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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侑萱要记住妈妈的话,什么事都试三次就好,不要花太多的心力和时间去欺负自己,否则会像妈妈这样,越试越不甘心,到头来,吃了亏,别人还要怨恨你。懂不?”她不要女儿重蹈覆辙。
“懂,侑萱只试三次。”
“就算是很喜欢、很喜欢的男生,如果他拒绝你三次,就不要再试了,转头、离开他,不要犹豫,好不好?”
“好。”
她深望女儿一眼,把她紧抱在怀里。“这样,妈妈就放心了。侑萱陪妈妈睡一下下好吗?”
“好。”她从来不会拒绝妈妈的要求。
她在妈妈身旁躺下,小小的手心没忘记一下一下拍着妈妈,像妈妈平日哄她睡觉那样。
但是,即使程馨仪只要侑萱试三次,她还是一句一句说着方毅达的好。
“那年啊,妈妈失去你外公,是爸爸在我身边,搂着我、拥着我,告诉我说,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我摔断腿,爸爸每天背着我上下学,当我的人形轮椅……”
馨仪喋喋不休说着,她不明白,怎么会,这样的感情还算不上爱情?
八月的第一个星期天,侑萱把麦片泡进牛奶里端进妈妈的房间。
妈妈昏睡很多天了,不吃东西也不喝水,全身滚烫得吓人,害她不敢离开妈妈太远,她经常睡到一半就被恶梦惊醒,冲下床、跑到妈妈房间,把手指头伸到妈妈鼻子下面,试试她有没有呼吸。
要确定妈妈鼻子下方有暖暖的气息,侑萱才能安心。
妈妈一天比一天苍白,侑萱也一天比一天瘦弱,冰箱里面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她圆圆的苹果脸变成小瓜子,下巴尖尖的,整张脸只看得见那两颗又黑又大的眼睛。
她把早餐端到床边,轻轻放下,推推妈妈说:“妈妈,吃早餐好不好?”
侑萱碰到妈妈的手臂,好奇怪哦,妈妈不发烫了,身子变得冷冷的。
病好了吗?侑萱扬起笑脸,再推一次妈妈。“妈妈,快起来吃东西,吃饱了,我们去迪斯尼乐园玩。”
妈妈之前说,等她病好,要带侑萱到迪斯尼乐园玩,她从来没去过迪斯尼,不知道乐园长得是圆还是扁,但她一心想去,因为能够去乐园,就代表妈妈的身体恢复健康。
可是……妈妈一动不动,她用力拉了拉妈妈的手,她还是不动。
“在赖床哦,妈妈说赖床是坏习惯,好孩子不可以赖床的呀。”
她语调刻意放得轻松,试着隐去心中不安,她握住母亲的手,很冷、很硬,没有以前的暖暖软软。
“妈妈,快吃东西啊,你不是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吃饱才有力气工作。”她不死心,弯下身子,捧住妈妈的脸,在妈妈耳边说话。
她的手指头放在妈妈的人中,那里冷冷的,没有暖暖的空气进进出出。
心突然间冷了,像妈妈的手一样,她不认识死亡,但隐约知道死亡,她除去鞋子,爬到床上,躺在妈妈身边,继续说话。
“妈妈,你是不是睁不开眼睛?再试试吧,要试三次才可以放弃哦……妈,我真的好想跟你学画画,你教我画画,我也不放弃跳舞,让爸爸高兴,好不好……妈,其实没有爸爸没关系,侑萱真的不要紧ㄟ,又不是只有我们家没爸爸,小健家也没爸爸啊……侑萱有妈妈就够啦,我们去迪斯尼、去美国、去英国,我们自己去……”
她不停说话,一颗颗滑下的泪水叫枕头吸了进去。
没有人教过她,妈妈死掉的话,她应该怎么做,只能在惊惶恐惧间,逼迫自己适应接受,接受爱她的妈妈再也不会紧紧、紧紧地抱住她。
从清晨说到中午,她不停说话,口干舌燥,脑袋里像有人拿着大棒子在猛敲,痛得她想要尖叫。
念头滑过,她想起来,这个时候,应该打电话给爸爸。
一个号码、两个号码,她发现自己的手指头在发抖,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好害怕。
接电话的是个中年妇人。
“你好,我是方侑萱,我想找爸爸,他叫方毅达。”她很有礼貌,连哽咽都压了下来,妈妈说,她要当个有家教的好小孩。
“先生不在,他带太太和小姐去日本迪斯尼乐园玩。”
“哦,谢谢,再见。”
他们去迪斯尼乐园了,真好,她没有去过。侑萱回到床上,继续躺在妈妈身边,嘴里唱着妈妈常唱的催眠曲,没忘记帮妈妈把棉被拉高,太冷了,妈妈会感冒,要是再发烧就不好。
棉被下,她紧靠着母亲,暖暖的小手仍不放弃煨暖母亲。
一个小时后,她又拨出同一个电话号码。
“喂,你好,我是方侑萱,我想找爸爸,他叫方毅达,请问他在家吗?”
