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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庆茹徐声又说:“你能不能跟他说,要他回来『义鹏电子』?他是适义唯一的儿子,适义很爱他的,只是他们父子两个之间横着太多的问题,彼此都不愿向对方低头。适义他外表像个好好先生,其实骨子里也倔得很。你不晓得啊,当克鹏那晚躺在加护病房里开口求他,请他无论如何要找你,把你留在台湾时,适义脸上的表情古怪得教人心痛,像是有些欣喜却又有些难过,知道儿子愿意在自己面前放软姿态,但却是为了一个女孩儿,我想,适义他无论如何都会感到落寞吧……小菱,你能跟克鹏谈一谈回『义鹏电子』的这件事吗?”
“我不会回去。”
楼梯口传来沉而清明的男性嗓音,带着执拗和隐忍得不太好的气愤,密密扫射过来。
袁静菱侧眸回望,心脏震了震,模糊想着——
他肯定是刚醒过来,而且没去厨房觅食。
因为,陆克鹏的脸色奇黑,臭不可挡。
第十章
陆克鹏醒在浓郁的食物香气里。
有人参淡淡的苦味和枸杞的香甜,还有八角、辣豆瓣酱、花椒的辛辣味,很香,很诱人。
他眨眨眼,人还没完全醒透,肢体己像被扯着线的傀儡,翻身,慢吞吞坐起,两只大脚丫蹭蹭蹭地蹭进室内拖鞋里,再慢吞吞地循着香气走出房门,走过客厅,来到开放式厨房。
打开闪着保温功能灯的电锅,是党参枸杞鸡,鸡肉浸润在澄黄色的汤汁里,酒红色的枸杞飘浮着,看起来好吃到不行。
这下子真是醒了
他咧出一个无声的笑,要拿碗和大汤匙来舀,发现焖烧锅很安静却又很显眼地摆在那儿,他挑眉,掀开顶盖再揭起里面不锈钢的锅盖,辣香气味扑面而来,带筋牛肉在里面颤动着。
呜……肚子饿有美食吃,还有比这个更感动的吗?
爱吃不怕烫,他直接用手指捏一块往嘴里塞,边咀嚼边“唔唔唔”地发出好吃声音,然后拿碗,发现太小了,再换一个宽口大碗公,先朝那锅牛肉进攻。
他边吃边走到客厅,满足的嘴角在瞥见玄关处那双秀气低跟凉鞋时往上拉得更高,至于另一双瞧也没瞧过的中跟名牌女鞋……家里有客人吗?
疑惑地淡蹙着眉心,视线瞄向二楼,不知为何有股说不出的不安感,他迅速解决掉大碗里的食物。
他放轻脚步上楼,爬到三分之二时就听出那女音是谁了。
“我不会回去。”
此时,他冷着嗓音重申,超级火大地瞪着何庆茹。
后者苦笑了笑。“克鹏,我只是想——”
“你想什么不干我的事,也请你别来干涉我的事。”他曾受过伤的下颚此时深深一捺,因为绷得太紧了。“出去。”
袁静菱皱着秀眉,站起来挡在他们之间。
“陆克鹏,你有必要这么凶吗?”她习惯连名带姓唤他,但平常温声喊他跟现在被惹恼的喊法一听就知道不同。
陆克鹏突然一把将她拉近,冲着已拾起小提包站起的何庆茹下最后通牒——
“请你出去。”
虽然加了“请”字,却大有一副对方如果赖着不走,就别怪他亲自动手把人拎出去的气势。
“庆茹姨你留下。”袁静菱也被激出火气了,小脸仰得高高的。“你不能赶走我的客人,是我请她进来喝茶聊天的,我是主人,我高兴谁留下就留谁,你如果不爽……可以避开。”
避开?
她要他避开?!
陆克鹏觉得自己被“欺负”了。
那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女人嘴角微勾,偷偷在笑他,而被他握牢小手的这个女人脸蛋胀红,向来温柔的眸底迸出小火星,正在对他发脾气。
她们一起排挤他、欺负他!
可恶!她干么跟外人联手给他难看?
难道……她难道不知道他会有多受伤吗?
袁静菱要他“避开”的话一出口,其实就后悔了,因为他的表情突然沉郁下来,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而她有多对不起他似的。
放掉对她的箝握,他一句话也没说,掉头就往楼下去。
“陆克鹏!”
