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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柱瞠目结舌地问:“该不会是……”
“瞧他们睁着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直盯着正房,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他一面说,一面摇头。
“还好大当家已经吩咐过,不能随便放人进来,才赶紧把他们拦住,结果被臭骂一顿。”
闻言,金柱咒骂一声。“这对兄弟别的本事没有,好色的本领倒是一流,居然把歪脑筋动到大奶奶身上,真是令人不齿,也不想想他们能吃好的、穿好的,在府里享福,还不是全靠大当家。”
老吴真是为主子抱屈。“大当家就是劳碌命,每天辛苦工作,还被嫌弃,要是换成我,早就不管他们的死活了。”
“大当家此刻正在歇息,等他醒了,定要把这事告诉他。”他这么说。
谁知不到一个时辰,大房那边就派了个婢女过来,说是长年吃斋礼佛的大太太想要请二房大奶奶过去喝茶。
听完,老吴便说会代为转达,敷衍过去,并没有传到韵娘耳里,因为邢家人都知道大太太很少踏出佛堂,也不过问府里的事,连丈夫、儿子都管不动,只会整天念经,根本不可能这么做。
待邢阜康睡醒,金柱便端着刚泡好的毛峰茶,来到东厢房--目前用来当做书房,并把大房两位少爷的怪异举动,以及大太太找二奶奶到善庆堂喝茶的事,全都禀报主子。
听完,邢阜康脸色一冷,像是刮起暴风雪,马上猜出原因。
打从那对兄弟见过韵娘之后,就完全遮掩不住流露在眼底的垂涎和贪欲,这就是邢家人龌龊下流的真实面貌,当公爹的都能堂而皇之的偷媳了,那么觊觎自己的堂弟妹,这种违背伦常之事又算得了什么?
而大房伯母对丈夫和两个儿子早就无能为力,只能躲在佛堂里,来个眼不见为净,要她踏出一步还真不容易,又怎么会请韵娘过去喝茶呢?看来极有可能是那对兄弟搞的鬼。
可是就算安插再多亲信守着这座院子,也很难防堵有心人侵入,他总不能都不出门,或是将韵娘随时带在身边,这些都非长久之计。
邢阜康太过清楚这座大宅院里的黑暗面,真是应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老话,府里的婢女、丫鬟只要看上眼,就是沦为侍寝的命运;或从外头买女人进来,腻了就打胎,然后送人,要不就是被善妒的太太打死,再草席卷一卷,半夜偷偷送去埋了,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甚至当儿子的与父亲的小妾私通,种种淫乱之事,更是司空见惯,辈分和礼教从来不是阻碍,自己无法管束他们的行为,但是那些狗屁倒灶之事,休想钻进飞觞堂的门禁。
想到邢家人为达到目的,可是什么卑劣手段都能使得出来,真正让邢阜康信得过的也只有三房的叔父和婶母--实际上又应该叫一声三哥、三嫂,如此复杂又尴尬的辈分关系,有时真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他们向来洁身自爱,更是邢家人中的一股清流,虽然可以把妻子托付给他们照顾,但夫妻俩个性温厚老实,万一出事也作不了主。
该怎么做才能保护得了妻子呢?
他人都还在府内,就敢侵门踏户、明目张胆了,若等到出了远门,谁知会干出什么无耻勾当。
“大当家,听麻姑说大奶奶从一早到现在,都呆坐在房里,不吃也不喝,也不说话……”金柱一脸担忧地说。“她会不会想不开?”
