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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平愣了一愣,但马上表示同意:“是的。”
方丹深深地看儿子一眼,转了个话题:“西平,据我了解,这是你的初恋,对吗?”
这是不成问题的。丁西平对女孩子一向以挑剔出名,虽然自大学毕业以来,也在社交场中走走,却确实没有过女朋友,这是西平的朋友们一致公认的,方丹也不是不知道。对于妈妈提出的这个问题,西平没有马上回答。
“初恋诚然可贵,但你能保证永远不变吗?何况……”方丹接着说。
“哦,妈,还要我怎么说呢?”西平忍不住打断方丹的话头,“我是经过认真考虑的。我决不会变。决不会再爱上第二个女孩子,一辈子也不会!我只要有她就够了。你不信吗?你连自己的儿子也不相信吗?说真的,如果不是尊重她的意见,我真想马上就结婚呢。我也不小了,妈!”
一爱就爱得那么痴狂,那么不顾一切。唉,痴情的孩子,妈怎么会不了解,又怎么会不相信。可你这一点究竟象了谁呢?是象了我吗?那可不好,过于痴情是要吃苦头的呀!儿子,儿子,如果你能知道妈这一生所经受的感情煎熬,就好了,也许就会汲取教训,不那么痴心了!
“妈妈,你今天是怎么啦,这样吞吞吐吐。你到底担心什么?”
西平的耐心快要用完了,他急迫而近于撒娇地对方丹说。
“孩子,我什么都不担心,”方丹把半截烟蒂在烟缸上揿灭,“最担心的是你爸爸。”
“爸爸会反对?”
“当初你拒绝与继珍订婚,你爸爸本来非常生气,后来因为没引起太大风波,他也就没怎么追究,但心里总还对你和继珍的婚事抱着希望……”
“我跟继珍的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西平顿时暴跳起来,“跟你们说过一百遍了!”
“我明白,”方丹同情地看着西平,“可是,你们毕竟有约在先呀。”
“那算什么约定!”一提起这事,西平气就不打一处来,“如果你们硬逼我娶继珍,我宁可一辈子不结婚!”
“西平,别耍小孩子脾气,再冷静想一想:”方丹哄娃娃似地说,“继珍不合你的理想,我不会勉强你。可是你跟白蕙订婚的事,就算我不反对,也得听听你爸爸的意思啊。这到底是你的终身大事,而你又是我们丁家唯一的男孩,是恒通唯一的继承人哪!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和你爸爸好好商量商量,总可以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的。好吗?”
方丹娓娓地说着,语调似乎十分诚恳。可是,她心里明明白白,她正在剥夺着,甚至是葬送着儿子的幸福。她压抑不了对吴清云以及与吴清云有关的人的宿怨旧恨。她要报复,不管这人是谁,是她的丈夫,还是她儿子的恋人,也不管这报复最终是否会伤及爱子甚至她自己!她决心听凭自己内心呼唤的摆布,决心接受命运的挑战。
“可是妈妈,你得快一点。我想在三天以后就宣布订婚。”
“三天,这么急?”
“我们已经说好了。”西平认真地不容置辩地说,“来得及的,妈。”
“那我得赶快跟你爸爸说,还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那你同意了,妈?”
方丹不无勉强地点了点头。但看到西平真心喜欢的样子,她那颗母亲的心被感动了,立刻慈爱地笑起来。她抚摸一下西平的黑发,嗔怪地说:“你呀,真是个任性的孩子!”
第二天一早,西平就赶到圣旦女子文理学院,把白蕙从早自修室找了出来。
白蕙在众日睽睽下离开自修室,不肯远走,就在走廊的一头,眼望着冬天荒芜的操场,听西平说话,并不断地提醒西平:“轻点,轻点。”
西平没有多说方丹的犹豫,只把妈妈答应去同爸爸商量的情况说了。
“你妈妈真的同意了?”
