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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将褡裢负在肩上,不满地拍着狸花狸挣动着的肥硕身躯,随口答道:“哦,东西都收拾好了,难道还有假?”
小珑儿叫道:“可是……可是你刚才明明答应了公子,会等他回来再商议!”
十一敲她光洁的额,“小傻。子,我跟他开玩笑呢!这人连玩笑都不会开,太无趣。我离开前教教他怎么开玩笑,也算不负共了这场患难!”
“玩……玩笑……”
☆、鹏青冥深杳(八)
“玩……玩笑……”
小珑儿张口结舌,再想不出怎会有这样的人,开出这样的玩笑。
眼见十一拍拍沉重的褡裢,真的准备离开,小珑儿忙要上前阻拦时,十一指间轻弹,也不见如何出招,小珑儿便已一晃身倒了下去。
十一扶她睡到榻上,拉过毯子替她盖上,顺手捏捏她稚气尚存的小。脸,方举步而出,轻松越上墙头,再不回顾。
只是,看向前院灯火通明的几间屋宇,她到底有些犹豫,浅淡的眸心甚至闪过凄凉。
有时候,人的一生就是一场玩笑。自以为认真的步步为营,随便在哪里转个方向,所有的坚持和努力,便瞬间成了天大的玩笑,让你哭不得,笑不得,进不得,退不得。即便背上行囊远走他方,偶尔想起这玩笑,也能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十一抬头看看星子明灭的夜空,眼底真的酸了,堪堪地便要落下泪来。
她终于下了决心,借了夜色的掩护,悄悄奔向前厅。
她一定要再看看他们,再看看他们英气的模样,特别那张总是洒满阳光、却因她一再陷入沉沉阴霾的年轻面庞。
前来道贺的宾客,因韩天遥不适退席,此刻都已辞去。但那边花厅里尚单单设了一席,为的是凤卫首领齐三公子。
从人皆已屏去,花厅里仅余了齐小观、韩天遥,和作陪的闻彦。
饮的酒极好,好到十一悄悄潜到窗下,借了婆娑桂影刚刚掩藏住身形,便不由地咽了下口水。若不是想起宋昀那里尚有一坛刚开的五十年女儿红,只怕她真会垂涎三尺。
齐小观白天去逍遥酒庄的目的,此时也已一目了然。他同样以他齐三公子的气魄,也逼得主人家破例,奉上了一坛至少陈了三十年的女儿红,然后带到这里来作为韩天遥封侯的贺礼。
齐小观笑道:“其实我原来不喝酒。不过我师姐当年颇贪杯中物,师兄不肯陪她胡闹,她便总是抓我一起品酒。日子久了,我也爱上了美酒。”
韩天遥微微挑眉,“令师姐……朝颜郡主?”
齐小观黑亮的眼睛便浮上一层浅浅岚霭,低低叹息一声,说道:“自然是她。”
闻彦微诧,“听说济王殿下已经苦苦寻找了两年,一无所得。难道连凤卫也始终没有音讯?”
齐小观摇头,“没有。我曾觉得她可能已经被人害死了,但近来忽然觉得,她也许就在我们身边。”
他饮尽盏中美酒,无奈地摇头,“我这师姐向来这样顽劣,说不准正是以这样的法子恶整我们,好让我们为她伤心难过,她却躲在暗处偷着乐。”
闻彦笑道:“倒未听过朝颜郡主任性。不过三公子也不用太过忧心,以朝颜郡主的出身和才识,谁敢害她?谁又害得了她?”
“呵!”
☆、鹏青冥深杳(九)
“呵!”
齐小观鼻子里笑了一声,显然不以为然,却很快转开话题,“韩兄,你怎会和施铭远结下那么深的仇恨?我瞧来瞧去,他虽厌恶韩家,似乎还没到要把韩家斩尽杀绝的地步。这次花浓别院的事,我总觉得透着一股子诡异。”
韩天遥黑眸沉暗下去,瞥向外面浓郁得仿若化不开的夜色,低低道:“也不算……诡异吧?树欲静而风不止,韩家想隐退,原就该看看人家让不让你隐,容不容你退……”
齐小观便道,“也是。鲁州那支兵马明明和韩家没什么关系,偏偏时时处处打着韩家的名号,朝中那些钻营得连爹娘都认不出的货,能忘了你才怪!而且那施家……”
他忽然笑得诡异,“听说施家那位聂少夫人,原来是韩兄心上人?”
