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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知府猛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呃……据下官调查,那不过是场意外,死者夫妻到山上采野菜,正好碰上被告在练习射箭,才会误伤而亡,陈家也赔了五十两,所以……”
“两条人命就值五十两?”同样在座的阿图气呼呼地斥道。“难道你不知道他们还有一个不满十岁的儿子?现在没了爹娘,要他怎么办?”
觑了下一等公身旁的俊秀少年,身上穿着便袍,不知是何身份,但是想必也不是普通百姓。“呃……下官当然知道……”
阿图胸口陡地升起一把无名火。“你根本就不知道没有亲生爹娘在身旁的孩子有多可怜,若没有遇上好心人收留、疼他宠他,要他怎么活下去?”
没有双亲的孩子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幸好当初皇帝把自己交给阿玛和额娘扶养,受尽疼爱,她才能过得这么幸福。
“咳。”英颢横睨她一眼。“在来这儿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
“可是我气不过,大清律法难道就是这样写的吗?”阿图很不情愿地咕哝。“两条人命只要赔个五十两银子就可以了事,那以后只要没事就可以去杀个人,反正有银子好办事,穷人就注定倒霉。”
英颢见她这般愤慨,不禁触动了自己的心,以往遇到任何事他总是用最客观冷静的态度去面对,不让感情凌驾一切,以免过于意气用事,他的确少了她这股热诚,或许该说是同理心。
“我……我有说错吗?”见他只是盯着自己,阿图才想到自己又冲动了。
“没有。”他目光柔和了些。
“咦?你刚刚说什么?”阿图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因为这还是英颢头一回赞同自己说的话。
“你没有说错。”英颢重复地说。
她眨了下眼,忧虑地问:“你还好吧?是不是太累了?”
“我很好。”他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说完,英颢将清冷的目光又落在杭州知府身上。“听说被告陈家还是盐商,想必和知府大人的关系不错。”
这番暗示让杭州知府脸色发白。“下官问案向来公正,没有丝毫偏颇,足以对得起良心。”
英颢掀开碗盖,表情文风不动地问:“是这样吗?”
“下官说的是实话。”他颤声地回道。
“嗯。”他语调里暗示着“最好是这样”。“皇上的意思就是要开堂重审,务必还死者一个公道。”
杭州知府吞咽了下口水。“既然是皇上的旨意,下官自当照办……不如等到明天再重新审问……”
“现在天色还早,知府大人派人去把被告和原告带来,即便得连夜开堂重审,也要让死者瞑目。”英颢面色冷峻地打乱他的如意算盘。“为皇上办差,务必要小心谨慎,不能有半点差错,相信知府大人能够理解。”
“那是当、当然了,下官这就命人去办。”在庞大的压力之下,杭州知府也只能硬着头皮,马上让捕快衙役前往被告和原告家中。
英颢啜了口上好的杭州名茶,又阻断对方想要借故拖延的心思。“不必急,就算得等上一整夜也无妨。”反正就是要见到被告。
“呃,是。”他快笑不出来了,因为和陈家素有往来,碍于人情不得不纵容,可是这下他只能先求自保了。
就这样,英颢和阿图被请到杭州知府所住的官宅内歇息,并派了几个奴才前来小心伺候。
半个时辰过去了,然后又等了半个时辰,眼看太阳都快下山了,还是没有半点消息传来。
“那个杭州知府该不会是故意让咱们等吧?”阿图一脸忿忿然。“万一他让凶手跑掉怎么办?”
“他不敢。”英颢两手环胸,靠在椅背上假寐。
“不敢就好。”阿图这才放心,接着两眼自然低看向他,闭眼假寐的俊脸透出一丝疲惫。“你……刚刚我很生气说的那些话,你真的认为我说得对?”