白蕙的心情并不轻松。说实在的,凭她在丁家生活的经验,她认为最值得担心的,不是别人而正是方丹。她会同意接受自己做她的儿媳?而且这种同意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也很难说。做方丹的儿媳,肯定不容易,自己行吗?何况丁家还有那么多老资格的婶仆,自己将从一个跟他们差不太多的家庭教师,变为他们的主人,他们又会怎么样?可是看着西平激动得红光满面的情景,白蕙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咽下去了。
“当然。她很快就会去同爸爸说。而爸爸,我是知道的,在这些事上总是听妈妈的。”西平的态度很乐观。
“那么,蒋家那边……”
“这个你放心,那边好办。”西平一摆手,表示完全不必考虑,“你今天下午什么时候下课?我开车来接你,出去吃饭,痛痛快快玩一玩。瞧,今天天气多好啊!”
白蕙笑了,心想:看你高兴的。她也真心地喜欢,为西平的高兴而喜欢。白蕙是这样一种女孩子:她既已在心里允许把自己交给意中人,她就会绝对信任他。
“你要来就来吧,我随时都在。”她玩弄着发辫,低声说。
“蕙,我想吻你!”突然,西平靠近一步,在她耳边说。
“喔,别。”白蕙的脸刷地涨得通红,右手不知不觉地举起来去档西平的嘴。西平乘机在她手背上印上一个吻,她又赶紧把手抽了回去。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象电光石火一般。白蕙的心猛烈地跳着,她在心底里狂热地呼喊着:“快了,快了,到那天我们一定要吻个够!让这一天快点来到 吧!”
经营一个象恒通公司这样在国内外享有盛誉的企业,实在够了文健忙的。特别是最近,丝绸织造和成衣制作行业,国际上竟争十分激烈。恒通在这场竞争中能够脱颖而出,完全是靠丁文健处置有方。但美新厂仓库的被烧和蒋万发的死,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使他明显感到办这么一个企业压力之大,事情确实棘手。虽然有儿子西平做帮手,许多事还是不得不亲自过问。一段时间下来,他明显地消瘦了,精神也颇显委顿,真想找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这一天他晚上回家较早。是方丹下午打电话叫他早点回来的,说有些事要和他商量。他回来了,晚饭桌上却没见到西平。
晚饭以后,他和父亲丁皓,在客厅稍坐一会,闲聊几句,就去了书房。他们夫妇的习惯如此,有什么事要谈,要商量,总是在书房,而不在卧室。大概是外国派头吧,他们不但分室而居,而且很少到对方卧房去。
文健的书房在一楼,很大,布置也很讲究。周围是一列漂亮的放着许多洋装书和线装书的大书架,几个大皮沙发围成一圈,中间是镶着檀香木边的玻璃茶几。一张硕大的红木办公桌,还是方汝亭当年的遗物,上面陈放着文房四宝和西式办公用具。书房的四壁,错落有致地悬挂着装裱精美的名人字画和几幅油画风景。这是一间中西合壁,雅气十足的书房。平日,文健如果在家里接待朋友或来商谈业务的客人,往往就在这里。
可是,今天晚上,这间优雅舒适的书房,从丁文健夫妇双双踏进去开始,就布满了不和谐甚至是不祥的气氛。
起初丁文健还没怎么觉得,可是待他在皮沙发上坐下来,等了半天,没听到方丹开口,再转脸注视她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了。
方丹美丽的面孔挂着一层冰霜,两眼却异常的亮。那两颗深邃莫测的眸子,射出尖利而近似冷酷的寒光,象要穿透一切被她看到的事物,而一丝冷笑,令人感到脊背发凉的冷笑,正挂在她紧闭的嘴边。
丁文健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方丹这种样子了,不知她何以会如此,心中不免有点忐忑。
管家陈妈手托木盒,端着两杯茶推门进来,轻轻把茶放在茶几上。
“这里没事,你们不要进来。”方丹吩咐说。
等陈妈拿着茶盘、退出书房,文健向方丹倒了侧身子,和颜悦色地说:“你不是说有事要和我谈吗?”
方丹这才把脸正对文健,用一种不知是喜是忧,也不知是肯定还是奚落的口气说:“你儿子要结婚了!”