袁静菱心窝抽紧,哪里顾得了家里还有客人,连忙跟着下楼。
大门刚刚被关上,她赶紧推门跑出去,看见他已经跨坐在自己那辆黑得发亮的重型机车上。
这阵子他都骑自己的“爱驹”乱窜,往来工业区的车厂和河内市区,有时载着她出游,连昨夜跟女厂长“尬掐”到人家的零件厂,也是飙它。
他插入钥匙,准备发动引擎,一只小手压在他大掌上,硬是不让他转动钥匙。
“放开。”他磨牙。
“不放。”跟他卯上了。她眼睛水亮,语气紧张。
“放开!”
“我不——啊!”坚持不放的结果,是她不自量力的小手被甩到一边凉快去。
这会儿,换袁静菱感到很受伤。他没有弄疼她,但排斥的动作却像在她心上割过一刀。
引擎被启动了,他抿着薄唇、眼中透着戾气,强迫自己不去看她,油门一催就要往小巷道骑去,一道珍珠白的身影蓦然从旁边切入,挡住那条仅能容两人擦身而过的狭长小巷。
陆克鹏大惊,紧急煞住,吓得他脸色惨白,忍不住破口咆哮——
“你干什么?!找死吗?你你……你不要这么欺负人!”
“你、你不能骑车乱跑。”尤其不能在这时骑车,他正在气头上,一脸非善类的表情,她怕他不小心摔车,也怕他气到又要找人打架。
“是你要我避开的,现在又不让我走,你……你闪开,不要挡着车头!”
“我不闪。你不要骑车。”她一夫当关地阻在那儿,似乎也吓到了,小脸跟他一样苍白。
陆克鹏心情大恶劣。
避开就避开,他都听她的话乖乖避了,她还想怎样?
不要骑车吗?好啊,他不骑可以了吧?
粗鲁地关掉引擎,像是跟那辆机车有仇似的,他狠踢停车杆,把它斜斜停住,然后跨下车座,走向伸长细臂、犹然未动的袁静菱。
“你——”来不及问话,她的腰被男人的大手合握,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被拾高、搁到旁边去,让出通道,好像她轻得连根羽毛都不如。
陆克鹏头也没回,一句话也不说,昂首阔步地走出小巷。
袁静菱在原地怔了好几秒,直到男人背光的身影就要走到外头大街上、浸浴在午后阳光里,她才猛地回过神。
陆克鹏……她在心里唤他,眼眶温热温热的。她不是故意跟他吵架啊!
她不要跟他吵架!
不要啊!
轻叹了声,她追上去,主动地、出其不意又有点黏人那般地勾住他的臂膀,不许他甩开她。
他要走,那她就陪他一起走!
陆克鹏没有甩开她。
事实上,臂弯被她一勾,那软软香香的身子挨得这么近,她披散、拢在后头的长发仿佛也飘到他身后般,拂着他僵直的肩背,柔软拂过,拂得他一把火被“逆”地倾盆浇熄,哪里舍得甩开?
他只是不说话,往前迈大步,一直走、一直走,走离大教会闹区,经过外国背包客、观光客和当地人聚集的摩卡咖啡馆,再转向走到“还剑湖”去。
他绕着湖走,一会儿湖中的“玉山祠”和“龟塔”在他左手边,一会儿又在他右手边。很多人也绕着湖慢跑、散步、在湖边活动。他没去数到底走了几圈,只是越走步伐越小、速度越慢,不再像行军似地大步走,他也散步起来,和心爱的人。
“我们把室内拖鞋穿出来了。”他突兀地喃出一句。那感觉很像大茂黑瓜罐头的广告,老夫老妻走在一起,忽然用台语说:“老ㄟ啊,明啊仔爱呷菜喔……”
“唉……”袁静菱可爱地叹气,低头瞅着两人同款式、下同颜色的大小拖鞋,动了动露出来的脚趾头。
“对不起。”他沉声又说。
没想到他会道歉,她胸口陡震,突然一阵腿软。
“小菱!”粗壮手臂反应好快地捞住她,陆克鹏不顾周围眼光,把她拦腰抱起,找了张湖岸边的石椅坐了下来。
“我小腿好酸。”她慢好几拍地说,尽管害羞,还是温驯地坐在他大腿上。
那双峻目睨了她一眼,似乎责备她为什么腿酸了还不喊停、硬要跟他走走走。
她咬咬唇,微笑。“你如果愿意帮我揉一揉,我会很开心。”
他没说什么,目光略深,手已探进她那件越南国服宽宽的裤筒里,热且粗糙的掌心贴着她细腻的小腿肚,缓缓揉捏起来。
呃……糟糕,这似乎不是个奸主意。袁静菱呼吸微浓,被自己险些冲出口的呻吟吓到。
