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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中尚藏着她在柱子家拾到的剑穗。剑穗尚在,剑又怎会遗失?难道韩天遥夜间又曾遇袭?可瞧着他衣衫干燥,伤处包扎整齐,又不像雨夜出行并遭遇强敌的模样。
或许,是伤得重了,才在夜间匆匆奔逃时不慎遗失。
此时众人担心大股敌军来袭,已匆匆抬了肩舆起身,十一也顾不得多问,急骑上马匹,先带韩天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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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他们行踪已落入靺鞨人眼目,料得前往枣阳道路多半已经封死,遂从小道折往安县。
那边虽比枣阳远,但相对枣阳的战火纷飞,安县无疑要平静许多。
路上虽也屡遇敌踪,好在跟出来的侍从都是高手,且马匹快捷,很快避过靺鞨人眼线,直奔安县。
夜间在一处荷塘附近觅地休息一晚,第二日安县已有参将得报,领一队骑兵前来相迎,径将一众人护送往安县,同时派人通知枣阳守军。
前路无虞后,宋与泓不时分出人手四处打听路过或段清扬下落时,竟比十一还上心,却始终毫无音讯。一路也未见任何凤卫暗记,想来多半还在枣阳或襄城附近,根本不曾往这边来。
两天后,十一等人已到安县落足,而韩天遥有上好医药调理,虽跟着一路奔波,无法好好休息,伤势倒也不曾恶化,且一日比一日好转起来,只是人却似倦倦的,比先前更加少言寡语。
待在驿馆住定,十一才有空和韩天遥细问那日情形。
韩天遥默然看她容色,依旧先前的清艳妍丽,风尘仆仆好些日子,并不曾在她眉眼间留下些许憔悴,反而更显英气,清莹明眸愈见神采。
见韩天遥出神,十一不觉也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我脸上长了花了?”
韩天遥摇头,“你脸上没长花,只是你自己便是一朵花儿。可惜浑身是刺,谁靠近都可能被扎得体无完肤。”
十一睨他,“你这是怨我把你刺得体无完肤?”
韩天遥指指自己的伤处,唇角这才微微一弯,“嗯,这不是被伤得厉害?”
十一一笑,却也苦恼地按。压着太阳穴,说道:“其实我也没想通路师兄到底为何出手伤你。从你受伤后,路师兄便没再和我联系过。此事总要等找到他后,才能查个手落石出。”
她握住他的手,眸中蕴笑瞧他,“你总不会疑心是我想伤你吧?便为去你疑心,我也须给你一个交待,对不对?”
她难得笑得这样绵。软,温柔调侃里有种俏生生的嗔意,便是铁石心肠都能被轻易化去,更别说些微的疑心。
韩天遥眼底亦有涟漪拂动,分明有些意外情迷。懒懒卧在榻上,他一手枕于脑后,一手反握住她,与她十指相扣,亦苦恼般摇头,“十一,几个月不见,倒是有几分女孩儿的样子了。我原以为我冤了你,你必会横眉怒视,把我损得分文不值,转过身不顾而去呢!”
十一怔了怔,才觉果然刻意了些。
而韩天遥已道:“暗算我的不是段清扬,而是路过。”
不待十一细问起,他已将出事前后经过细细叙了一回,——独独不提路过毒瞎近卫眼睛之事。
末了,韩天遥道:“此事当然不是你主使,否则路过就不必把段清扬推出来当替罪羊了。他并不敢让手下的凤卫知道是他动的手,只能推到不是凤卫的段清扬头上。只要设计巧妙,其他忠心凤卫也会一致认定是段清扬谋害我,段清扬将百口莫辩……嗯,前提是,我的确已被他害死。”
十一之前也见过他跌落的山峰,想他那样重的伤势摔下,的确九死一生。
她沉吟着问:“后来路过没去山下搜寻?”
