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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夜啼-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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嫔铺路,辗转托付二三人,才将房屋地契送到他手上。他肯收已算是天大脸面,默然是许可不再答应旁的人牵线搭桥,而非为着一栋宅子便为馨嫔效力。
    这行贿受贿,也有行贿受贿的矜持和要领。
    到门口,老早就有个名叫“糖豆儿”的白面小子候着,一见马车就要冲上前来给陆焉当踏脚凳,舔着脸拍马讨好,被陆焉一脚踢开来,脸上也未见讶然,依然笑呵呵后头跟着,点头哈腰,“小的日盼夜盼,可总算把祖宗盼来了,远远瞧着这日月红光的,定然是祖宗下凡。小的这就给老祖宗磕头,老祖宗千岁千岁千千岁。”声音到是爽脆得很,吉祥话说出来一溜一溜,显然是排演过多次了,就等着御前献宝。
    春山淡淡瞟糖豆儿一眼,在前头给陆焉领路,“照义父的吩咐,干爷爷府里不讲排场,也就招呼了这小子一个人来迎,干爷爷干奶奶都在屋子里等着呢。”
    路上又说:“这小子六月才来,补了个看门的缺,原瞧着是个老实本分的,谁承想跟着林三几个混上二三月,竟也成了这幅模样。”
    “嗯——”陆焉哼上一声,绕过十二瑞兽琉璃照壁,穿过树荫浓密的石板小径,便至正厅。厅中挂洒金牌匾,上书“上善若水”四字,牌匾之下坐一位中年美妇,石青色夹袄,墨绿色马面裙,高高挽起的发髻缀着金镶玉的簪子,点翠兰蝴蝶发钗,而下是细细弯弯的眉,艳红丰满的唇,耳坠子上镶着指头大的宝石珠子,迎着光动一动,倒能晃得人眼花。这眼下瞧着便能觉出几分刻意装点的富贵模样来。
    陆焉依旧是一副万年不变的冰冷模样,俯腰拱手,对着座上妇人道:“见过干娘,干娘万安。”
    王氏笑着点头,她原是旁人送来给吴桂荣暖脚的丫头,吴公公怜她身世凄苦,真将她提拔起来做起了正经夫人,但自然,这正经两个字罩在王氏头上,总是有些不一般的。
    她眼睛里透着急切,身段却非要装出些慢慢然的高贵优雅,王氏的言与行是极矛盾的,但心思太小,太容易看透,便也没人愿意理会。待她轻缓起身,扯着嘴角笑道:“许多日子不见,焉儿可好?听闻你近日荣升,妾身心里可不知多欢喜,今日你来,恰摆上一桌,大大庆祝一番才好。”
    然而陆焉却是不大愿意同陌生人如此亲热,王氏在他脑中素来是个涂脂抹粉的妇人模样,眉眼都记不清,哪管得上她那些个无人挂碍的寂寞心事呢。于这满腔殷勤,理也不理,径直问:“干爹如今在何处?容焉见过干爹,再论其他。”
    王氏的热忱让凉水浇了个透顶,嘴角抽了抽,想来试了半夜的衣裳首饰,到他眼里也不过是个黑漆漆斑驳老旧的摆设,一时怒一时哀,到头来亦不敢说半个不字,还是老老实实堆起笑脸,捏着手帕拭一拭嘴角,柔声道:“老爷在屋子里歇着呢,听说你要来,本是要来厅里迎的,无奈身子骨不成,一丝风也吹不得,眼下还在床上进药呢。”
    陆焉木着一张脸,总让人觉着是与石像说话,你欢喜也好,悲伤也罢,他总是不起半点波澜,是个冷心冷肺的东西,没一丝人气。他拱手道:“有劳干娘。”
    王氏向前让了让身子,敛容道:“一家人何必说这些,你跟我来就是。”
    路上王氏收敛起来,未再多话,陆焉亦图个耳根清净,一语不发。
    别庄小而巧,面积并不大,穿过垂花门,走过一段九曲长廊便到主人家寝居处,门口的绿衣丫鬟正点着脑袋打盹,见人来,一个激灵站起身,急急忙忙屈膝行礼,显然是怕极了王氏,打起帘子来细声细气说:“春红姐姐在里头,老爷正服药呢。”仿佛是不认得陆焉,只晓得是位贵人,宅子里造访的客人少之又少,丫鬟们见了外人都拘束得很,不敢开口问安,只好低着头闷声不说话。