她任着发丝半掩发烫的脸容,整个人轻靠在他胸前,低语:“对不起……”
他动作一顿,下一秒又继续下去。“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不是欺负你,我也没要跟你吵架,我不是真的要你避开的……对不起……”她下巴被抬起,唇被捕捉了。
浅而甜的一吻,他细细品尝,感觉到她的主动。
两人又交换好几个啄吻,才勉强稍稍地拉开距离。他抚着她的发,好近地凝视她的娇颜。
“我不该乱发脾气,我只是不喜欢看到何庆茹出现在那里。”当然,他没吃饱、血糖过低,也是“暴走”的原因之一。
袁静菱了然地抚抚他粗黑的发。他与陆家的事她不想干涉,只是希望他至少表现得文明一些。
“我不会回去。”他低而清晰地说,有点先抢先赢的意味,不让她多费唇舌为何庆茹做说客。
“我没有要你回去,你喜欢自己目前所做的事,那就好。”谈及重型机车和他的车厂,他眼睛会发亮,她喜欢他开心的样子,让她也跟着好开心。
他左胸落下重重一拍,沉静却也火热地注视她,好一会儿才说:“车厂是我的心血,也是我那批喜欢重型机车的同好共同努力出来的结果,我靠自己的努力和人脉慢慢建立起来,虽然没有『义鹏电子』的雄厚财力,但我养得起你,小菱,我靠自己的力量养得起你。”
“我知道。”心痛着、悸动着,她喜欢为他心痛的感觉,很有归属感,因为他是她的男人,而她是他的女人。
他为她做到了。
当年她带泪地质问他,那些话尖锐而现实,刺得彼此都痛,他却固执地做给她看。不当有钱人家的少爷,他要她的由衷佩服和另眼相待,甚至连烟也戒掉了,从前朦胧在吞云吐雾中的玩世模样,如今已不在。
这是他的浪漫,属于男人的浪漫,低调却强悍,温柔却近乎野蛮。
她心口又疼了起来,但疼得好,就让她为他心疼怜惜吧!
两人静靠片刻,湖面的风徐徐吹来,谁都不愿意动,这一刻很舒服、很宁祥、很美。
然后,陆克鹏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回事,抱着香软的她,那些压在心底的事极容易就溜出嘴,对她倾诉。
“……那时,我想去找你,想求你别走,别跟你母亲和明祈叔离开台湾。我想告诉你,我会照顾你,让你衣食无缺,没有烦恼……那一天我骑快车,急着去你家,旁边一辆轿车突然打滑冲到我面前,我以为是因为我车速过快又蛇行的关系,才让那辆轿车失控,我停下了,车里突然钻出三个人,其中两个对我开枪,近距离射击……”他像在笑,苦苦的,深吸口气又说:“我腰上和大腿的伤疤,就是那样来的。”
袁静菱低唔一声,细瘦藕臂好紧地攀住他的肩头,抓得好紧、好紧。
听何庆茹叙述时还没难受到这般田地,但此时听他亲口道出,她瑟瑟轻颤着,抖着如飘叶,不敢想象当时的场景。
男人拥紧她,轻轻地与她耳鬓厮磨。
“没事的……”他低声安慰,被怜爱的感觉好得让他不由得勾唇。“小菱,我没事了,真的,我好好的,没事。瞧,我还能帮你按摩小腿肚。”
他逗得她发笑。
她笑着,泪珠却也跟着滚下,落在他的粗臂上。
他叹息,忍不住又低头吻了吻那张粉唇。
有人在偷瞄他们,袁静菱不管了,噘起唇儿回吻着他。
深入浅出、相濡以沬,她嘴里有甜甜香气,很像玫瑰和茉莉混在一块儿的味道,诱得他几乎失控。要不是顾及她会春光外泄,他早就恣意妄为起来,对她做些更过分的事了。
抵着他灼烫的嘴,她细细嚅着。“庆茹姨说……你为我开口求你父亲……我、我很谢谢你。”
她知道那对他来说有多困难,或者有一天,她能为他们父子俩做些什么,但一切都不能躁进,需要时间慢慢磨合。
他又一次沉默,但这次仅维持短短几秒钟,环抱着她的手将她压向自己,沙嗄的、慢吞吞地挤出话。
“我那时血流过多昏迷了,醒来时人已在医院,我父亲……陆适义他当天从国外赶回台湾,他站在我病床边,那表情……我知道……他、他是很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