“你耍白痴啊,我不是告诉过你,他们不在。”这次,中年太太的声音里出现不耐烦。
她不是耍白痴,只是不晓得那个迪斯尼乐园不在他们家旁边,不晓得那个地方很遥远,得搭飞机,是好几天才能完成的行程。
侑萱挂掉电话,回自己房间找几本图画书,念书给妈妈听,她认得一些字,不认得的,就用自己的意思说,她把妈妈的手压在自己脸上,继续温暖妈妈,等她把所有的故事书都念完一遍后,又走到电话边。
“喂,你好,我是方侑萱,我想找爸爸,他叫方毅达,请问他回来了没有?”
“你是来闹的是不是?我要讲几次,他们去日本了,不在家!”说着,卡擦!她用力挂掉电话。
她扳动手指头,一次、两次、三次,她试完三次了,妈妈说,试三次就可以放弃。于是她放弃向爸爸求助。
侑萱下楼、换鞋子,她没忘记,妈妈交代过,如果哪天妈妈出事,要到学校找卢校长,校长的儿子是律师,他可以帮侑萱很多忙,而且妈妈存了东西在他那里,要记得带回来。
推开家门,她把门锁好,很仔细的做到妈妈的每项要求,但还是在绕出巷口时,被一部呼啸而过的机车撞倒。
对方没停下来,骑着机车继续前进,侑萱没有心情哭闹,尽管额头流下温热的鲜红液体模糊了视线,手肘、膝间传来阵阵刺痛感觉,她还是勇敢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灰尘,继续往学校方向走,她必须找到卢校长。
第1章(2)
侑萱穿着一身黑色洋装,长长的头发用黑色发箍固定好,白皙的额头包着纱布,右手和两条腿都扎了绷带。
整体而言,她有些狼狈,但她的态度骄傲尊贵得让人看不见她的狼狈,才六岁,但好有一双世故成熟的眼。
侑萱走在卢叔叔身旁,卢叔叔帮她提行李箱,箱子不大,里面装了舞衣和妈妈最喜欢的画册,她捧着妈妈的遗照,不让人代劳,相片里,妈妈笑得很灿烂,无忧无虑、无病无痛。
卢叔叔是校长的儿子,他在当律师同,妈妈把身后事全托给他,他帮忙办丧事,替侑萱把房子卖掉,还帮她把多到花不完的钱成立信托,校长奶奶说,不要担心,卢叔叔会照顾你,不让人欺负。
爸爸家的院子相当大,有游泳池、花圃和许多她不认识的大树,他们从大门口走到屋里至少要走上十几分钟,可她并不喜欢这里。
门打开,一个阿姨走出来,冲着她笑并弯低身,对她说:“侑萱真的好漂亮哦,比阿姨想像的还要美丽。”
侑萱知道她是谁,她没有妈妈美,没有妈妈温柔,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线,很讨厌。她不知道爸爸为什么喜欢她,难道真的因为她很会跳芭蕾舞?暗暗地,侑萱对自己发誓:总有一天,她要跳得比她好一百倍,帮妈妈把爸爸抢回来。
“侑萱,叫阿姨好。”卢叔叔轻声提醒。
她没叫,锐利的眼光闪过,让林静雰再扯不出笑脸。
“没、没关系,先别叫,侑萱还不熟我嘛。先进来,大家都在等你们。”她热情地伸过手要拉侑萱,侑萱闪身,躲开她的热情,迳自往屋里走。
这是个倔强的孩子,往后,磨合时期她有苦头吃了,静雰无奈摇头。
“对不起,侑萱有点紧张。”卢叔叔忙着解释。
这是侑萱未来生长的地方,他希望侑萱能住得惯,至少……要待到成年、不再需要监护人,他才能帮她安排新生活。
“没关系,孩子嘛,卢先生请进。”静雰笑笑,让客人进屋。
侑萱率先进到屋里,放眼望去,除了爸爸、一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小女生之外,还有个穿西装裤、白衬衫的叔叔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大男生。
在爸爸家住了两个星期之后,她才晓得白衬衫叔叔叫做周信彬,是爸爸的同学,也是侑亭的心脏科医生,侑亭的心脏不好,导致身体羸弱,被风一刮就会倒。
至于那个大男生,是周医生的独生子,他和侑萱一样,很早就失去母亲,他们和方家是邻居,侑亭都喊他厉平哥哥。
从侑萱进门,周厉平的双眼就离不开她了。
她长得非常漂亮,比洋娃娃更美,大大的眼睛、翘翘的鼻子、和樱桃一样红艳的嘴唇,让人想咬一口。
她的皮肤很白,尤其在黑洋装的衬托下,看起来更白几分,她轻轻拉扯的嘴角边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她的头发浓密黑亮,直直地披泄在身后。
唯一可惜的是,她有双愤怒的眼神,仿佛全世界都欠她。
厉平微微笑着,他从没见过这么生气又这么美丽的小女孩。
毅达见到侑萱,立刻迎上来,轻触女儿的手脚和她额上的伤口,心扭了,这阵子,她不晓得吃了多少苦头。他温言道:“侑萱,你还好吗?伤口痛不痛?”
