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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说话,任她的视线穿过了他的眼,看向虚无处的某一点。这番话,到底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她自己的?
她冲他小小地鞠了一个躬:“昨晚谢谢你。”
他笑:“该是我谢谢你,谢谢你陪我喝酒,谢谢你给我长了那么大的面子。”
她噗哧笑了出来。
这是她自昨夜至今最真心的笑容。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柔软起来。
“我走啦。”她朝他挥挥手,向琼榭深处走去。
他看着她单薄的身影一步一步踏入琼榭黑洞洞的兽口,最后消失在了层层琼宇中。就像一滴晶莹的水珠,被攫入了泥沼,无法融入亦无法超脱。
他压住心底再度升起的烦躁,点燃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木宅早已过了早饭时间。木小树走进玄关时,只见大堂内只余大伯母和二伯母。她们似乎看见了木小树,似乎又没有看见,仿佛她的彻夜不归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木小树亦直接无视了大堂内互相客套打着太极的两个女人,径自上楼去。七年的伪装撕破了最后一层皮,她不必再曲意逢迎,他们也不必再刻意讨好;她自做那所谓的白眼狼,他们亦自去标榜自己如何宽宏大量却不料演绎了农夫与蛇的悲剧。
刚把自己埋入柔软的被子,木小树便听到卧室门被轻轻敲响。
敲门的人显然心绪不宁,敲门声断断续续、时大时小。那人似乎盼着卧室的主人开门,又仿佛希望这门永远别开了的好。
木小树哗地拉开被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边,一把打开了门。
门外的人想是没料到门开得如此之快,一时呆怔在原地没了动作,一只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
两人大眼瞪小眼。
木小树先开了口:“早安,堂兄。”
木泽松不自然地咳了咳:“喏,早饭。”他的另一只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躺着一份简易早餐。
“谢谢。”木小树接过托盘就要关门,门板却被木泽松的胳膊格住,无法动弹。
木小树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木泽松吐了一口气道:“你没有办法和爷爷硬抗。你只是个高中生,吃穿住行都得依靠木家。你昨晚那么做,迟早会后悔。现在你快去书房,给爷爷道个歉。”
木小树静静地盯着木泽松:“然后呢?我放弃学业,嫁去肖家?”
“肖家人说了,他们可以等。”木泽松道,“等你羽翼丰满,那时候再做打算才更有底气。”
木小树摇头:“不可能,做了屈服以后再想反抗就难了。”她见识过木家人的手段,所谓的羽翼丰满在那群人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如果肖家人白白虚等了那么多年,他们会放过我?”她的脑海里如电影般闪过那个可怖的夜晚,“如果没有办法让他们现在绝了念头,我这辈子都逃不了了。”
木泽松皱眉:“你太偏激了。”
木小树摇头:“你想让我像你一样韬光养晦?你以为每放弃一件东西日后都能收得回来?你以为你现在不过暂时走上他们规划的道路,以后强大了再走你自己想走的路?不可能的,木泽松,你会后悔的!”一只脚踏上了那条路后,想回头就难了。
木泽松脸涨得通红:“你现在就把自己弄得遍体凌伤,还谈何‘以后’?木小树,你太幼稚了,迟早会后悔!”
木泽松猛地抽回胳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木小树依然保持着双手捧托盘的姿势。她顺着门板一点点滑落下去,最后重重地跌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会后悔么?不这么做,才会后悔。
她咬紧牙关,把泪水逼了回去。
吃过早餐后,木小树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已夜幕深沉。
她简单地洗簌一番,披上外套走下楼。餐厅里灯火璀璨,众人聚在一起用晚餐,隐约能听到木老的波澜不惊的声音、二伯母叶淑华的笑声以及木泽柏和木泽松的交谈声。一派其乐融融。
这才是一家人。木小树紧了紧大衣,拉开大门,走进了寂寥的夜色中。
琼榭里很安静,一幢幢低调而奢华的宅邸灯火通明。明黄的灯光透过窗子倾泻在冰凉黑暗的小道上,窗里窗外,两个世界。
“哟,木小树,你大晚上在这里晃悠什么?”
