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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连忙朝麻姑说:“再添一副碗筷。”
“是。”麻姑赶紧拿来。
待邢阜康面前摆上了碗筷,就挟了一颗用肉、蛋和杨梅汁制成的杨梅丸子到她碗中。
“多吃一点。”原本打算她要是吃不惯徽州菜,索性就从苏州请个厨子回来,但既然决定把妻子送到别庄,那就先搁着。
“是,相公。”这是否代表他还关心自己,并不是完全不在乎?韵娘不禁又抱着期待思忖道。
用过膳,她想着终于可以和相公好好谈一谈了。
“我有话要跟你说。”邢阜康早一步开口。
韵娘心口一跳,惴惴启唇。“相公请说。”
“明天一早,我要你搬到呈坎村的别庄住。”他口气强硬地说。
她脸色倏地刷白,人也从椅上站了起来。
还以为可以承受比喝下那碗避子汤更大的打击,想不到还有更残酷、更令人难以忍受的。
“为、为什么?”韵娘知晓该如何应付爹和大娘,与家中的嫡兄、嫡姐周旋,但是面对眼前这个男人,她的相公,却是束手无策。
邢阜康下颚一紧。“只要照我的话做就好。”
“我……做错了什么?”韵娘颤声问。
他强迫自己不要露出任何感情,脸部肌肉因此显得不自然,但在旁人看来却更为冰冷。
“没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那么又是为什么……”她真的不懂。
这个男人总是在上一刻表现出温柔之后,在下一刻却伤透了她的心,韵娘简直欲哭无泪,他就这么不想见到自己?非要她走不可吗?
“以后你就知道了。”邢阜康咬着牙说。
他不可能瞒得了一辈子,她早晚都会知道邢家的“秘密”,到时说不定会庆幸不必与自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更不必同床共枕。
韵娘却误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莫非这座院子的女主人要换人来当,所以得先把她这个正室打发到别处?那么是不是等这个“以后”到来,就会休了她?
她缓缓地坐回椅子上,脸上只剩下苍白二字。
一个对自己无心的男入,就算用再多泪水,也无法从对方身上得到半分怜惜,更何况韵娘也不打算哀求他别赶自己走。
“我会先派人过去通知,让别庄的人整理出一间厢房,好让你住下,所有的吃穿用度,都会跟这儿一样。”他几乎不敢看她,平板地把话说完。
“麻姑,帮大奶奶收拾收拾,不要遗漏东西了。”
麻姑看看大奶奶,又看看大当家,却什么话也不能说。
“是,大当家。”她真的是搞不懂,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还是自己太笨,才会不明白呢?
就这样,韵娘呆坐在这间贴满囍字的新房里,如今看来更是讽刺,成亲才不过第五天,就成了弃妇。
这个晚上,她都没有合眼。
饶是平时再聪慧,此刻的韵娘却完全没了主意,总觉得像是走在五里雾中,分不清东南西北,她猜不透相公的心,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更不知该做什么来挽回这段婚姻。
谁来告诉她该怎么办?
到了天亮,马车已经在南边的角门等待了。
邢阜康仔细叮嘱负责这趟路的护院、车夫,虽然呈坎村同样位在徽州黟县,不算太远,可还是不希望途中发生任何意外。
待韵娘被麻姑搀了出来,还是希冀他能收回成命。
他只对麻姑说:“好好照顾大奶奶。”
“是。”麻姑将主子扶上马车。
韵娘心头一片空荡荡,几乎彻底死心了,不再巴望他会开口让自己留下来,必须接受相公真的不要她的事实。
当车轮开始转动,也渐渐驶远,邢阜康这才容许自己流露出深沉而痛苦的目光,送她离开邢家大院。
金柱则在一旁用袖口抹着泪水,这是替大当家流的,主子难过,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又怎么开心得起来。
马车通过环秀桥,走进这座依山傍水,融合自然山水为一体的呈坎村,夜已经深了,自然看不见两侧民宅纵横相接、排列有序、青墙黛瓦、高低错落,宛如画中的美景。
当马车停在邢家别庄外头,两名妇人提着灯笼,早已恭候在门口,待韵娘被麻姑搀扶下来,连忙上前招呼。
“大奶奶一路辛苦了。”
“大奶奶肯定累坏了,快进厢房歇着……”
韵娘可以听到她们在跟自己说话,却没有力气回答,脑子不停嗡嗡作响,而且又困又冷,身上的大袄根本挡不了寒气入侵,加上心情悲苦,整个人快虚脱了,仅凭最后一丝意志力,走完一段路,接着似乎又上了楼,最后倒在柔软的床上,一下子便陷入黑甜乡。
“……麻姑,你今晚就守在大奶奶身边,以防半夜醒来,大奶奶肚子饿了,得有个人在身边伺候。”叶大娘压低声量叮咛。
“放心、放心,包在我身上。”麻姑跟别庄里的每个人都很熟稔,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话。
“我会寸步不离地守在大奶奶身边的。”
叶大娘又小声地要外头的几个女眷帮忙搬运衣箱,还有一些日常用品,就算声音再大,也吵不醒已经昏睡到不省人事的韵娘。
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作梦……
她在梦中露出微笑,因为见到许久不曾入梦的哥哥了。
“妹妹!”哥哥朝她伸出手。
韵娘马上伸手握住,发现自己的手也变小。“哥哥!”