她凝视爸爸的脸,很想露出苹果笑脸讨爸爸欢心,更想像以前那样抱住他说:“爸爸,侑萱很想你、很爱你。”
但她发觉自己笑不出来,也说不出同样的话。
是,她小心眼得很,忘不了妈妈死那天,爸爸正带着方侑亭在迪斯尼大玩特玩;忘不了妈妈抱住自己时,全身颤栗,而爸爸口口声声要求离婚。
毅达悲怜地注视着她和她手上的相片,缓缓蹲下身,说:“对不起,侑萱,我不知道妈妈生病。”
他不知道的事很多,不知道妈妈为了爱好有多辛苦,不知道很多人嘲笑她是个爸爸不要的孩子,不知道刮台风、地震摆动的夜里,她和妈妈抱在一起,吓得大哭……
她沉默地注视父亲。
“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发誓,以后会尽全力照顾你、爱护你,把以前没给你的,通通给你,侑萱,爸爸真的很爱你。”
爱她?侑萱不相信,为了和林静雰结婚,她连女儿都可以不要,这个不叫做爱。侑萱六岁,还没学会顶嘴,不应声,并不是因为她相信爸爸的保证。
“侑萱……”
毅达还想说话,侑萱低头,从口袋掏出一封信,交给爸爸。那是妈妈发烧时,叮咛她要亲手交给爸爸的东西。
“妈妈说,她不欠你了。”她望住父亲,口气不疾不徐。
毅达打开信,看清楚是离婚协议书时,他很抱歉,真的。
他和馨仪情同手足,他喜欢她,但不是男人女人之间的喜欢。遇见静雰之前他不懂,遇见静雰之后,他才了解爱情是什么。但……无论如何,再多的借口都隐不了他负馨仪终生的事实。
侑萱凝睇着父亲,父亲回视她,父女两人僵立在客厅中央,一个满脸罪恶、一个面无表情。
“侑亭,快过来,这是侑萱,你要叫姐姐。”静雰试着化解父女间的尴尬气氛。
侑萱转头,目光落在侑亭身上,她长相清秀,但比起自己差多了,她又矮又瘦,脸庞透着不正常的青白。丑!这是她对侑亭的第一手评语。
侑亭站到侑萱面前,怯怜怜地叫了声姐姐,侑萱没应声,冷冷的眼光扫过,她瑟缩地退两步,跑到厉平哥哥背后躲起来,拽住他的衣服,拿他当盾牌挡在两人中间。
真没用,才一眼就被吓到?侑萱在心底冷笑。
侑萱讨厌她,是她和她妈合力抢走爸爸、抢走她该有的幸福,这种妹妹,她不要。六岁的侑萱有着二十岁的沉郁,她不说话,单单用眼神,便谴责了这一家人。
厉平走向前,笑眯眼,像所有的大哥哥一样,揉乱妹妹的长发。“侑萱,你可以和侑亭一样,喊我厉平哥哥。”
侑萱把冷淡眼光转到厉平身上。他的眼睛很温柔、鼻子很温柔、嘴巴很温柔,连笑的样子都温柔得不得了,他的手搭在她肩上,把冷冷的她煨暖了,但她不喜欢这个大男生,因为他和这家人是同一国。
他不介意侑萱的冷漠,拉过她的行李箱,不容她反对,说:“我带你到你的房间,你的房间在二楼。”
厉平走开几步,侑亭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但侑萱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停下来,再度用那种能融化人的温暖语调催促,“侑萱,快过来啊。”
那个口气,好像几百年前,他们就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