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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8260 更新时间:090328 10:23
一阵铜锁钥匙的轻微碰撞声后,内惩院的牢门被打开了。
咏临在牢?房里早就等得心如火燎,看见牢门打开,忙问:“是太医来了?”朝着房门赶去,不料一眼瞅去,顿时停下脚,沉下脸问跟在太医身后步入牢?房的孟奇,“孟奇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宫是天下等级最繁琐细密的地方,太医院的太医也分三六?九等。像咏善、咏临这种母亲身分高贵的皇子,从小看病派的都是太医院中医术高湛的老资格,最低也是个七品冠带的御医。
今日咏善伤得厉害,来的这个中年太医竟然只穿着九品冠带,恐怕连太医院的吏目都算不上,也许只是个医士,比御医足足低了三个档次。
咏临怎么能不气?
“我哥哥金枝玉叶,诊治出了差错你赔得起吗?”咏临瞪眼喝道:“滚”沉脸,样子凶得可怕。
大概三十来岁的太医和旁边帮忙提小药箱的小内侍吓得往边上一缩。
孟奇走过来道:“江中王,这里犯人有伤病,一律请宋太医看诊。”
“不行,我哥哥惯了让王太医看诊。区区一个医士,凭什么给太子诊病?”咏临下肯让步。
没想到,孟奇也是个软硬不吃的,既不动怒,也不怯惧,冷冷道:“小的再说一遍,请江中王听清楚了,内惩院有内惩院的规矩,凡犯人伤病,只有宋太医看诊。江中王要是不肯让宋太医给太子看诊,小的就请宋太医走,但绝没有别的太医过来。看,还是不看,江中王给句话吧。”
“你……”咏临气得一噎。
孟奇不管他要杀人的目光,两手垂下,等着咏临决定。
“过来吧。”一个轻轻的透着虚弱的声音,从牢?房的另一边传来。
“啊”咏临惊叫,“哥哥,你醒了?”赶紧跑过去。
咏善脸色白中透青,微睁开眼,靠着咏临搀扶,略坐起半身,唇角逸出一丝苦笑,“蠢材,这关口,和人家太医计较什么?”
咏临气愤道:“哥哥,没见过这么作践人的,哥哥好歹也还是皇子,伤成这样,他们随便从太医院里拿个不成气候的医士敷衍”
“你怎么知道医士就不成气候了?”咏善笑着低声数落弟?弟一句,猛地一顿,俊脸掠过一丝痛楚,瞬间恢复淡然,声音提高了一点,“宋太医是吗?请到这边来。”
宋太医领着提箱小内侍,到了床前,给斜挨在咏临身上的咏善行礼,小心翼翼问:“殿下,下官先给殿下请脉,再查看伤口,如何?”
咏善含笑颔首,伸出右手。
咏临半边身?子撑持着咏善,一边轻手轻脚帮咏善挽起右袖,一边还是忍不住朝太医瞪眼,森然道:“你请脉仔细点,听准了才下评断,这可不是寻常病人,我哥哥金枝玉叶,朝?廷储君,出了一点差错,九族的命赔上都不管用。”
“咏临。”咏善低喝他一句,抬起头,对宋太医淡淡道:“别理会江中王,他就这脾气。医者父母心,太医凭本心看诊就好,过多犹豫,反而不足。”
“是,是。”宋太医连连点头。
他因为身分不够高,虽然进了太医院,却很少给皇子贵妃们看诊,曾听人说过新太子咏善尖锐刻薄,是个极严峻可怕的人。不料今日亲眼见了,着实很有太子气度,咸淡从容。
于是收摄心神,跪在床边请了脉。
又请咏善褪衣,审看行刑伤口。
咏临掀开咏善里面的白衣,虽然早有准备,心里还是猛地一跳,咏善背腰处一片青紫瘀伤,不少地方打裂了,血污凝成一块,惨不忍睹。
咏临心酸,眼泪大滴大滴淌下来。
咏善察觉,勉强扳着脖子,往上看他,轻笑道:“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你这算什么?”
咏临知道哥哥不想自己伤心,咬咬牙,举起袖子把眼泪抹了,哽咽道:“哥哥,我以后再不惹你生气了。”
咏善不知想起何人,神色黯然,怔了一会儿,强笑道:“你可要说到做到才行。”
宋太医小心看过咏善伤势,帮咏善暂时把衣裳盖上。
咏临问:“开什么方子?这伤磨快点敷药才行。”
宋太医问:“太子最近夜里有口干、心肺焦躁的症状吗?”
咏临急道:“这伤今天打的,关最近什么事?”
咏善目光微微扫过去,阻止咏临发脾气,对宋太医道:“最近是有点口干焦躁,怎么?”
