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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顶红之杜十娘-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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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原是一场赌博。杜十娘输便输在押上了自己的心。
  骨头又是一痛。
  孙小姐想睡了吧?晚安,晚安,打扰,打扰。说罢挂了电话,这倒表现的机灵,显是对女人查言观色还小有一套。
  放下电话,电视里的孙宝儿却不见了,只听到“沙沙”的声,屏幕上正在在下雪,飘着密密点点的白。
  生活的皮屑,铺天盖地的来,皆是碎碎的烦恼。
  六百年了,可怜见地,都是女人,都为的是爱情,她与杜十娘还有共鸣。
  忙站起把电视又一阵乱按,边叫着宝儿,宝儿……
  看她还出不出来。
  可惜不知按错了那儿,一下子屏幕全黑,声色全无,一如黑暗的命运。
  无阒无闻。
  我打了一个激灵。
  永不要见这大黑暗,六百年前李甲与那孙富喝酒回来,结结巴巴,酒气酗天的说,十娘,我……我给你找了个好主顾儿……我把你卖给了孙富。
  那一刻,眼前也是这般黑,墨渍倾天而来,泼的杜十娘成了中国水墨山水画里最乌最黑最不堪的一笔。
  爱情就此死了。
  寿终正寝。
  杜十娘明白画不好的画要自己揉了,失败的人,也合该自己把生命了了断了。
  忙躲开那电视,走进卧室,上了大床,躺了上去,软绵绵的,惟一的不好,是没有那织锦的罗帐,把床罩着。
  罩住了,演戏了,摇晃了,晕浪了。
  小型的舞台,男人与女人,恒古的欲与望,进进与出出,离离与合合……
  只不过是个妓女,还谈什么爱情?
  我合上了眼睛。
  我累了。
  疲惫袭来,一床大被一样,将我盖着。
  因穿了这人皮,我也粘了人味,需要闭眼休息。
  半明半昧,我看到很多的小孩,很多。个个眼神不定,为未卜的命运焦急。
  他们在穿衣、吃饭、上厕所,排列整齐,一色儿的衣裳,一群自生自息的蚂蚁。
  他们一大群人叫一个老女人妈妈。那女人怎么恁般能生呢?我数着孩子的个数,看她一年能生几个。
  显是她生不了的,孩子太多。可也是与老鸨妈妈一样,养雏儿赚钱?养她老的?可又不像,她连男孩子也养,丑的俊的,一网捞了。
  一个女孩儿,站在那些孩子堆里,瘦的像一只鬼,大眼空洞洞的,鼻涕过了楚河汉界,亮晶晶的挂至下唇,生命般赤裸裸的悬挂着。
  太赤裸了,没有防设,一不小心跌落,便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活的那么卑微,还想活着。
  那妈妈走到她的面前,老鹰拎了小鸡的胳膊,并用指头在她的额头上下着冰雹,大声数落着,就你这鬼样子,还不讲卫生,谁来领养你?养一只丑死鬼恶心人么?
  她一点也不反抗,也不哭,显是知道这些孩子惯用的伎量,对这位妈妈没有用的。
  那妈妈拿手帕使劲拧她鼻子,算是擦鼻涕,擦完了一推,喝道,快去洗个脸,洗完跟我来,看今天来的人领不领养你这垃圾货……
  这么小,也要卖么?
  她洗了,木头木脑的跟着去了。一所灰暗的房子,一个男人,一个高额方颐中等身材的年轻男人坐在那里,一看她进来,便打量着她,目不转睛。
  那妈妈却一脸笑,讨好地说,孙同志,这孩子又乖又听话,你领回去一定好养……
  那男人对妈妈的话茫若未闻,却蹲她面前,用食指抬她下巴,低声问她,你愿意让我领养吗?