闻言,他掀开眼帘。“嗯。”
阿图抿唇笑了。
“笑什么?”英颢困惑地问。
她刮了刮自己的面颊,有些难为情。“因为……听你这么说心里很高兴,还以为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会认为是错的。”
完了!阿图捂着自己的心脏,好像又跳得更快,似乎要控制不住了,可是不行,绝对不能喜欢上他。
英颢放下环抱在胸前的双臂,瞅着她半晌,似乎很意外阿图会这么想。
“我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吗?”他问道。
“难道不是吗?”阿图摘下头上的小帽,拨了拨额前的刘海。“反正你就是看我不顺眼,就算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你也一样讨厌我。”
“我……”英颢想要为自己辩解,不过回想一下,也的确如此,他总是一味的排斥否认,似乎不想承认自己很容易受她的影响。
阿图指着他说:“你没话说了吧?”
“当初你若没有先来惹我,我也不会对你存有偏见。”他甩了甩头,心想一定是累了,于是换个话题。“到底是什么原因,这会儿总可以说真话了吧?”
她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那是因为……咱们两家有深仇大恨……所以我才会故意恶整你……”
“深仇大恨?”英颢不明白。
“难道你没听说过十阿哥的事?”阿图反问。
他蹙眉深思。“小时候曾经听死去的阿玛大概提起过,并不是很清楚,何况皇上也没有再追究。”十阿哥的死是忌讳,决口不能提的,所以英颢也不想多谈,简单带过。
“可是我阿玛说是被皇后娘娘害死的……”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谣言不能乱说!”英颢真怕她得罪了皇后娘娘,届时就连自己也救不了她。“尤其是在宫里,更是提都不能提,知不知道?”
阿图乖乖地闭上嘴。“我知道了。”
“就只是为了这个原因?”英颢倒没想到是为了这件事。
“当然还有了,我阿玛说原本掌印大臣的位置是大哥的,结果你进宫见了皇上,那位置就被你抢走了……”阿图索性豁出去了。“你敢不承认?”
英颢难得一脸惊愕。“这简直是太离谱了!我进宫见皇上,跟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也不曾提过。”
“真的吗?可是我大哥对属下很好,统领与办事能力更不用说,在健锐营担任翼长这些年,可是人人竖起大拇指,升官也是应该的,为什么皇上偏偏让你来当?”阿图还是想替兄长说几句好话。
“我的统领和办事能力难道就比你大哥差吗?”他口气有些不是滋味,原来在这女人眼中,自己的评价是这么低。
阿图撇了撇唇。“在我眼中,没有一个男人比我大哥好,他为人既不高傲也不自大,更不会大小眼了,还懂得去关心别人,最重要的是对我这个妹妹疼爱有加,有人欺负我,他就跟人家拼命。”
“你大哥为人处事还有统御能力虽然很好,不过很可惜,他还是比不上我。”英颢听她开口闭口都是“大哥、大哥”,让英颢听到分外刺耳,口气也变得讥诮。“所以皇上才会让我当上健锐营的掌印大臣,这已经证明一切。”
她为之气结。
英颢低哼。“难道我说错了?”
“我不要跟你说了!”丢下一句话,阿图就夺门而出,虽然对他动了心,可是也不想听他说兄长的坏话。
话才出口,英颢就后悔了,想要叫住她,已经晚了一步。
“我到底是怎么了?”一向理智的他从来不曾在外人面前说出这么刻薄的话,何况满达海又是好同僚,更不该如此批评,连他自己都感到讶异。
莫非他……是在吃味?
第5章(1)
英颢步出小厅,寻找阿图的身影。
不管是谁,听到有人批评自己的亲人,会生气也是正常的,要是有人说姐姐的坏话,他铁定不会让对方好过。
他一眼就看见阿图坐在不远处的凉亭内,便踱了过去,觉得自己必须为先前的幼稚言语负责。
“咳。”英颢先发出一点声音,才踏进凉亭。
阿图背过身去,不想看到他。
“我要为方才说的那些话跟你道歉。”他不是会逃避的人。
闻言,她错愕地回过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英颢一脸正色。“我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
“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大哥都说了那不关你的事,我还是替他不平,所以才故意怂恿那些女人。”阿图转过身子,也不拿乔,该道歉的时候就会道歉。“咱们就算扯平了。”
“就算扯平了。”他淡淡地笑了。
阿图蓦地瞠圆了眼。“原来你也会笑。”
“我当然会笑了。”英颢怪异地看她。
“我就没看过,你老是面无表情,一副八风吹不动的样子,就算皇上要砍你脑袋,你的眉头大概也不会皱一下,看人也总是很傲慢地斜视,就像这样……。”阿图学他的样子,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睥睨,都快成斗鸡眼了。
英颢嘴角抽搐。“我哪有这样?”