“太子的杖伤,只是皮肉伤,太子向来习武,身?体强壮,些许外伤,敷点药就好,并无妨碍。只是……”宋太医斟酌一番,战战兢兢道:“只是据下官看,太子除杖伤外,还有劳神过?度之虞:心里事情太多,忍熬得过分了,万一埋下病根,倒是个大患。”
咏善惊疑地打量他一眼,心忖道,此人有大才,怎么在太医院混成这样?
一边思忖,一边缓缓点头,“太医说的是,人?大了,忧虑就多。”
咏临听见什么“埋下病根”,又什么“大患”,也紧张起来,“既然哥哥说是,那就是了。那怎么办?”担心地追问道:“太医快点开个方子,把这病根给堵庄。”
宋太医道:一太子思虑周密,心太细了,性?情隐忍,都积着,郁气自然会压在肺腑中。现在年轻强壮,还不要紧,就怕日后郁气积聚太甚,伤到根本。”
咏临大急,“那怎么办?你直说嘛。”
“医道上,常服灵芝清汤,可以起一些消散作用。”宋太医道:“不过根本上来说,总要殿下自己想开一点,别太难为自己才好。”
咏善心底咀嚼他的话,脸上淡淡道:“多谢指教。请开方子吧。”
宋太医写了方子。
咏临在旁边等着,一等他写完,就托起来看了一遍,皱眉道:“这是开的去瘀止血的方?”
“是。两个方子,一个内服,去热毒,一个外敷在伤口上.都是应对杖伤而下的方。”
咏临办事从来都是粗枝大叶的,但自从进了内惩院,长进迅速,拿着药方又来回看了看,皱眉问:“不是说哥哥要常服灵芝吗?怎么不见灵芝?”
“殿下,”宋太医恭恭敬敬道:“灵芝名贵,下官只是区区医士,不能擅开,再说,下官这是给内惩院看诊,就算开了,内惩院的院吏拿着方子去太医院取药,恐怕也取不着……”
“内惩院又怎样了?”咏临一听就明白了,勃然大怒,“不给我哥哥派老太医看病,还不许人用?药,这不是要活活逼死人吗?你只管开方子,我看太医院哪个老混蛋敢不给”
“咏临”咏善低喝,“这是小事,不许胡闹。”
“哥哥……”咏临还要再说,被咏善瞪了一眼,只好忍下这口气,把那方子塞回给宋太医,“不给灵芝就算。不过,外敷那个药,你再给加一道,上次我骑马跌下来伤到胳膊,父皇曾经赐过我一剂九月国贡来的九月珍珠茯苓霜,涂在伤口上很舒服,立即就能止疼。你叫太医院弄点那霜来,给哥哥伤口止疼用。”
宋太医面有难色。
咏临竖?起浓眉,“怎么?这也不行?”
咏善看宋太医的神色,已经大概猜出来,叫了一声,“咏临,你给我坐到这边来。”把咏临叫到自己身边,才对宋太医道:“无妨,就按太医的方子办。劳烦了。”
宋太医感激的一躬身,赶紧和小内侍出去了。
“喂等我?日后出去了,看他们怎么个下场”咬起牙,拳头捏得骨骼咯咯作响。
“你错了,各司其职,他们按规矩来,有什么错?内惩院就是牢?狱,你听说过牢?狱里的犯人还张口要灵芝要贡品的吗?是你自己不识趣,不能怪别人不给你面子。”
“可……”
“可你好歹也是皇子,对吗?”咏善冷冷道:“龙困浅滩,是龙自己无用,被小虾戏?弄,也是咎由自取。何况人家并没有戏?弄你,确实国?家有制?度,内惩院关的都是功勋宗亲,人人都像你一样,岂不乱七八糟了?”咏临被教训一顿,耷?拉着脑袋,半天没吭声。
咏善看弟?弟这个样子,想起他也是为了自己,心肠不由一软,声音温柔了一点,“被骂得不服气?”
咏临坐在床边,垂着头,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哥哥,我真不明白,父皇怎么这么狠心,他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他忽然问出这么一句,咏善觉得心头像被人狠狠锤了一下似的,一股说不出的孤清苦痛,凝思多时,才扬起嘴角,透出一丝苦涩,幽幽问:“咏临,你也读过老庄,知道什么是圣?人不仁吗?”
咏临一愣,“哥哥,你说什么圣?人不仁?”
“物竞天择。”咏善感慨。
四个字,沉甸甸。
如天下四方,最沉,而又最令人不知该哭该笑的冥?冥。
咏临问:“什么是物竞天择?”