“哥哥虽是庶子,只要努力读书,将来考取功名,绝对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让爹引以为荣,大娘也不会再瞧不起咱们兄妹。”小小年纪的哥哥充满信心,发下豪语。
她用力点头。“我相信哥哥一定办得到。”
“将来还要帮妹妹挑个好夫婿,肯一辈子待你好的,杂说庶女只有当妾的命,哥哥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可是哥哥死了,已经没有将来可言……
再也没有人会保护她不受欺负……
睡梦中的韵娘不禁流下眼泪,逸出嘤嘤的啜泣声。
“大奶奶怎么了?”坐在几旁打盹的麻姑马上惊醒。
韵娘没有醒来,还紧紧抓着哥哥的手。
“哥哥不要走……”
“坚强一点!就算再痛苦难过,也不能被击垮了……”
她哭着醒来,哥哥的鼓励还言犹在耳。
“大奶奶哭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麻姑有些手足无措,想着要不要请大夫。
“我……只是作了个梦……”她摸到面颊上的湿意,才知道自己哭了,真是没用,居然让哥哥担心了。
闻言,麻姑松了口气。“原来是作梦。”
“这里……就是别庄吗?!”待韵娘看清厢房内陈设,自然不及飞觞堂的正房来得贵重奢华,也小了些,不过该有的家具都有,而且一尘不染,以她现在的处境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我连怎么到这儿来的,都不记得了……”
麻姑搀起主子,先解决了生理需求。“那是因为大奶奶累坏了,一整个晚上,连翻身都不曾有过。”
“什么时辰了?”韵娘瞥向花格窗,外头依稀透着亮光,应该不早了。
“已经是辰时了。”见主子脸色真的不太好,好像一朵快要枯萎的花,随时都会凋谢似的,麻姑二话不说,又把她扶回床前。“大奶奶要是还觉得累,就再多躺一会儿,等养足精神再说。”
韵娘很想硬撑,说她没事,可是手脚偏偏使不上力,必须靠人搀扶行走,想到要是病倒了,可是会给人添麻烦的。
“那我就再躺一会儿好了。”
“大奶奶爱躺多久就躺多久,没人会说话的。”麻姑保证。
她被这句不加修饰的话给逗笑了。“幸好有你在我身边。”就算被打发到这座别庄,身边还能有一个熟面孔,心情也能很快安定下来。
麻姑豪气地说:“奴婢会一直陪着大奶奶,有事就尽管吩咐。”
“好。”韵娘又闭上眼皮。
见主子一下子就睡着了,身子真的很虚弱,麻姑皱着眉头,转身步出厢房,下了楼,在天井遇上叶大娘。
叶大娘抬头看了二楼一眼。“大奶奶醒了?”