“有!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阿图真想拿镜子给他照。
“算了,你说有就有吧。”他原本想要争辩,最后还是打消念头,心想退让一步又何妨,不想做无谓的争吵。
“这么快就妥协了,一点都不像你,我还以为你会用鼻孔看着我,然后哼一声,死也不会认同。”她失笑地说。
“听你的口气,好像我这个人很不可理喻。”英颢没好气地说。
阿图扑哧一笑。“想不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哼!”他扔一记瞪眼过去。
她马上指着英颢傲慢自负的眼神。“啊……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好像别人说的都是蠢话,只有自己是对的。”
“你是第一个敢对我这么说的人。”英颢在凉亭内的石凳上坐下。
“因为没人敢得罪你,才不敢说真话。”阿图也跟着坐下。“不过现在倒觉得你这个人也挺勇于认错的,其实不算太坏。”
“被你这么称赞,我应该高兴吗?”英颢笑睨地问。
她偏头想了想,打趣地说:“不过比起我大哥可还差得远。”
“满口都是大哥、大哥,你该不会还想过长大之后要嫁给他吧?”他听得胸口发闷,忍不住淡讽。
阿图瞪圆了眼。“你怎么知道的?打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大哥抱着我,还有当马给我骑,要是晚上睡不着,也是大哥哄着我睡,所以我就决定长大以后要嫁给大哥当福晋……”
“可惜你们是兄妹。”英颢听得更不舒服了。
她垂下螓首,很小声地咕哝道:“又不是亲的……”
“他是你大哥,这辈子都不可能娶你,就像……”我也不可能娶自己的姐姐。英颢可以说感同身受。
“小时候确实是这么想过没错,可是现在已经知道大哥只是手足之情,而不是……那种喜欢……”至少在大哥面前,阿图不曾脸红心跳,就像面对眼前这个男人一样。
英颢见她眼神闪躲,脸泛红晕,就是不敢看自己,接着想到阿图刚刚说的话,一阵热气莫名地窜上俊脸。
这是怎么回事?
就算阿图心里喜欢他,他也照样可以视若无睹,完全不摆在心上,可是……平静无波的心却像投进了一颗小石子,起了不小的波澜。
为什么会这样?
不,应该问为什么会是她?
“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试探地问。
听他这么问,阿图紧张得从石凳上站起来。“我、我才不要告诉你!”要是说了真话,一定会被这男人取笑的,更何况这是不被允许的。
“等一下!”英颢捉住她的手腕。
两人靠得好近,几乎快要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体温。
他慢慢地垂下眼帘,将阿图的脸蛋看得很清楚,就连有几根睫毛都数得出来,那是一种鲜明的印象,不再有一丝模糊,这是因为喜欢吗?对事情很少产生困惑的英颢不禁这么想。
为什么会是她?
脑子不由得又响起这个疑问。
两人的距离贴近到阿图可以听到男人的呼吸声,她不敢抬头看英颢的表情,也怕被他看到自己脸红得快烧起来,只能盯着对方胸前的琵琶襟,不知道该怎么打破眼前的暧昧。
英颢呼吸稍稍急促了些,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或缩写什么来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但是聪明如他,也在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知道察觉握在掌心的纤细手腕正微微地发抖,俊脸掠过一抹惊愕。
他可以感受到阿图的惊惶不安……
阿图可以察觉到他的犹豫不决……
彼此似乎有些领悟到对方心理的变化。
流窜在两人之间的热度和吸引力也跟着逐渐升高……
“你、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阿图紧张到险些咬到舌头。
若说阿图与众不同,似乎也不很恰当,该说她不造作、不虚伪,比起总在外头戴着面具的自己,莽撞到既让他生气,又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