木小树一激灵,转头便看到了左重。他一身羊绒家居服,刚从家的铁栏中走出。
有那么一瞬间,木小树想把心里所有的苦水倒给他听,请求他的帮助。然而理智迅速把她拉了回来。木家肖家的事情,左重若来出头,最终连累的是左家。
左重快步走到了她面前,拍拍她的脸:“冷不冷啊你?看看,脸都冻成这样了。走,到我家坐坐。最近家里来了几个小辈,快把我烦死了,你快来救救我……”
木小树忍不住笑了。她吸了吸鼻子:“才不去,烦死你。”
“你个死丫头。”左重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既然不想去我家,我送你回家。”
“别……”木小树脱口而出。
“怎么?”左重疑惑地看着她。
“我就随便走走,您快回家陪小辈去,赶紧的。”说罢,她把左重往宅子方向推了推。
“那我可走了啊,你早点回家。”左重三步一回头。
木小树嫌弃地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啰嗦!”
“丫还敢嫌我啰嗦……”
木小树站在原地,目送左重一步步走远。
忽然,她喊:“左重。”
左重遥遥回头,询问地看向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如果……如果我变坏了,你还会不会当我是朋友?”
左重哈哈大笑起来:“木小树,变坏也是要有天赋的,就你这么个笨蛋资质,怎么变?”
“快回答!”
“还能怎么着,大不了我多了个坏蛋朋友呗……”
“滚滚滚,你快走,赶紧的。”
“……”
木小树在左重的宅子前站了一刻钟后,转身离开。她走出了琼榭,一步一步向纷繁杂乱的世界走去。
酒吧。
重金属音乐震耳欲聋。炫彩的灯光为整个酒吧笼上了光怪陆离的幻象。
木小树挤到了前台,冲一位调酒师问道:“请问廖静在吗?”
调酒师答:“喏,在那里。”他用下巴指了指舞台。
一身紧身超短裙的廖静在舞台边补妆。她看到木小树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小妹妹,你怎么来了?”
木小树安静地看着她:“廖姐,我能在这里做兼职吗?”
“诶?”
“能加入你的乐队吗?我会乐器会跳舞,唱歌也会一点点,不够好的我可以学。工资不需要太高,只要管吃管住就成。”木小树一口气说完,忐忑地看向廖静。
廖静眨了眨眼睛,半晌,爆发出一阵咆哮:“是不是单伯飞那个臭男人对你做了什么我靠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他把你抛弃了吗不用担心姐姐给你报仇去看我不捏死那个臭男人……”
“不不不……不是的,我和单伯飞总共就见过两三次面,顶多算朋友……廖姐你别想多了……我纯粹就想找份寒假兼职,如果不合适就算了,我还可以再找……”木小树抹了抹一脑门的汗。
廖静终于安静了下来。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木小树,直到木小树浑身起了三层鸡皮疙瘩那直勾勾的目光才止住。
“想加入我们呀,”她桀桀地笑了起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说了不算。喏,那是我们的头儿。说服他,就能加入我们。”
木小树顺着廖静的视线看去,只见舞台背光处站着一个瘦高的青年。他正在调音,挑染成暗蓝的长发披散下来,堪堪遮住了眼睛。
木小树咽了咽口水,朝着那男人走去,才走几步又被廖静拉了回来。
“等等。”廖静一把抽掉木小树的眼睛,扯掉了她束发的头绳,又把她衣领处的扣子解开了三颗。
廖静摸着下巴打量着木小树,不断发出满意地啧啧声。继而她又递过一杯酒,吩咐道:“喝一口。”
木小树不明所以地呷了一口,瞬间一股辛辣味直冲脑门,辣得她眼泪汪汪。
“嗯嗯,这样就可以了,去吧。”廖静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木小树胆战心惊地看着如老鸨般笑得不怀好意的廖静,再看看自己露出了锁骨的衣领,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得硬着头皮往舞台蹭去。
蹭到了舞台边缘的木小树嗫嚅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嘴里麻麻的酒味弄得她脸颊发烫。廖静简直害死人啊!
