被荆棘所虏获,生瘤败坏。树叶不再生长,取而代之的是腐鸟、黑鸦、秃鹫,它们贪得无厌、累赘肥硕。
在森林深处,有黑影攒动,像是有庞然大物来临。埃斯帕找寻着,但它始终停留在他视线的死角,在他的眼皮底下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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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他注意到近处的一具死尸,吊她的绳索几乎都快断了,其下,只剩了腐坏变黑的皮肉与暴露无遗的白骨,但她的眼睛是活的,活生生的黄灿灿的……
现在他看到了同样的双眼。圣母瑟丝的眼。
在急促的喘息之后,埃斯帕把目光移开。圣母瑟丝笑了。
“明白了?”她低语道。
“假的,”他应付道,腿仍在颤抖,“是个骗局。”
瑟丝抽身坐了回去:“够了!我以为你是预言里的那个人。或许是我弄错了,也可能只是你还未觉醒。”
“我很清醒。”
“可耻。如果你不是那个人,那么预言中的他还没有降生。而如果他没有降生,你们种族—还有我们—将从大地上消失,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除非白痴,谁也不能怀疑这个告诫。但如果你是白痴,我的妹妹就死得毫无价值。”她伸手摘掉脸上的面罩,说:“我睡了,你走吧。”
埃斯帕服从了她,努力压制自己想狂奔的冲动。直到当瑟夫莱人的帐篷在他身后一里格远时,他才平静下来。
荆棘王。
什么玩意儿?他想。
但在他视线的死角,一个东西正在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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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又一间旅店(1)
“王后,当然必须先死。她是我们计划最大的威胁。”
这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有教养,用的是国王的语言,但带有一丝南方腔调。其话语像一条蛇似的溜进卢克斯的脊梁,于是他的心立时如猛鼓捶打,似乎谁都能听见。
我是一只耗子,他告诉自己,一只耗子。
人人都那样叫他。他的真名是顿豪斯。美普亨斯高,但只有他母亲曾经叫过他顿豪斯。对小小奥斐市里的任何人来说,他都是卢克斯,是“耗子”。
那个声音之后,是一阵干涸的沉默。卢克斯躲在椽檩之下,看不到说话者的脸,只听出有三个人,而且都是男人。就卢克斯的经验来说,他知道他们得付这间黑公鸡客栈的美普阔夫店长此间密室的使用费,而且知道他们大概会商讨一些秘密的勾当。
卢克斯以前也曾偷听过这样的会议,因为这是美普阔夫店长的安排。在过去,他偷听的对象大都是些强盗土匪走私犯,店长用那些秘密讯息牟取利益,同时也分给卢克斯一些好处。
但这次,不是走私也不是拦路抢劫,他听到的是谋杀,而且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王后!恐惧逐渐为兴奋所替代,他听到另一个人开口了。
“王后,唉,”此人叹了口气,声音较低沉,有砂砾之感,“那预言准吗?”
“毋庸置疑,”第一个声音回答说,“当他到来时,伊斯冷城不会再有王后。”
“公主们呢?”第三个声音问道。此人的口音连听过无数古怪音色的卢克斯都感觉很奇特。
这奥斐市正好处在十字路口上:往东,有维吉尼亚。往西,有鄱堤港。往北,可以直达伊斯冷城,再走则可抵寒沙。而南向之路,则与维特利安大道相接,时常有五彩的商队经过。
“公主们不可能登上王座。”第二个声音说。
“最近有使其登基合法化的动向。”第一个声音回答,“所以她们都得死,理所当然。国王,王后,以及他们的子嗣。只有那样才能确保我们的计划。”
“这是很重要的一步,”第三个声音显得有些勉强,“不可逆转的一步。”
第一个声音很低很轻,只听他接着说:“荆棘王苏醒了。人类的时代已经结束。如果再举棋不定,我们也逃脱不了命运。那就什么都完了。”
“我同意。”第二个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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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赞成,”第三个声音说,“但是必须小心谨慎。非常地谨慎。大时代即将来临,但不是在这里。”
“当然。”第一个声音说。
卢克斯抿了抿嘴唇,思忖着救一个王后能值价多少。另外还有整个王族。
他总是梦想着饱览大千世界,并从里面获取报酬养活自己。但他也足够聪明,知道一个不名一文的十四岁男孩儿要只身去闯荡,迟早会落得可怜兮兮的下场。他节省了一年多—估计已经足够用来开个好头。
可如今—他仿佛看到眼前堆满了金子,数也数不完。还有爵位,还有公主的玉手,所有的一切。
美普阔夫店长不会知晓,噢,不会。向下面的人敲诈勒索,成功的几率太低。那方法太老土。他要做的,是蹑手蹑脚离开这楼阁,静静等待天明,好好看看那几个人的容貌,记住他们的特征。然后呢,他就带上他的积蓄,买一头驴,向伊斯冷城出发。在那里,他会找寻时机去拜见威廉国王,告知他所听到的一切。