“刚醒,不过又睡了,似乎很累。”她说。
“就算要睡,也得先吃点东西,我已经让厨娘做了一品锅,里头的猪肉、鹌鹑蛋,对身子虚弱的人具有滋补作用,这可是大当家特别吩咐,要咱们想办法把大奶奶喂得白白胖胖的……”叶大娘笑着说。
“快去盛一碗送上去。”
“我这就去。”麻姑这才笑了。
于是,她特地找来一只大碗,装了满满五花肉、鹌鹑蛋、干角豆、香菇、豆腐角、小油菜等等配料,送到二楼厢房。
原本已经睡着的韵娘,也不禁被食物的香气唤醒,感到有些饥肠辘辘。
“这是什么?”堆得像座小山似的,都是给她的吗?
麻姑先将她扶坐起来。“这是咱们徽州菜中最有名的“一品锅”,意思就是为官一品接一品,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这道菜的寓意真好。”她也能奢望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吗?难道真的就这么被击垮了?哥哥若尚未投胎转世,要是地下有知,一定会更放心不下。
这么想着,韵娘便执起白瓷汤勺,一口一口的吹凉,然后就往嘴里塞,说什么都要把它们吞下去。
“大奶奶吃慢些!”麻姑两手捧着那只大碗,还以为得花上一些工夫才有办法劝主子吃下东西,这会儿却担心她会噎着。
韵娘摇头,要她别担心,然后继续奋斗。
就算真被相公休离,她也不要像个弃妇似的,哭哭啼啼的被扫地出门,一定要抬头挺胸地离开。
她绝不能这么被打倒了!
于是,韵娘为了尽快恢复体力、养足精神,连着几天下来,都是吃吃睡睡,什么都不去想。
见她吃得下也睡得着,叶大娘她们也就安心多了,又按照大当家的嘱咐,在村子里找到同样是从苏州嫁过来的媳妇儿,做了几样道地家常的苏州菜,让韵娘解解馋,只要心情一好,相信身子自然就会跟着好。
能够吃到家乡菜,韵娘气色果然一天比一天红润起来。
这天早上,别庄外头停了辆马车。
邢阜康一面穿过天井,一面问叶大娘。“她好吗?”
“气色比刚到这儿时好多了,大奶奶看来柔柔弱弱的,不过个性坚强,没有那么容易倒下。”她笑着说。
他脸上多了一抹释然。“我知道。”
“大当家就快点上去看看她。”叶大娘迭声催道。
于是,邢阜康上了楼,来到二楼的厢房门外,有些怯步。
“大当……”麻姑正好出来。
邢阜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奶奶正在午寐,还要好一会儿才会醒……”麻姑压低嗓音回道,不忘示意邢阜康进去。“要不要奴婢叫醒她?”
他摇了摇头,心想这样正好,于是走进厢房,来到床前,见妻子睡得很沈,眉心舒缓,唇色也多了红艳,真想将自己的嘴巴覆上去,再品尝一次,但也明白光只有吻是不够的,还想再狠狠地抱她一回,可总不能又让韵娘喝下避子汤,那种汤药到底伤身,不能多喝的。
最后邢阜康只得把伸到一半的手又缩回去,用目光痴痴地凝望,告诉自己,即便夫妻分隔两地,只要她没事,其余的都可以忍受。
又待了好一会儿,他才下楼。
等在楼下的叶大娘问他跟大奶奶谈过了没,他只是回了一句没有,不禁再次规劝说:“你们都已经是夫妻了,有什么“秘密”不能说的,相信大奶奶一定不会有半分嫌弃,大当家也别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这样会憋出病来的,早说晚说,总有一种解决的办法的。”
“我这一趟要去湖北和湖南,可能会待上一、两个月才会回徽州,大奶奶就交给你们了。”他直接跳过对方的问题。
叶大娘跟着他往外走。“大当家现在还是新婚,先不要急着出门,自己的身子也要顾好,不要太累……”
至于邢阜康是如何回答,因为人走远了,已经听不见。
他前脚刚走没多久,原本在午寐的韵娘突然惊醒,翻身坐起,见屋内没有旁人,以为是在作梦。
麻姑端着茶水进来。“大奶奶醒了。”
“我刚刚好像听到相公的声音,不过八成是听错了……”那个男人若真的来了,也是送休书来给她吧。
“大当家确实来过,刚走没多久。”麻姑证实地说。
韵娘有些诧异。“相公来过?为何不叫醒我呢?”
“大当家不让奴婢这么做,只是站在床前看着大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