“你问我,我问谁呢?就算太傅,也未必能说得清楚。”咏善仰头,淡淡一笑,“沉住气,我们哥俩慢慢瞧这场好戏。”
大雪过后,每年最重要的节庆即将到来。
一年之计在于春,每朝每代,君王们都格外重视春节。这个节日代表了新春的开始,万物轮回,再次离开苍茫冬天,跨入新的一年。
但是这一年,眼看大节将王,皇城上下却始终被阴霾疑虑笼罩。
朝局,不稳。
没人敢把这四个字说出口,但大臣们的脸上,都透着不安的神情。
谁有心思准备过年?
这两年,为了太子位,栽了多少人。
前年,大皇子咏棋栽了,丽妃外戚一族,通通连枝带叶地倒了大楣。
今年,刚立起来的新太子咏善,登上太子宝座才几天,皇上一个不喜欢,二话不说就把太子下了内惩院。
炎帝诸子中,若论能力,实以咏善为最佳。
谁想到这个二皇子心思周密,办事厉害,竟然也和头一个一样,不足六?月就栽了个大跟头?
虽然还没有正式废黜,但皇上要铲除太子势力的手段已经露?出端倪,淑妃被软?禁,连带江中王咏临也被栽个罪名,关进了内惩院。
五皇子咏升借着代阅奏折的便利,趁机大肆提拔自己人,打?压淑妃娘家人,做得又快又狠,不是找茬就是不留情的申斥,几乎每天淑妃娘家都有人遭殃。
不但如此,即使和淑妃没有关系,但曾经上奏为太子咏善求情的大臣,一律都招惹了五皇子嫉恨,没一天能舒坦。
不知道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要立五皇子当新太子?
可是又有消息,说皇上对曾经废黜的旧太子,也就是大皇子咏棋非常关心,三番两次派人探视重病的咏棋,还常常赐药。
皇帝自己已经病了几年了,太子的事却一直令人放心不下,立了,废,再立一个,转眼又关进内惩院。
看似平静的薄冰下,潜伏汹涌急险水流,一旦冰破而没有找对落脚点,随时会吞噬人命。
万一炎帝忽然撒手,江山社?稷,到底何去何从?
这个问题,横亘在每个臣子心上,却绝没有人敢问出口。
体仁宫里,地龙燃到最暖,外加宫殿四边角上明火炉子烧着炭,却仿佛还是无法温暖到床?上的炎帝似的。
蜡黄的脸,透着重病人才有的青紫。
说话的声色,也疲累虚弱。
“大臣们都在担心朕什么时候忽然撒手去了,是吗?”
王景桥倏然一惊,从赐坐的绣墩上站起来,躬身道:“皇上病中应该静养,病好了臣子们自然安心,何必说这种不祥之一言?”
炎帝哂笑,“都这时候了,少说吉利话,我们君臣,还是多说两句实在话吧。别站着,坐,朕看你要仰着脖子,太辛苦了。”
王景桥这才缓缓坐回去。
炎帝问:“咏临最近如何?”
王景桥欠欠身,答道:“咏临殿下本色不改,精神旺?盛如往日,听说常常骂差役们伺候不周,内惩院众人个个被他骂得狗血淋头,都怕到他那牢?房里去。前两日,咏升殿下再次提?审,咏临殿下脾气上来,差点把咏升殿下撞下?台阶,幸亏被众人按住了。”
“咏善还是一字不答?”
“是。”
“没有供出任何人?”
“是,殿下一字不供,不愿牵连任何人。”
“咏升这个主审欠缺火候,看来要加紧严审才行了……”
殿内蓦然沉默。
老太傅像什么东西在心上沉沉地撞了一下,浓?稠的血仿佛涌上喉咙,却又强逼着要咽回去。
空气凝成一朵朵无声乌?云,压得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默默挣扎片刻,王景桥咬咬牙,哆嗦着老腿站起来。
“皇上,”颤巍巍跪在地上,虽有地龙,寒意还是直渗膝盖关节。王景桥的声音陡然高得有点凄厉,瞬间停顿下来,喘息几口气后,才沉抑地道:“太子,不能再被提?审。”
“怎么说?”
“五皇子下手不知轻重,大?刑加身,牢?狱中无医无药,想起太子处境之险恶,老臣无一刻不如坐针毡,心如刀绞。”王景桥字字深沉,膝行向前直到床边,抖着花白胡子道:“太子乃国之根本,万一真的耽误在内惩院,天下怎么办?皇上、皇上,您天纵英明,烛照万里,心里明镜一般,您就大发慈悲吧老臣……老臣实在担心……”
炎帝蜡黄的脸拉下来,不怒自威,冷笑道:“你担心什么?朕立他为太子,雷霆雨露,均赐予他。究竟为什么栽这个跟头,他太子殿下心里也跟明镜一般,不但不悔悟自责,反而桀骛不驯,对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