闻彦看向韩天遥,干咳了两声,再也笑不出来。
韩天遥眉目不动,将指间酒盏捻了两捻,抬臂饮尽盏中美酒,方道:“聂听岚,是我幼年的玩伴。后来嫁给了施相的长公子,施浩初。”
说得简洁淡然,听来仿佛聂听岚就是幼年认识的一个小伙伴而已。只是这个小伙伴运气不错,高嫁了宰相门第,聊天时才值得特地一提。
齐小观也不以为意,笑道:“玩伴便玩伴吧!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是怎么回事便成!”
他说得直白爽快,韩天遥虽沉默依旧,闻彦已忍不住问道:“三公子……知道怎么回事?”
路过、齐小观率凤卫离京,算来应该已经有两年没回去了。便是暗中还关注着朝中大事,也不可能细致到去研究施家少夫人和其他男子的纠葛。
齐小观打量着韩天遥,坦然道:“别的事我未必知道,这事儿我还真的清清楚楚。聂听岚的确是韩兄玩伴,那几年老祈王在世,有时带韩兄在京城暂住,恰与聂家比邻而居。韩兄身手高明,十二三岁便能逾墙而入,常到后院伴聂大小。姐玩耍。聂子明聂大人虽欣赏韩兄,但文人讲究礼节,讲究内外之分、男女之别,还是到老祈王那里告了一状。等韩兄被打了二十鞭卧在床上,聂子明又带了聂大小。姐亲去探望,聂大小。姐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将一只绣了**花的荷包压在了韩兄枕下,并在荷包中的丝帕上留字,要韩兄切记彼时情义,莫因此事心生嫌隙,更道‘二八年华,盼君迎归’……”
“啪”地一声,韩天遥手中酒盏忽然碎了,酒水淋漓满袖。
如剑浓眉下,一双黑眸已牢牢盯向齐小观,灼亮如两团幽焰闪烁。
闻彦与韩天遥自幼相识,虽知韩天遥和聂听岚之情,也从不知这些细节,更别说丝帕上的密约言句了。
☆、鹏青冥深杳(十)
那丝帕出聂听岚之笔,到韩天遥之手,想来二人都会密密收藏,轻易不会道与第三人知,又怎会从这个从前素未谋面的齐三公子口中说出?
闻彦忍不住问向韩天遥:“公子,那丝帕……你是不是不慎遗落了?”
韩天遥拍下手中碎裂的酒盏,向闻彦愠怒而视。
齐小观已笑道:“应该没有吧?后来聂家落难,聂子明入狱,聂听岚向韩兄求救无果,遂向他索回荷包,当场烧毁,随即入了施府。第二天,施相求旨赦了聂子明,施浩初、聂听岚亲去狱中迎出聂子明,不久便在双方父母见证下成亲。韩兄在聂听岚出嫁那日连纳六妾,终博得一片**名声。”
韩天遥终于道:“韩某一介山野之人,倒不知几时博得凤卫如此青目,连这些琐事都查得清清楚楚!”
齐小观晃着杯中美酒,摇头叹道:“山野之人?若真是山野之人,也不至于有今日之祸吧?而我师姐也不至于大费周折去调查你。”
韩天遥眯眼,“朝颜郡主?调查我?”
齐小观道:“师姐虽是女儿身,平生最是豪气干云,也最佩服祈王、岳王等驱除靺鞨人的英雄豪杰,故而几次闻得济王激赞韩兄,便遣我到越山查过韩兄家世性情,至于韩兄和聂大小。姐的交往细节,则是师姐自己查来告诉我的。”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扬眉,笑容依然明朗如阳光,却可恶得让韩天遥有一拳打过去的冲动。他道:“我猜,就是韩兄身上有几颗痣,一天吃几顿饭,大约都没有师姐不知道的!”
韩天遥深吸了一口气,才能平静舒缓地答道:“哦,果然是我鲁钝,被人这样细查居然毫无所觉……不过朝颜郡主似乎从未派人找过我。”
齐小观怔了怔,然后举筷夹菜,笑道:“来,吃菜吃菜!这酱鸭倒是煮得入味……”
韩天遥忽伸筷,正将他夹下的筷格住。
齐小观连变几招,均被韩天遥迅捷挡住,便缩了筷,苦笑道:“韩兄这又为何?”
韩天遥道:“有些话听一半,听不到谜底,就和想吃的东西就在跟前,却夹不到口中一样不适。”
齐小观便摇头,“如果谜底不好听,难道你还要听?”