“什么,西平要结婚?跟谁?是不是继珍?”文健情不自禁地发出一连串的问题。
“如果是继珍,你就同意,对吗?”方丹反问。
“噢,”文健猜测着妻子问话的含义,“看来他终于想通了。”
“可惜不是。”不知什么缘故,方丹看到文健的想法受挫,内心就抑制不住地高兴,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说:“西平说,如果要他娶继珍,宁可一辈子不成家。”
“那他想和谁结婚呢?”文健问。
“白蕙。就是珊珊的家庭教师白小姐。”方丹慢慢地说出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文健。
文健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愣住了,“这不行!”他不觉脱口而出。他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似地转换着,颜色也由突然的胀红迅速地变成濒死的苍白,嘴唇抖抖索索地,一个劲地重复:“这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意,尽情报复的快意,电流般掠过方丹全身。如今丁文健是她的审判对象,她要无情地将他推上心灵的法庭,让他为二十年前对她的不忠,二十年来对她的冷淡,受到最严酷的心理刑罚。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随意摆布他,就象一只利瓜的猫,面对着在它脚下苟延残喘的耗子。
“为什么不行呢?你不是也挺喜欢那姑娘吗?”方丹先放出一根小刺,她站起身来,踱到文健的左侧。
果然刺中了。丁文健抬抬身子,把脸转过去:“谁说我喜欢她!”
“不但喜欢她,而且爱屋及乌,”方丹毫不留情地瞪视着文健,“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我不懂。”文健本来挺直的身子,不觉缩了下去。
“非要我说出来,你才会懂,是不是?吴清云下葬,你凭什么叫老刘去送鲜花!”
原来是指这件事,丁文健不觉松了口气。
“这也是人之常情嘛。”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
“一把花没什么了不起,可她吴清云住那么好的病房,又是谁给的钱?”方丹一边说一边踱到文健的右侧。
天哪,她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了?丁文健的心陡地一沉。但他相信,林达海办事精明,绝对不会露出马脚,她拿不出真凭实据,自己必须死死咬住不认帐。他转身向右,飞快地察看一下方丹的脸色,决心打个马虎眼把问题遮掩过去。他故意轻描淡写地表示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别扯那么远了,谁给钱不关我们的事,”然后把话头仍然带回西平的婚事,“不管怎么样,西平反正不能跟白蕙结婚!”
方丹对于吴清云的住院费的事本来没有绝对把握,只是想利用机会诈文健一诈,见诈不出名堂,也就作罢。但她的审讯计划还刚刚开始呢。听文健再一次斩钉截铁地表示不允许西平白蕙结婚,她一把抓住话头,追问道:“你总得说个道理出来呀。”
“我就是不同意,就是不准!”丁文健又执拗地重复了一遍。
“西平不是小孩子,你蛮不讲理,他不会接受的。何况,我已经答应了。”方丹故作平静地说。
又是一刺,这一次文健从沙发上直跳起来:“你答应了,你怎么能答应!”
“西平说,他是非白蕙不娶,白蕙也非他不嫁,已经海誓山盟了!我能阻拦得住吗?”方丹假装委屈地说着,有意渐渐把矛盾推向极端。今天非逼他原形毕露不可!
“一个不嫁,一个不娶,该死,简直该死!”文健在房间里急速踱步,右手捏成拳头在左掌里狠命用力捣着。突然,他朝门口走去,“我找西平去谈!”
“西平回家还早着呢,你没看他晚饭都没来吃吗?”
“没关系,我等着他!”
“你以为你能跟他谈得通?昨晚我们谈了整整一晚上,最后是他说服了我。”
“可是,我要断然命令他,不管怎么样,跟白蕙结婚是绝对不可能的!”
“白蕙到底怎么啦,你动这么大肝火!”
是时候了,方丹决心发动对核心问题的冲击。
“他们怎么能够结婚,他们是……”文健猛地转过身来,两眼憋得通红。
方丹在心里得意地笑了,哈哈,他的阵脚开始动摇,再也守不住了。
“说呀,他们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呀?”只等文健全线崩溃,把二十年前的劣迹无可奈何地交待出来,方丹就要狠狠地给他致命的一击。
“他们是……他们是……无论如何是不合适的!”从嘴里挣扎着吐出这几个字,丁文健连自己都觉得空虚无力。可是,难道让他承认……
唉,好个无耻而怯懦的男子,你还想把你的丑行隐瞒到哪一天?如果你是与王竹茵有真正的爱情,那我说不定同情你,赏识你,但你干的却是禽兽的勾当;如果你索性和盘托出,甚至象有些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