“她没有你想的那么软弱。”就因为妻子外柔内刚的性格,他才会娶她为妻,因为那也是令邢阜康心动之处。
邢阜康也曾经想过,如果两人没有圆房,将来她若真的想离开,还能放得了手,可是在经过昨夜之后,韵娘已经注定生是邢家的人,死也是邢家的鬼,说什么都不能放她走了。
“我想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罢了,再多给一点时间就会想开了。”他心里是这么希望的。
闻言,金柱不禁欲言又止,好不容易盼到主子娶妻这一天,以后有主母在身边伺候了,可眼下却没有一丝新婚的喜悦,反而像在办丧事,教他们这些奴才只能在旁边干着急,却又使不上力。
“……你再去跟麻姑说,要她好好守在大奶奶身边,半步都不能离开,还有劝她多少吃点东西。”尽管相信韵娘不会有寻短的念头,但即使只是心里难过,也令自己有很深的罪恶感。
“是。”金柱说着便去办了。
邢阜康将原本端起的茶碗又搁下,其实他大可以把自己污秽不堪的身世告诉韵娘,让她明白为何他不想要孩子,然后请求原谅,但又害怕看到那张纤细柔媚的脸蛋露出惊愕嫌弃,甚至鄙夷嘲笑之色。
自己宁可得不到妻子的谅解,让她怨恨,也无法亲口说出这桩在世人眼中被视为禁忌的肮脏事。
“我还算是个男人吗?”做生意讲求果决俐落、不拖泥带水的他,遇上在乎的女人,就变得不干不脆,连自己都瞧不起了。
想着,邢阜康从书案后头走出来,拉开雕花格扇门,看着外头的天井,以及此刻站在正房外头,正在说话的金柱和麻姑。
接着就见麻姑颔了下首,表示知道了,便返回新房内,将雕花格扇门又重新关上,邢阜康则决定亲自走一趟大房居住的善庆堂。
“……大奶奶,还是多少吃点东西,不要饿坏身子。”待金柱来传达了大当家的意思后,麻姑便走回坐在几旁发呆的主子面前,想着该如何劝她。
韵娘连想挤出笑容的力气都没有。“我吃不下。”
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不想要传宗接代,可是她的相公却说不要孩子,连个理由都不肯说明,教人如何接受?
难道尔后夫妻敦伦,都得天天喝上一碗避子汤,确保达到绝育的功效?她鼻头猛地一酸,忍不住为无法降生到世上的孩子哭泣。
闻言,麻姑跪了下来。“大奶奶,奴婢求你了!”
“你叫什么?”韵娘用绢帕拭去泪水,看着眼前睑上长着麻子的丫鬟。
“奴婢叫做麻姑,因为自小脸上就生了麻子,死去的爹娘便这么叫。”麻姑有些腼腆地说。
她朝丫鬟伸出玉手。“起来吧!”
麻姑为了完成大当家的嘱托,只能使出苦肉计这一招了。“大奶奶若是不吃东西,奴婢就一直跪着不起来。”
“……我吃就是了。”韵娘也不想再以泪洗面,只因为眼前那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从小就在备受欺凌的逆境中生存,深深明白再怎么艰难,日子还是得过下去的道理。
“多谢大奶奶。”见她懂得体恤下人,不会因为对方是奴才,就不管他们的死活,麻姑很高兴能伺候到心肠这么好的主子。
因为担心自己太过粗手粗脚,力气又大,会把柔弱无骨的主子抓疼了,麻姑还刻意放轻手劲,将她搀到桌旁坐下,马上盛了碗白饭。
“大奶奶先尝尝看这道火腿炖鞭笋,还有烧鸡,这可是咱们徽州的名菜,连大当家都赞不绝口,每回从外地回来,一定会让厨子煮来吃。”他们这些下人只能干瞪眼,可还吃不到。
韵娘有些强颜欢笑,但至少已经能笑了。“是吗?我来尝尝看……”于是每一道菜都挟上一口。
“如何?”麻姑期待地问。
看来徽州菜不只“重油”、“重色”也“重火功”,一时之间还不太习惯,但见麻姑睁着一双朴质的眼看着自己,也不想她失望。
“嗯。”韵娘点头。
她马上笑逐颜开。“大奶奶多吃一点。”
“我向来胃口不大,尽力就好。”不想让丫鬟失望,但也不想折腾自己的胃,韵娘便这么回道。
麻姑点头如捣蒜。“是。”只要主子肯吃,就能给大当家交代了。
“相公他……”韵娘随口跟她聊着。“平日待你们如何?”
“大当家待奴婢可以说是恩重如山,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主子了……”她可是把大当家当做神明般敬畏。
“两年前奴婢的爹刚过世,他生前所开的镖局就被几个叔伯侵占,还把奴婢赶出家门,要不是正好遇到大当家,真的会饿死在路边,他是奴婢的大恩人。”
韵娘想到外头的那些传闻不也把邢阜康形容得极好,是那些靠典当为生的贫民心目中的大恩人,但真正的他呢?