韩天遥道:“搜过。但我在陡壁上设法找到了落脚点,根本没掉下去,只是顺手把自己外袍撕碎染上血,包着我一只靴子丢下了山。他施计暗算段清扬需要时间,等他安排好一切,再带人到山下‘救’我,只会找到疑似我被猛兽叼走后残留的碎衣和破靴。他们也担心被人察觉,久寻不见,在天明后不久便已离去。”
他一双黑眸暗沉,静默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那日雨夜我被你救下之时,都没有我重伤之下独自攀下山崖时狼狈。我其实一路都在设法为自己上药止血,可完全没有用。我很怕下一刻便会倒下,黄泉路上都是个糊涂鬼,再没机会问问你,为什么是你的人向我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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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将离未离(二)
他的目光并不尖锐,话语也平淡,十一却不由面庞泛红,与他交握的手掌泛起微微汗意。
好一会儿,她轻声道:“的确是我的人下手。对不起,天遥,是我用人不当,识人不明。”
她个性刚硬要强,极少向人屈服,与韩天遥相处那么久,向来冷嘲热讽的时候多。此时声音虽低,却说得诚挚,眉眼间是不加掩饰的懊恼妲。
韩天遥低眸瞧她片刻,忽张臂,将她拥入怀中。
十一将下颔靠在他肩上,只觉他竟比先前清瘦许多,不由叹息一声,环住他的腰,低低道:“若父皇身体好转,我便请旨跟你一起出征吧!窀”
韩天遥轻笑,“若我们成亲,你是我夫人,随军倒也使得。只是你可曾弄清到底是谁那么大能耐,竟能主使路过向我下手?凤卫三大统领之一,恐怕没那么容易收买。有第一次,必有第二次,到时只怕连你都不肯放过。”
十一微微一皱眉,旋即道:“路过和剩余的凤卫必定还在北境,我会尽快找到他,查清此事。”
韩天遥低眸看她细白的脖颈,“路过和小观是你师兄弟,回京后大部分时间都跟在你身边,难道你就不曾留意过他平时都跟哪些人交往?”
十一叹道:“他向来循规蹈矩,寻常来往的,无非是些往年的朋友和凤卫的兄弟们。又或许,早和某位权臣暗中有所联系,只是我疏忽了?”
韩天遥点头,“也许,依然是施家在下手呢?那些杀手只是暗棋,他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十一怔了怔,顺了他话头道:“这也说不准……当日施铭远虽抓了他,也未见动用刑罚,指不定暗中便已有所约定,刻意用他来引小观和你入彀。”
韩天遥却觉她的话语如一道冰水直沁过来,心底竟已寒凉。
她同样打算舍车保帅吗?
为了宋与泓,她竟准备牺牲自幼一起长大的师兄?
十一觉出韩天遥身躯僵了僵,忙侧过脸想瞧他神色时,韩天遥腕间蓦地一紧,却将她收束得不能动弹。
但闻韩天遥低低问道:“等你找到路过,准备怎么处置?”
十一略略一顿,说道:“路师兄素来和状况,并不像心狠手辣之人。总要等找到他,问明缘由再作打算。”
韩天遥道:“无它,或为人胁迫,或听命于比郡主地位更高之人而已!”
十一看着他清瘦泛白却愈显鲜明刚硬的轮廓,含糊道:“或许吧……”
韩天遥忽轻笑,“或许,查到最后,又是宁罗山山匪所为。”
十一心头一震,“怎么可能呢!”
花浓别院被灭之事,宁罗山山匪不过是推到明面的代罪羊,——表面是施氏的代罪羊,实则是济王的替死鬼。
韩天遥无故提到宁罗山山匪,显然意有所指。
韩天遥此时却含笑将她放开,眉眼间甚是沉静,淡淡道:“随口一说而已。我虽出仕未久,但仇恨我父祖的人并不少,或许会有人迁怒到我身上。”
以凤卫加上济王的实力,只要去找,总会找到理由为路过开脱。
路过是为济王出手,济王不会见死不救,十一看来也不打算就这么交出师兄……
韩天遥浓眉微拧,随即散淡地舒开,在眉心留下两三道浅浅的细纹。
他若无其事地笑道:“所幸,我到底没死;而你……到底还在我身边。”
十一凝视着他,试图从他神情间找出些什么。可韩天遥眸色幽深却平静,再不见任何锋芒。
门口已传来宋与泓懒懒的笑意,“扰着你们了?”
二人转头看时,宋与泓抱肩倚立于门边,唇边含一抹不改明煦的笑容,正静静地瞧着他们,乌黑的眸心看不出任何情绪,只觉比平时暗沉了好些。
十一再不知他站在外面多久了,也觉有些尴尬,站起身笑道:“泓,有事?”
