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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袍-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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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下子想到赵宗平,总编说的这个人肯定是他,因为赵宗平的名字,我不愉快的情绪立刻消失了,想不到总编对城建还有这么多的观点,有关这方面的信息从来没跟他交流过,也许是受了赵宗平的影响吧,如此看来叶奕雄的这个朋友真不是个凡人,刚刚上任不久已经让许多人知道她的名字了,那么这次城建规划会议很可能也是他策划的,如果这样的话,这次采访和报道的任务绝不能小视。同时我还想到一个问题,要是能把李曼姝对八角楼的指认跟会议结合起来,那可就太妙了。
  总编低着头翻抽屉,边翻边自语:我把明片放哪里了?
  他一定在翻找赵宗平的明片,我在一边静静看着,我看到总编的头顶开始谢了,中间呈现出一片开阔的荒山秃岭,幸有周围的茅草覆盖。岁月匆匆,在人的身体器官上体现得特别明显。
  总编最终也没翻到那张他要找的明片,他关上抽屉,抬起头正儿八经跟我说:会议期间你一定要采访一下城建局这个姓赵的局长,他对城建规划有许多独特的设想,我们可以给他安排一个专版,说不定还能谋点赞助。
  最后的包袱终究被总编抖落出来了,我暗自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如今对报社来说,有偿新闻似乎已经合理化了,不论报纸宣传的先进人物事迹多么感人,也不会有读者感兴趣,人们在有偿新闻的背景下会怀疑它的真实性,倒是那些杀人放火卖淫嫖娼的社会新闻成了读者感兴趣的卖点,这并不是说读者的品味低下,而是日益觉醒的读者再也不愿意被虚假新闻所愚弄了。因此有偿新闻也就成了报纸的救命稻草。
  我微笑地跟总编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交给的任务,而后我站起身,准备走了。
  总编急步走到门口,先我一步拉开门说:自己开车来的?
  我嗯了一声。
  总编关切地说:开车要慢点,如今驾校培训了许多马路杀手。
  我未置可否,速成学驾驶不当马路杀手才怪呢。但我会万分小心,我惜命。
  出了报社,我直奔幕府宾馆,今夜不论多晚我都要跟李曼姝见上一面。
  李曼姝总觉得房间的钥匙在转动,可她打开门的时候,门口又空无一人,那个给她打电话的女记者应该到了,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到呢?路上塞车,还是发生了别的情况?李曼姝关好房门,回到床上想睡一会儿,躺下以后,她的眼前总是闪现当年八角楼慰安馆的情景,她只好又坐了起来,打开电视,电视里大多播的是连续剧,有一个台播的是韩剧,李曼姝看了一会儿,感到特别亲切,不由想起了家人,想起了儿子和儿媳,想起了女儿和女婿,尽管他们不是自己所生,但多年来相濡以沫的生活,使血缘的隔膜渐成亲情,她在生活上早就离不开他们了,更何况老伴临终的时候对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照顾好李曼姝,李曼姝对孩子们的善待始终心领神会,当然孩子们对她的抚养也心存感激,李曼姝跟这个韩国丈夫结合的时候,他的两个孩子只有两三岁,李曼姝把所有的精力都给了这两个孩子,直至他们长大成|人,在孩子们的眼里她就是他们的亲生母亲。
  李曼姝想给家人打个电话,来到中国以后,她只在当天给家人通了个电话,怕费钱就把手机关了。李曼姝没有职业,生活上一部分靠政府救济,另一部分靠孩子们供养,她在花钱上有一个原则,能不花的钱一分都不花。她打开手机,想跟家人通个电话,拨通以后,她听见了儿媳的声音:妈妈,您怎么总是关手机呀,您要一直开着,我们每天都会给您打电话,您一个人在那么遥远的地方,我们怎能放心呢?
  李曼姝听到儿媳的声音,一下子激动起来,她的眼睛渐渐潮湿,一股久违的亲情迅速包围了她,她哽咽着声音说:我能回来看看,已经很不容易了。不想给家里添太多的麻烦。
  儿媳说:妈妈,您可不能这么客气,爸爸过世了,您是我们唯一的亲人了,家有老人万事兴,妈妈健康长寿是我们的福份啊!您一定要开着手机,我们每天会给您打电话。这几天您身体好吗?