虽然相公坦言是对自己的绣品一见钟情,才会主动上门提亲,莫非是在见到本人,甚至在两人圆房之后,又觉得不满意,所以连孩子都不打算要了?这个答案对韵娘来说,就像是当场挨了一记耳光,相当难堪。
抑或者那不过是个藉口,其实相公心里早有喜欢的对象,却又碍于不能把对方娶进门,家人又一再催促他成亲,正好瞧见她的绣品,便挑上她,否则凭“邢家当铺”大当家的身份,也不该娶个庶女为正室。
如果不是心甘情愿,相公为何要娶她,硬将两人绑在一起呢?
她愈想心情也就愈消沉,可是又不便开口问麻姑,那等于是给自己打脸,韵娘也是爱面子的。
“大奶奶在想什么?”麻姑见她不说话便问。
听丫鬟这么问,韵娘不禁如哏在喉,只能摇头回答。
待她勉强吞下半碗饭,又喝了两口汤,真的吃不下了,便让麻姑把东西都端了出去,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韵娘也是有自尊的女人,若相公真的不满意,也不喜欢,大可以休妻,她是绝不会胡搅蛮缠,死求活求,赖着不走的。
邢阜康跨进善庆堂的院门,表明要见一年到头都躲在佛堂念经的大房伯母赵氏,守门的奴才赶紧进去通报,并又另外派人去知会两位少爷。
等了片刻之后,负责伺候大太太的婢女奉命前来引路,领着邢阜康来到佛堂,就位在正房东边最角落的一间耳房内,颂经和敲木鱼的声音就从里头传出。
“请!”婢女福身说道。
待他踏进佛堂,一身藏青色布衣裙的赵氏正好念完一段经文,转过身来,露出和善笑意,示意他坐下来说话。“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许久没来跟您请安,所以就来了。”赵氏是少数不会用异样眼光看待自己的亲人,邢阜康自然也给予该有的尊重。
赵氏微微一笑。“你才刚娶妻,应该多陪陪新娘子。”
“是。”他瞥了赵氏一眼。“听说您遣了婢女到飞觞堂,说希望韵娘有空到这儿来陪您喝杯茶,因为她才刚从苏州远嫁到徽州,身子还有些疲惫,恐怕不克前来,所以亲自来跟您说一声。”
“我并没有派人过去?”她不解地回道。
邢阜康也就更加证实是有人假借赵氏的名义传话,那对兄弟还真是色向胆边生,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可是那名婢女确实跟门房说是奉了您的命令。”
“这……”赵氏不免疑惑。
就在这当口,邢阜翰、邢阜塘两兄弟急匆匆来到佛堂,想着终于又能见到堂弟妹,这次定要多看几眼,能说上话最好。
“你来这儿做什么?”邢阜翰见在座的只有最不想看到的人,劈头就问。
邢阜塘左顾右盼,没见到韵娘,有些失落。
“我刚问了大伯母,是否遣了婢女到飞觞堂,不过她说不曾派人去过,就不知这座院子里头,有哪个人胆敢利用她的名义,想骗我那刚进门的妻子来到善庆堂,幸好我先来问过,才没有上当。”他要让这对兄弟明白,不要以为玩这种把戏不会被人看出来。
两兄弟交换了一个眼色,不过打死都不会承认。
“你是在怀疑咱们?”
“你可不要胡乱栽赃!”
瞪着两个亲生儿子,赵氏一脸震惊,当娘的总认为自己的孩儿是最好的,就算对他们再失望、生气,也不认为会有这般无耻下流的念头,偏偏见两人急着撇清,反而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不敢置信地问:“难道真是你们……”
邢阜翰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娘,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
“我什么也不知道。”邢阜塘撇得一干二净。
赵氏也希望不是他们干的,千万不要仿效他们死去的祖父,犯下乱伦的丑陋罪恶,害苦了儿孙。“阜康的媳妇儿可是你们的堂弟妹……”
“应该是“小婶母”才对。”邢阜翰讥讽地笑说。
“无论是堂弟妹还是小婶母,她都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属于我的女人,不容其他男人觊觎。”邢阜康不在意对他的耻笑辱骂,也早就麻木,只想警告对方,不要明知故犯。
邢阜翰马上被激怒了。“你根本就不配得到她!”
“大哥!”邢阜塘出声制止,说得这么白,不就落人口实了。
他反唇相稽。“你心里不也一样这么想?”
邢阜塘为之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