宋与泓点头,缓步走了进来,沉吟片刻,才道:“段清扬正辗转赶回京城,刚刚传来消息,说路过背叛郡主,将他带的人杀了一大半。”
他边说着,边将一封密笺递给十一。
十一展开看时,却是匆匆而写,简略叙明路过引开他,并命济王府部属除掉南安侯从人,趁机污陷他谋害南安侯,并断言南安侯很可能已被路过谋害云云。
他自己负伤逃走,从者死伤大半,当日又曾得命唯路过马首是瞻,再不知何去何从,遂一边写信禀知济王,一边缓缓往京城方向撤退,希望能收到济王回复,才好决定下一步行动。
算来段清扬的信函到京城时,宋与泓正好已经追随十一赶往枣阳。能这么快把消息传到他们刚落脚的安县,已经很不容易了。
宋与泓走到桌边替自己倒为盏茶,也坐到榻边,自在地伸腿搁在那边椅子上,边饮着茶边道:“若不是已经找到天遥,段清扬跑来这么跟我说,大约连我也不肯相信他的话。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济王府的人,能和凤卫的人互相残杀……”
十一默默扶额,“嗯,若段清扬跟我说,我八成会先砍了段清扬。”
韩天遥目光将二人缓缓扫过,“若我死去,恐怕段清扬再也洗不清冤屈。没人相信路过会向我动手,连剩余的凤卫都会受他蛊惑,一致指认是段清扬出的手……”
“若段清扬害了你,何止他有理说不清,便是我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吧?”宋与泓叹息,似笑非笑地看向十一,“朝颜,你说,路过他是存的什么心?让你恼我一辈子?”
十一道:“若路过已经投了我们哪位对手,自然盼着我们心生嫌隙。”
韩天遥掩着伤处低低咳了两声,方道:“即便坐实了是段清扬暗算于我,凭殿下与郡主自小的情分,只要说开去,哪有解不开的嫌隙?最终还不过段清扬有口难辩,当了替罪羊而已!”
若他死去,段清扬是替罪羊,路过依然是朝颜郡主敬重的师兄,暗中替济王做事,心安理得地换取后半世的尊荣富贵。
若他活着,则路过不得不背起这罪名,而段清扬洗清自己,顺带也将济王洗得一干二净,——是朝颜郡主的师兄出手,济王部属都受了栽污,又与济王何干?
总之,韩天遥怎么也不会疑心到宋与泓身上,更不曾想到,这一切竟会与当日的花浓别院覆灭之事相关。
便是死,也不过是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糊涂鬼。
十一瞥向韩天遥沉静得几乎看不到波澜的面庞,心下莫名有些不安,便不肯再纠缠此事,转而问向宋与泓,“如今南安侯无恙,你也该回京了吧?父皇病势不轻,何况施家……指不定还会闹出点什么事儿……”
宋与泓点头,“也要看你们安顿下来,我才能安心回京。”
十一“噗”地笑了,“说的好像你不在这里,我便护不了天遥周全似的。”
宋与泓轻笑,“你便是能护得了天下人周全,不在我跟前,我总是不放心。”
他顿了顿,目光在十一和韩天遥面上逡巡,然后自嘲地又笑起来,“自然,其实是我自己多心。两年不在我跟前,你不是也过来了?以后……大约更不需要我费心。”
十一慵懒地拂着零落飘下的几绺散发,“眼下你跟前多少的国事政事家事,处处烦难,本就不该为我费心。”
宋与泓苦笑着摇一摇头,饮尽盏中茶水,站起身舒展了下手脚,“罢了,我也不想讨你嫌,明日一早便动身回京。你且在这边陪天遥几日,待他好些再回京吧!”
他看向韩天遥,目光不掩欣赏和期望,“靺鞨人近来虽吃了些亏,可没那么容易善罢干休。待南安侯伤愈,还需继续沙场辛苦!”
韩天遥虽未下榻,却也侧身一礼,“本是份内之事,臣必定竭力而为!”
宋与泓点头,转身行向门外。
待跨出门槛,他又向十一看了一眼,“若南安侯返回北境,不论路过有没有消息,你都尽快回京才好。待边疆平静,有的是相聚的时候。你须知……我并不是那器量狭窄之人。”
他不是器量狭窄之人,所以若她幸福时,他不会阻拦。
☆、恼将离未离(三)
不论当年她撇开他和宁献太子在一起,还是如今她和韩天遥或宋昀在一起,他都不曾流露丝毫不满。
剖开外表的张扬贵气,他依然是当年那个任性简单的少时玩伴。
十一眼眶微微泛酸,却微笑道:“放心!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