  ☆、第62章 旧事

第六十二章旧事
    踏进房内,闻见满满一屋子药味,明明才是初秋,天上日头还在与露水叫板,屋子里便已经生起炭盆来,四面窗户关得死紧,门口也有厚厚的棉布帘子挡着,真真是个蒸笼一样的地方。
    陆焉怕热,扯了披风递到一旁,丫鬟秋月接了,捧在怀里,偷眼看过去,瞧见个仙人模样的男子,一个不小心失了魂,心肝儿扑通扑通乱跳,耳根子滚烫,羞死个人。
    陆焉径直向内,又春山伺候着净过手,接了春红手上的药碗,坐到床边来说:“儿子伺候干爹用药。”
    床上躺一具干尸似的人物,花白的头发已经掉得七零八落,一早令春红艰难地束起来,省得披头散发一个怪物模样见人。年老重病,牙都掉光,独独剩下上颚一根长长门牙孤零零颤栗,老得令人恶心作呕。
    但陆焉依然平静,他是做惯这些事的,伺候起人来一丝不苟,半点错处没有。吴桂荣靠着引枕,张了张嘴,说些听不出语调的话,没过多久便喘起来,呴住了心肺往外咳,身体所剩的知觉都在喊痛,但到头来却连咳嗽也没个声响。仿佛人一老,便真是没个盼头,活得长,也只不过日日遭人嫌弃罢了。
    春山自觉,拉扯一旁木头人似的杵着的两个丫鬟,又好说歹说的把王氏劝了出去,自己守在门口,老老实实看着。
    屋内,陆焉搁了药碗,探身向前,将左耳靠近吴桂荣不断开阖的嘴,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药味,还掺杂着腥臭口气,但他聚精会神听,“曹…………曹纯让…………”
    陆焉替他补齐下半句,定定道:“死了。”
    吴桂荣的身体撑起来又落下,黑漆漆空洞洞的嘴咧了咧,大约是在笑,在得意,无奈满脸皱痕的脸上除了苍老,什么也瞧不出来。
    一具老去的,干涸的身体,即便是最得意的笑,也只能是喘息的气音,要贴近了仔细去听,才听得出他的高兴。从前骑在头上作威作福的老对头死于非命,还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干儿子一手促成,想来便如同自己个亲自下手一般痛快淋漓。这一下病也好了,药也不必吃,仇恨是续命药,撑着他子夜过后的油灯一般残喘于人间。突然间手脚有了力气,干瘦蜡黄的手,一把抓住了陆焉手臂,混浊的眼睛里放出光,陆焉了然,陈述道:“提了曹得意顶上,如今司礼监比往常清净许多。”没人争,没人斗,皇权在握的司礼监自然清净,就连说来平级的曹得意,都恨不能跪下喊他一声老祖宗。
    陆焉低头望着这只横纹密布的手,听得吴桂荣终于憋出个音调来,是唱,“好好好——”一口气提不上来,又是咳。他这些年久居山庄,外头的消息除非陆焉首肯,根本递不进来,里头自己个想要传出去更是难于登天,上上下下都是西厂番子,将别庄围挡如铁桶一般,声称是保护,但内里到底是不放心。
    牵扯身家性命的秘密握在旁人手里,怎生能放心?
    陆焉伸手为他拍背,叮咛说:“干爹千万保重身体,年前贡上来的药品干爹先用着,明日我叫春山从府里再挑些好的送过来。”
    “不必了,不必了…………”吴桂荣快要咳得背过气去,但咳完了反倒气顺,能正经说几句完完整整的话,“你啊…………现如今出息了,总算出息了…………也不负咱家当年…………”
    “干爹救命之恩,焉莫不敢忘。”
    吴桂荣再叹一声“好好好”,连带拍着陆焉手背,总算放心,“见你如此,咱家也算对得起杨大人了,往后阴曹地府,阎王爷问起,咱家无愧于心。”
    陆焉听他旧事重提,不由得收敛了神色,肃然道:“干爹仁义,凤卿这一世当年做马也报答不及。”
    吴桂荣道:“不必你当年做马,只求你心里头还记着…………记着还有干爹这么号人物。”
    陆焉道:“干爹如此说,真乃折煞凤卿。”
    “唉…………”吴桂荣长叹道,“现如今,那药…………还吃着没有?”