  她点头,她愿意。只要活着。
  他一下抱起她,走至一张纸前,填了什么。
  从此她属于他了。
  他抱走了她,抱出了门外,便抱来另外的人生。他在街上给她买花裙子,蝴蝶结,玩具熊……
  都是在孤儿院想也不敢想的。
  他说,从今后你要叫我爸爸,你的名字也改了,记着,叫孙宝儿的……
  第十六节
  她记住了,她叫了孙宝儿。
  他不但把她当人,还真的把她当宝。
  在孤儿院她只道她无足轻重、卑贱到尘,在他身边,她才体会到了什么叫人。
  在她孩童的眼里,他是天、是地、是强、是大、是依、是靠、是她的渡金的万能的神。
  是千年金身。
  他高额方颐的涉水而来,一个脚印一朵莲花,拯救了她暗哑无歌的孤儿命运。
  他是她的爸爸,她为此骄傲。
  起先她常举着小小的头仰视他,后来发觉他溺爱她,便利用孩子的天然弱小和他索要,有时免不了怀了狡黠的用心,她不是他亲生,便试与探,看他对她的溺爱有多深。
  她指着玻璃橱窗的一个与她同高的人偶,说,爸爸,我要……
  他给。毫不犹疑的把钱掏,一点也不吝惜。
  她知道这人偶很贵。那个时代,改革开放才三四年而已,这人偶的价格却堪堪相当于很多人两个月的薪水。
  他很有钱。他做生意。
  他们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她见他从新疆回来,拉了一汽车羊毛,赶羊逐云,铺在院里,雪白雪白,一堆一堆。
  童话故事里才有的境地。
  如厮美丽。
  她欢欢喜喜的在那些白里跳来跳去,她不知道这世上往往最白的最黑。
  也不知道往往最黑的最白。
  她只是个孩子而己。
  他关了大门,往羊毛上洒水,她问他,爸爸,你干什么呢?
  他说,宝儿,爸爸在浇水,这些羊毛浇了水,就会长出钱钱来,买好东西。
  她也要浇。他便抱她在他暖暖有力的散发着羊腥味的怀里。
  第二天,羊毛不见了,她的枕边真的有很多硬币,他抖着它,叮当做响,好听至极,小小年纪便知钱的歌声如厮乐耳。
  他说,宝儿,你看,这是你浇出来的钱钱,可以拿去买自己想买的东西。
  她左选右挑,买了个红色塑料小喷壶,她也要和他一样,浇水长钱,收割利息。
  一路抱着那壶小跑,只觉着抱着红扑扑跳的大欢喜,要急急地给他看,让他看,让他明了,她是他亲生的,她和他一样的,他干什么她也能干什么,她喊,爸爸,爸爸……
  却拌着门槛,一个趔趄,人跌了出去,眼睁睁看着壶也飞了出去,砸在石板。
  飞花碎玉,一片一片,漫天漫地的红色花瓣,心的玫瑰。
  轻轻弹起,片片如雨。
  童心也碎。
  “哇”的一声大哭,惊天动地。
  他从屋里出来,几个箭步,到她身边,抱她起来,揉她的膝,宝儿,宝儿,是不是碰到这儿了?
  她咽哽,指那碎片,壶……壶……壶碎了,我……我给羊毛浇不成水,长不成钱钱了……
  他笑了,边揉她膝,边安慰,宝儿乖,不要哭,爸爸再给你买一个壶,不就又可以浇水,又有钱钱长出来了呢?
  她的哭声弱了下来,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
  孙富,你给羊毛浇了水?!问声严厉,显是气败坏急。
  这时她才发觉爸爸身后有一个人,是市毛纺厂的采购伯伯,他是爸爸的好朋友,平日说话端地客气,今天怎么这么泼皮?
  他仍揉着她的膝,全身贯注,专心专意,问她,宝儿,还痛不痛了?
  孙富!你这小子,我问你,你是不是给羊毛浇了水?凶神恶煞,平地惊雷,吓得她在他怀,哭声顿息。
  他抱紧了她,转身看那采购伯伯,声调不高不低,唇角带有笑意,可语气却有隐隐藏有杀机,你喊什么?吓着宝儿,看我不活剥了你的皮!!!
  __浇水怎么了?不浇水你还能吃回扣?吃风拉屁去吧,你!
  那采购气的直指他鼻,孙富,你,你……
  我怎么了?马无夜草不肥,你肥,我也想肥,这无可厚非。难道一根绳上的蚂蚱,还要互相责备?
  他说着“啪”的拍他一掌,打开那指,而后理也不理,好似事不关已,那人那事都片刻离他十万八千里。他抱她往屋里走去,说,宝儿,给羊毛浇水长钱钱好不好玩呢?
  好玩呢。她的小手一张一翕,脆脆拍了一记,以示赞美。
  那好,以后爸爸老带你玩这样的游戏……
  好哦,好哦,爸爸真好。说着,她小脸亲热的蹭他下颚,突然噘嘴,爸爸坏,爸爸不好,爸爸是妖怪,有针呢!
  __是有针,又痛又痒,可是什么法器?
  我也从床上猛然跃起。
  可是那道士又后了悔,回来又要捉杜十娘这只鬼?
  警然四顾,却见床头那张中年男人的肖像,昂然挂着,眼神流光,看着我,宛然似在唤着,宝儿,宝儿,以后爸爸老带你玩这样的游戏……
  哦,原是孙富这臭男人,钢硬短须,扎人脸际。
  呸,真是奇耻大辱,杜十娘怎堪与他如此亲密?