  好好。李曼姝连忙回答。
  您什么时候回东北老家?儿媳问。
  过几天吧。李曼姝说,她本想把在这座城市的感受述说一番,但考虑电话费用,简单的寒暄过后就把手机关了。
  跟家人通完电话,李曼姝有一种幸福感,按她的生活轨迹,她应该是无家可归的女人,可她有了家,还有两个孩子。她曾经看过日本电影《望乡》,那个凄惨的阿崎婆,回家以后又被家人撵了出来,家人嫌她脏,而她的妓女职业并不是她个人的选择。然而未曾身临其境的人谁会理解她呢?李曼姝能被家人接受是因为她感觉他们始终不知道她年轻时的职业,只知道她是中国皇族的一个格格,战乱之中逃生到韩国。在韩国,她的晚年也算过得幸福,她享受着天伦之乐,可她的心境却越来越悲凉,特别是当她的生命进入最后的状态,她的老伴也离开了她,老伴临终前那番意味深长的话,使她觉得自己曾经在中国的慰安馆饱受过的折磨应该找个地方去倾诉,多年来她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她怕家人看不起,当她明白了这一切是战争的罪恶以后,她就回到了故乡,旧地重游是想激发她的勇气,站出来承认慰安妇身份的勇气。可当她踏上故乡的土地,她又在真实与虚假之间徘徊起来了,对当年肉体和精神所遭受的凌辱,她还是不想说,她的内心在回避,激烈地回避。
  为什么?
  李曼姝也说不清为什么,她只感觉人在瞬间会改变自己的主意。即便她在屠城血证馆冲动了一下,可冷静起来,那种冲动又消失了。要是她在故乡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她一定会成为媒体的热点人物,在世界性的反法西斯氛围中,她的遭遇会激起一个不小的涟漪,最终的结果是韩国的儿女们知道了她当年的慰安妇身份,为此他们很可能被周围人以另一番目光小觑。
  李曼姝正想着,门铃响了,这回是真的有人来了。
  郭婧在门口看到李曼姝的时候,温和地微笑了一下,未等李曼姝说什么,她径自走进了房间。
  这让李曼姝有点措手不及,感觉中国的这个女记者有一股阻挡不住的横冲直撞,面对这样的横冲直撞,她能防范什么呢?
  郭婧从包里掏出一盒茯龄饼,这是本城的特产,也是老年人最喜欢吃的点心,滋补又利于牙口,郭婧从报社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有一家超市二十四小时营业,她走进去,买了这盒点心,她想这盒点心不致于让她和李曼姝的相见显得生硬。
  李曼姝见到茯龄饼呆愣了半天,这是她当年最喜欢吃的一种点心,女记者跟自己从未有过任何交往,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喜欢吃这种点心呢?当年因为每天大量的身体透支,她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了,茯龄饼不用咀嚼,又滋补身体,便成了慰安妇的首选食品。李曼姝想莫不是自己慰安妇的身份已经暴露给媒体?这个念头一闪,她的内心就恐慌起来,她想她还是要说韩语,以免与女记者有过深的交谈。
  郭婧说:带一盒小点心给您,这是本城的特产。
  李曼姝笑笑,用韩语说谢谢。


  郭婧坐下来,打量着李曼姝说:我听导游黄小姐说您生在中国,会说中文,能跟我说中文吗?
  李曼姝一惊,脸上的表情像被风吹扫一空,一道道皱纹都绽开了。
  郭婧又说:您知道我的记者身份,又不说中文,等于拒绝我,对吗?
  李曼姝不说话,她在揣摸郭婧,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感兴趣?