    陆焉不答是,也不答否,只含含糊糊应一声。
    吴桂荣继而道:“也不知是保住你,还是害了你,你若真是如大夫所说…………恐怕咱家也无颜去见杨大人。这星点儿香火,也让浇灭了,唉…………再想想法子,你如今这位子,也没人敢来验你,不必似从前那般谨小慎微。”
    陆焉点头,“谨遵干爹教诲。”
    屋子里闷得发慌,药味、老人味儿爬满了每一个边边角角,吴桂荣仰头望着帐顶,复又咳上一阵,喘平了开口道:“说吧,想来你今日过来,总是有话要说,你我父子之间不必如此藏着掖着。”
    陆焉随即说道:“既干爹开口问,凤卿便照直说了。近日有人将一周姓女子送到提督府,说是故人来访,哭哭啼啼闹着要住下,瞧着像是周家表妹,但又不敢肯定。已派人回敏杭查访,但到底二十几年过去,恐难查出端倪。”
    吴桂荣先是侧过眼去想上一想,再转回来向陆焉摆出一脸震惊来,但这不过短短一瞬,实难发觉,也难为一个半身不遂奄奄一息的老人家,还要在层层叠叠的褶子里藏出戏来。“这人着实可疑,二十年来无声无息的,怎就等你一朝登顶,突然间蹿出来,也不知是谁人送上,真真是居心叵测!”
    这一时说话顺溜起来,哪像个缠绵病榻十余年的人。
    他如此愤然唾弃,却未料到陆焉径直说:“是白莲教长老余九莲亲自送上。”
    吴桂荣显然一怔,目睹陆焉的目光从崇敬到审视再到逼问,终于了悟,这个当年才六岁大的孩童,追着他脆生生喊着干爹,伺候他喝茶洗脚的小太监,早已经变了模样。但或许他从未变过,从来是如此,一颗吞天噬地的野心,一腔颠倒乾坤的恨意,支撑着漂泊伶仃的孤儿,一步步走到今日。从前他深深藏着,现如今已是懒得再做戏。
    吴桂荣惶惶然道:“江南邪教,横行乡里,为祸社稷,你当诛之戮尽。”抓紧在他手臂上的五指也松了,如同泄了气,知了底。
    陆焉淡然道:“无妨,白莲教的事情宜缓不宜急,至于周氏,便养在府里罢,任她一个女子也翻不出浪来。干爹身子不爽,凤卿不敢叨扰,这便告辞。干爹千万保重身体,若庄子里有什么缺了断了的尽管支人来报,凤卿自己不吃不喝,也不能少了干爹的用度。”
    吴桂荣愣了一愣,未想到他点到即止,反倒有些措手不及,只得说:“去吧,你如今是一等一的大人物,确是事忙,咱家一切都好,不必挂碍。”
    陆焉起身,退了出去。春山守在门口,一早从秋月手上抢过披风,见陆焉挑起帘子,跨出门槛,连忙迎上前去为他系上。
    总算能吸上一口新鲜清冽的气息,陆焉整个人都松快不少。但见王氏还在院子里守着,倒有几分惊讶,上前行礼道:“外头风大,干娘进屋歇着吧,焉这便要启程回府。”
    “这才来了多久,怎地饭也不吃就要回去…………”王氏露出许多失望来,满腔的热情全然让他这一句话浇灭了。住在这囚牢似的庄子里,进不来出不去,还要被个黑了心肝儿的痨病鬼日夜折磨,这颗心只剩指甲盖那么大一点儿的期盼,日夜辗转好不容易盼来他上门来,能得见一面,已心满意足,谁知他转眼就要走,丁点儿情面不留。

  ☆、第63章 生疑

第六十三章生疑
    他语气平淡,只说:“不吃了,干娘保重。”一甩披风这就要走。
    她转过身望他背影,不知怎地泪流了满面,哭花了今早画了又卸,洗了再涂的妆。春红站在她身后,颤颤巍巍劝道:“夫人,可不能再哭了,一会让老爷见着,又要发火。”
    王氏转过脸来,已换了一张面孔,柳眉倒竖,满脸刻薄,伸手去掐春红,口中骂,“下作的小娼妇,不得好死的下贱东西,别作娘的春梦!姑奶奶说什么做什么还用得你来劝!”
    秋月连忙来劝,哭着喊着替春红求饶,“夫人饶了春红姐姐吧,是她话多烂嘴,往后再也不敢了,老爷门前,夫人且消消气吧。”
    不提还好,一提这话,王氏更受不得,火气一时猛蹿,一脚踹跌了秋月就与几个丫鬟追打起来,哪有半分体统。“别想着我瞧不出来,你这下作娼妇,没脸没皮的小浪蹄子,今日是献的哪门子殷勤,抢他哪门子披风!姑奶奶今日便撕烂了你这张嘴,让你再发骚地勾引爷们儿,让你去,让你去…………”
    没想秋月是个认死理的,哭着喊道:“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旁的人也便罢了,陆大人哪能说是爷们儿,夫人真真是冤枉奴婢…………”
    王氏已然不管不顾的,脱了鞋,拿鞋底子往秋月身上猛抽。
    这外头正闹得不可开交,夏雪冷着一张脸从吴桂荣屋子里出来,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夫人且歇一歇,老爷叫夫人进屋说话呢。”
    院子里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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