舞台上的男人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不远处杵着一个大活人,依旧娴熟地调着琴弦。
木小树被他修长的手指吸引住。那敏捷的手指在琴弦间翻飞自如,毫无花哨的炫技,低调而性感,迷人极了。
忽然,手指停了下来,连带着木小树的思路也出现了几秒空白。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略带着鼻音的声音在木小树脑海里炸响。她条件反射地抬头,心里已觉得丢人到了极点。然而与那男人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的脑子又出现了短暂的晕眩。
那人有着刀削般轮廓和立体的五官,明明是一个东方人却透着西方人的面部特征。
他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挑染的暗蓝在灯光下闪着魅惑的光。
长发掩映下,是一对狭长的眼睛。
一对湖蓝色的眼睛。
时光迅速向后倒退,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的琼榭,寂静的小道,阳光下的芒果树,树上沉静的小少年。
木小树觉得,今夜,她大抵是醉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Wolf & Fox
“你盯着我做什么?”蓝眼蓝发的青年又问。
木小树呆呆地盯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的轮廓和五官确实与七年前的少年极为相似,然而这一身气质却与记忆中的少年相去甚远。一个人的五官会随着岁月而改变,而岁月无法根除的则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气质。
说到气质,最能令她想到芒果树少年的那个人……是那位祁先生。可惜,祁先生的眸子是黑色的。不过单凭这些记忆的碎片就来拼凑出一个人似乎不太负责呢,可是她好想再见到那个少年啊……
“老大,她看着你帅气无敌的脸,犯花痴了吗?”戴着兜帽的贝斯手凑过脑袋问,“她看起来好眼熟啊……她就是昨晚廖静想要刁难的小姑娘!嗬,那个海豚音飙的呀……”
蓝发青年一把推开贝斯手的脑袋,继续低头调音,不再理会发呆发到外太空的木小树。
“咦?她醉了啊。”贝斯手犹自顽强地把脑袋转到木小树脸边,凑近嗅了嗅,“嗬!她喝了海德3号。了不起啊了不起,小小一个女孩子居然敢喝后劲这么大的酒。”
蓝发青年停住了调弦的手,再度抬眼看来。
“喂,喂喂喂,小丫头,你听得见我说话吗?”贝斯手冲着木小树嚷嚷。
木小树木讷地转过头,咦,这个人是谁?她用力晃晃脑袋,忽然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她猛地转头对着蓝发青年道:“你……你好,我叫木小树,请问我可以到你的乐队打一个寒假的零工吗?我唱歌跳舞乐器都会……一点点。”
还没等蓝发青年回复,她又赶紧补充:“廖姐推荐我过来找你的。”
“廖静?”蓝发青年蹙了蹙眉,视线往舞台后方一扫,不过此刻哪里还找得到廖静的影子?
贝斯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哟,不错呢,还是个小美人胚子。小美人,我们的乐队可从来不随随便便招人呢。”
“那……你们招人的标准是?”木小树弱弱地问。
“我们不招人。”蓝发青年跳下了舞台,拍开探头探脑的贝斯手,“小姑娘,晚上不要一个人出来晃悠,早点回家吧。”
“回家”这两个字挑动了木小树的神经,一股无名的怒火自她的四肢百骸蔓延,直直烧到了大脑,生生把酒醉烧醒了大半。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木小树压住心头躁动的怒火。这支乐队不要她,还有别的乐队,进不了乐队,在酒吧打工也可以,酒吧侍者的小费并不比乐队拿的少。
木小树拢了拢外套,正准备去吧台询问是否招零工,却见又一队人从酒吧门口鱼贯而入。
“老板,今晚是我们队驻场吧,那些人怎么还留在这里?”领头的青年不耐烦地把装有吉他的大包甩在了吧台上,用下巴指了指在舞台上的蓝发青年等人。
吧台上的酒保显然新来不久,头一次遇到这么彪悍的客人,直直呆愣在当场。
“愣着干什么?叫你们领班出来!”青年吼道。
酒保脚底生风,唰地跑没影了。
“诶,真是。”青年转头对身侧的红发小个子道,“keen怎么还没有来?自己砸自己的场子吗?”
红发小个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