韩天遥道:“要听。”
齐小观道:“真不好听。我师姐嘴有点毒。她说,她希望韩天遥是和他父祖一样的英雄豪杰,原来就是这么个负情薄幸无能之辈。若为保自家平安,连妻子儿女都不顾,还能指望他保家卫国?若换了是她,早已纵马横枪扫出,劫了新娘、震住施氏,回头再入宫请罪,至少还见得一个男人的担当!既是这样的人,就该留他在山间一世苟活,何必收揽?正经送他几身女人裙裳还差不多!”
☆、梦随愿溺心(一)
他也不理韩天遥泛白的面庞和闻彦惊愕的神情,顾自掰着手指算着,低叹道:“算来,这也不过是三年前的事。那时候师姐意气风发,敢爱敢恨……一转眼……”
朝颜郡主的失踪始终是宫中一桩悬案。闻彦再不忍看向韩天遥,急急转开话头,“话说,朝颜郡主到底去哪里了?怎么就平白无故地失了踪影?郎”
齐小观冷笑道:“这世间哪有什么平白无故的事?左不过有人不希望她再出现罢了!可我师姐是什么人?只要她愿意出现,谁也拦不住她!若有人敢拦,管他天王老子,小爷我横刀立马,替她开道!”
果然酒迷人心。
这三十年的女儿饮下,几人像都有些醉了锎。
韩天遥格外的静默,淡色的唇抿起,如薄薄的一线锋刃;齐小观却似有些不能自已,明明那般明朗温暖的少年,亦似开始散发出刀剑的凌锐光芒。
屋外,墙角,桂影深处。
十一紧倚着墙,双手抱着肩,似冷得哆嗦,眼底却有滚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滚落面颊。
“师姐,师姐,等等我啊!”
记忆里,齐小观迈着肥嘟嘟的小短腿,总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
七八岁上,朝颜顽劣,仗着身手轻捷,带他在窄窄的石桥上练剑,害他笨拙地摔下了小溪,她惊吓中试图相救,竟也掉落水中。
可原来笨拙的小观师弟并不像想象中笨拙。
他居然会点三脚猫的泳技,在溪水中央扑腾着,一次又一次地拽起正向深水里沉去的小师姐,直到师父等赶来相救……
虽只比朝颜小几个月,渐渐长高的他,依然被视作没长大的无知少年;而他似乎也乐意一直处于那样的闲散快活里,高兴时笑,难过时恼,跟师兄开开玩笑,替师姐跑跑腿。儿。
他明了那个中秋云皇后赏下太古遗音琴和水晶莲花的特别含义,很是惆怅,却高声告诉师姐,即便她嫁了人,依然是他的师姐,不论是太子宋与询,还是晋王世子宋与泓,谁也抢不走。
后来,朝颜收下了水晶莲花;后来的后来,朝颜不时和宋与询起冲突。她似乎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刻薄……
齐小观始终站在师姐身边。
只要是师姐说的,一定是正确的;只要是师姐做的,一定是对的。
当他发现那些漩涡就要将师姐吞噬时,他是第二个奋不顾身想将她拉出来的人。
第一个,是宋与询……
十一终于忍耐不住,抱着肩哭出了声。
“谁!”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齐小观在呼喝。
十一按住狸花猫在褡裢里不安耸动的脑袋,拔地而起,迅速越过高墙,奔向府外。
狸花猫经不住这突兀而来的动作,含糊地“喵呜”了一声,却已随十一去得远了。
几乎同时,那边有人奔入屋中,回禀道:“回侯爷、二爷,十一夫人不见了!”
闻府近来戒备颇严,却完全拦不住十一那样的高手。
十一很轻易地跃身飞出闻府,甚至不用刻意避让,便已将那些被惊动的闻府侍从远远撇下。
但身后始终有一个人影不远不近地跟着,形迹恍若鬼魅,一时竟摆脱不下。
十一冷眼看着,只在拐弯的瞬间,人如一缕轻烟飘荡,飞快逝于谁家后园的重重花木暗影间。
追踪的那人奔至,果然彷徨四顾,然后跃至墙头,小心打量。
竟不是韩天遥或齐小观,而是个蒙着面的黑衣人,举目时隐见白发白眉,却疾步健行,毫无垂老之人的迟钝缓慢。
十一定睛看清,再不容让,落地时已捡了一截粗。硬的树枝在手,身形一闪便劈面袭向那人。
那人急急避过,连忙举刀相迎时,十一依然执树枝在手,竟以棍法与之相斗,但见腾挪处见树影如山,出击处似长虹饮涧,间或以石子暗袭,竟丝毫不落下风。
相持片刻,十一忽喝道:“厉奇人!”
黑衣人骤然被她唤出姓名,不觉身形一滞,十一当头一棍击下,正中其肩膀。
黑衣人吃痛,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