  郭婧见李曼姝始终不说话,便激发她说:凭我职业的敏感,我感觉您不是一个普通的韩国游客,您跟这座城市有一种历史的渊源,否则的话您去看八角楼干什么?那是二战期间侵华日军在中国所设的慰安馆,可您在那幢老旧的房屋面前徘徊了良久,因为八角楼目前已经成为本城有争议的建筑,作为文物它缺少人证。我希望它能够被保存下来,它毕竟是二战的见证,是这座城市耻辱的见证,是女人在战争期间备受欺凌的见证……我因此始终关注着八角楼,那天我正在家中,透过窗子我看见了您,您的表情和情绪让我感觉与八角楼有关,于是我便跟踪了您,一直找到幕府宾馆。
  李曼姝未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她笑着,笑着,而后站了起来,因为起身过猛,她的身子摇晃了一下,郭婧眼疾手快地把她扶住了。
  李曼姝挣开郭婧,徐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窗外的灯火正浓,她指着那灯火说:要是没有灯光就好了,你不可能看清我的一切。
  郭婧突然欣喜起来了,尽管李曼姝说的话很模糊,但她毕竟说了中文,这证明她已经打开了与她交谈的通道。
  郭婧看着李曼姝的背影,那微驼的后背,还有松驰的脖颈,满头的银发,无不透露着岁月的辛酸,她站起身,走到李曼姝的身后,两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说:要是您知道有关八角楼的一些什么,最好能够告诉我,好吗?我想为这座城市做点事情,为历史做点事情,为战争与和平做点事情,为女人做点事情。
  李曼姝突然转过脸,灯光下她的面孔是那么平淡和冷漠。
  郭婧几乎能闻到她呼吸的气味,她稍稍闪了一下身子,试图往后退几步,就在这时,她听见李曼姝说:我不知道那座八角楼究竟在历史上发生过什么,我只是出于对那古老建筑的好奇,随便看看而已。我的确出生在中国,但我大部分的时间生活在韩国,我现在是韩籍人。我的生命给予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因此我要回故乡看看,这座城市我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来过,它是一座历史名城。我恨战争,当年我也曾饱尝战争之苦,但我并未当过慰安妇,八角楼的慰安史与我无关。好了,请您走吧,我要休息了。李曼姝快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她的表情令郭婧吃惊。
  房间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氛,让郭婧进退维谷。她试图缓和这种气氛,但李曼姝始终板着脸,一双眼睛也不看她。
  郭婧讪笑了一下,悻悻走出房间,她听到身后怦地响了一声,她知道李曼姝在摔门。
  从幕府宾馆出来,我内心有一种不甘的冲动,李曼姝出尔反尔,更让我怀疑她与八角楼的连带背景,我准备开车去找黄小姐,因为明天开始我就要准备城建会议的采访报道工作了。
  车子发动之前,我给黄小姐打了电话,还好,她尚未关机,证明还没睡觉。不等她问明情况,我就说我已开车前往你那里,望等候。
  黄小姐在手机那边喂了一声,像是要说什么,我早已踩了油门,不容她分晓了。
  我按着黄小姐明片上的地址,半小时后找到了她生活的小区。这是本城的中档社区,规模不大,但绿化和灯光的效果很好,特别是夜晚,小区安静中散发着绿色植物的香气,灯光给安静的小区蒙上一层神秘的暗影。我按响黄小姐的门铃,不一会儿,门开了,黄小姐穿着粉色的睡衣出现在我的面前,睡衣纤细透明,我看出她没穿裤头,一丛黑色的荫毛凸现出来。
  黄小姐好像刚刚跟男朋友在床上做完爱,显得慵懒,右手扶着门框,脸贴在右胳膊上,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我微笑了一下,未等她允许,便夺门而入。房间里一股被窝的汗味,男朋友已经离开了,但仍能让人感到男女曾经在床上的那番折腾。
  黄小姐随我进屋,快速跃上床,用被子盖住身体。
  我站在她的对面,正好有一只单人沙发迎接了我的屁股。
  坐下后,黄小姐半闭着眼问我:什么事啊,这么晚还跑到家里找我?
  找你能有别的事吗?有关幕府宾馆的李曼姝。我直接说。
  黄小姐打了个哈欠说:又是李曼姝,你交给我的任务我不都已经完成了吗?我只是人家在本城游玩时花钱雇的导游,不是克格勃啊。再说,李曼姝当年是不是慰安妇,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她不愿意承认当年的经历,那是人家的自由,自有人家的考虑,我们总是没完没了地纠缠人家,是不是有点太卑鄙了?黄小姐显出一脸的疑惑。
  我看看她,她仍然用被子紧裹住身子,大概意识到自己没穿裤头,怕我看清她的私|处。黄小姐也在看我,那双眼神流露出问号的形状,我正儿八经地说:我是为这座城市的历史而纠缠李曼姝的,直觉她与八角楼有关,八角楼是侵华日军残害妇女的血证,是这座城市的耻辱之地,如今城市在规划建设,却没有人从历史的角度考虑一个城市的建筑,其实城市的建设史也是城市的历史和文明史,我们这座城市饱经沧桑,居然没有保留下来的建筑证明它的沧桑,这对后人是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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