  忙速速脱下那人皮,扔在一边,不做理会。
  孙宝儿啊孙宝儿,你这皮囊,死而不僵,还带记忆,还带杜十娘回返你那旧日往事,看孙富那厮如何款你待你,宠你爱你。
  那又怎地?他待好待坏的都是你孙宝儿,又不是我杜十娘。
  六百年前他坏人姻缘,根拔并蒂,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真令杜十娘这只不想讨债的鬼,也讨想和他把债儿讨一讨呢。
  世人皆可谅,可这孙富,在杜十娘眼里独独偏可杀。
  第十七节
  不再呆在那床,来至阳台上,只见天际青青一线间靛紫蟹黄。
  呵,夜正在寂寞浓妆。
  夜要死了,它要死了,只有我知道它要死,且死前还要抹个悲凉好颜色,一如六百年前坠江的杜十娘。
  那日杜十娘一更盼回李甲,二更便断了肠,三更心堕尘埃,四更挑灯浓妆。
  更鼓声声,是道具咿呀,赶着唱着逼杜十娘朝鬼路一步一步的往上踏。
  乌蓬小舟,如豆灯光。那灯光映在阔大的江上,拉出一道柔光,像什么?呀,像阎王爷的请柬,摇摇晃晃的送来,镀了金,上写被邀者__名妓杜十娘。
  死期到了,李甲的爱情做了四方的棺木,把杜十娘生生埋葬。棺木外是一千两黄灿灿的金子,他和孙富把杜十娘定了这个价。
  和初出道破身时一个价码。
  一千两。
  两个一千两,一如做文章,首尾呼应,毫厘不错,好不讥讽荒唐。
  李甲他拥衾捻被,定定看着十娘笑吟吟地找来青鸾铜镜,打开胭脂,手翘兰花,珍珠般的指甲盖挖了一点红,一点毒,一大片死亡,抹往自己的脸上。
  抹、画、勾、点、擦,上色的丹青,即将撕碎的画。缓缓间妓女本色又回来了。是他,是李甲,是我那恩恩爱爱的李郎,他不让杜十娘从良,只好做回婊子,令他卖的舒畅。
  只剩花黄,更鼓又一下。我的手也和了那拍子,抖了一下,没有粘上。
  逼的太紧了。
  花黄落在地上。
  不要了,爱都不要了,要这做什么?
  转身,褪了绣鞋,蜷成一尾狐一样,白绢丝袜变成尾巴,痒他腰间,一点一点,腻他,头却妖妖地喘息,直逼他脸,李郎,李郎,这样好看吗?
  他点头,身子不由往后退了一下,结巴,是……是的,十娘,你浓淡两相宜啊!
  我娇笑一下,揉他下巴,李郎,李郎,不要哄十娘。你知这妆非比寻常,明日易主,得讨新主子的欢心,你仔细看看那儿还不够精致不够适当……
  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脸更紧的逼了过去,贴他脸庞。李郎,你看啊!
  他指,十娘……眉毛有点太弯了……
  我却伸出舌尖,轻舔他的脸, 那英俊的脸,那曾经恨不得描一张,挂一张,行时带一张,坐下揣一张的脸,此刻却当了食物,猫儿食,一下一下的舔,鸣砸有声,只有欲望。
  舔和舔不一样,以前是因了爱,此刻却是妓女本行。
  他不由了他,双手伸来,抱紧了我。
  知他稀罕什么,知什么由不得他。
  心在冷笑,身子却更蜷,蜷成软绵绵白馥馥的蒲团样__肉蒲团,男人的肉蒲团,他们信仰肉欲,喜欢这样的蒲团,更喜欢坐于这样的蒲团上,念俗世的经,唱红尘的交脔。
  他急急乱乱,双手乱抓,想是要剥我衣裳,又一时不知衣扣在那!
  我突的推他,睁大双眼,做良心受了责备状,李郎,你和我不应该这样……不应该啊……
  他不肯,手在我身上,情急低声求我,十娘,十娘,我要,最后一次,给李郎……
  我拧他脸庞,娇笑责他,哟,李郎,你怎么忘了啊?你把十娘卖了的。一千两黄灿灿的金子,你和我再这样,是不是对不起那出钱的主儿,帮你解围救急的大哥啊?!
  他恨恨看我。
  呵,他也会恨?
  该恨的是我,不应是他!
  好没天良。
  放开了手,在白绢丝袜上轻轻地把绣鞋套上,刚刚穿好,天已大亮。只听喜乐声声,由远渐近,想是孙富来了, 耍排场买我。
  买人还买的这般恶俗铿锵,怕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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