突然他意识到下面很安静,于是结束了畅想把注意力集中到此三人身上。
第一个人移动过了,阴影里卢克斯看不到任何人,但他感觉到了某种火辣辣的视线。
不可能!他调匀气息,等待此种感觉的褪去。
“你可真够大胆啊,孩子。”一个声音说,听起来就像天鹅绒般柔滑。
卢克斯惊得跳了起来,是梦魇中的那种惊跳。这间客栈的椽檩对他来说曾经非常亲切,但现在却很陌生。只要几步便可求得安全的路径,此刻却似乎有着数里格之遥。他听见自己在命令自己,穿过墙,跳下去,他们只能从大门绕行,这样就可以把他们抛在身后;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让一只耗子在他出生的城镇找个地方藏起来。
第二章 又一间旅店(2)
有什么砸中了他的脸,不是很痛。他思忖着他们朝他扔了什么,不过让他放心的是那并不是什么太致命的东西。
不过无论那到底是什么—它仍然插在他脸颊之上。他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个。他越过墙—此墙离椽檩不怎么远—接着跳进另外一个房间。那儿有个敞开的窗子,在等着他。他感觉有些眩晕,嘴里尝到某种奇怪的味道。而且不知怎地竟然想吐。
到了街上,他才发觉脸颊上所插的到底是什么,不过仍然不明所以,因为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刀把,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之后他意识到,如果刀刃是在他的喉管里,那肯定会有所感觉。的确是那样。他感觉到了气管里的刃尖。
不要拔出来,他想。拔出来,会流血……
他开始朝街上跑去,但他既不能从脖子上拿开自己的手,也没法儿去想清楚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没事,他想。一定没有碰到我的动脉。我没事。我只要找个老马医,把它拔出来,他会帮我治疗。我没事的。
有什么在他的身后砰然作响。他转过身,看到一张人形的阴影。
它正冲着他扑过来。
他跑。
他能感觉脖子的脉动了,但有什么阻塞了他的喉咙。他呕吐起来,可这带给他极大的痛楚,他的整个左半身体都被浸润湿透。几步后,他绊倒在地。
圣者啊,求求你,放过我!我什么也不说。他想这样说,但他的声音也让那把匕首给钉住了。
接着有冰凉的物体扎进他的后背。他感觉有三次,但也许是四次。最后一下正中他的脑干,微弱得如同一个吻。
“好好睡吧,孩子。”他听到有人在说,就像某个圣者在轻言细语,使他好受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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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扈从(1)
暗云遮住了月光,一阵彻骨的海风吹过,撕咬这无边黑暗。尼尔冻得几乎感觉不到脚趾与手指的存在。除了咸涩的气息,他什么也闻不到;除了风浪啃噬海岸的声响,他什么也听不见。但他可以想象:在夜幕深处的海里,潜藏着敌人的踪迹;他们会在兵刃相接声中迎来黎明;波涛之下,冰冷且无休无止的飓流在哀鸣,它们龇着恶鲨般的利齿,期待噬咬生者的肉,他—尼尔。梅柯文的肉。
“就快破晓了,”他父亲喃喃着也在沙地上躺下来,紧挨着尼尔,“准备就绪!”
“他们可能无处不在。”有人开口说道。尼尔猜想那大概是奥德切叔叔。
“不。他们只有两个可以泊船的地方。这里,或者雪|乳滨。我们在这里。那他们必定就在那里。
“他们说这些维寒人夜里也照样行军打仗,黑暗中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就像他们所崇拜的洞窟巨人一样。”
“夜行军,他们不比我们轻松多少,”尼尔的父亲说,“如果他们不在自己的船上,那他们就跟我们毫无差别—只有等待日出。”
“他们能做什么根本无所谓,”另一个声音道,“因为他们从不指望跟我们梅柯文一族结交。”
我们还剩多少人?尼尔寻思道。十二人,他最后一次数是太阳西沉之时。只有十二人。昨天早晨,他们还有三十人。
他搓着手想取暖,这时他父亲握住他的指头说:“准备好了吗,儿子?”
“准备好了,父亲。”尼尔没法儿看清他的脸,但他父亲的问话却让他头皮发麻。
“我不该带你来。”
“我以前也战斗过的,父亲。”
“是啊,我为你自豪。没有一个梅柯文人—我从没听说有任何人或者任何他族的人—在仅仅经历了十一个冬天,便杀掉了他的第一个敌人。不过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现在—”
“我们会输吗,父亲?我们会死吗?”
“如果那是圣者的愿望,那么诅咒他们。”他清了清嗓子,轻轻地唱起来:
“战斗,死亡,我们的宿命;
老鸦,呱呱,我们的肉,它们的食。”
尼尔颤抖着,因为这是梅柯文圣亡歌的片断。
他的父亲拍了拍他的臂膀:“我可不打算去死,小家伙。我们要切断他们的防护。”
“那男爵先生会赏给我们很多钱吗,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