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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晴后雨-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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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她很聪明,这件事,并非钱万才一人策划。
  当另一个起到推波助澜与权力后盾作用的人出现时,她不得不震惊。
  当朝宰相阮道。
  “老夫一直想着来亲自会会你,让我儿日夜思念、以命相守的女人。”
  仅一句话,就将她震杀在原地。
  “前年,他为推脱掉与吏部尚书许大人小女的婚事,纵火烧了软禁他的宅子。”
  “……”
  “去年,他为推脱掉与大司马楚大人独女的婚事,割脉未遂。”
  “……”
  “前些日子,皇上将六公主许配给他,你猜你那深情郎又干了什么事?”
  “……”他干了什么?他会不会……
  可惜阮道并未给她思考的时间,直接道——
  “他吞了金。”
  “第二日婢女发现的时候,人早已僵硬。”
  ……
  “他从小就与他的兄弟迥然不同。他不愿舞喜文弄墨,不图功名利禄,不服看管束缚。最爱一个人牵着他那匹青骢,游山玩水,畅游天下。”
  ……
  “他母亲甚早之前就同老夫说过,一味地软禁他必是要出事的。可老夫当时并未在意,总觉得,关一关,正好改改他的性子。以他一贯的温和,倘若出了事,老夫也定能解决。”
  ……
  “可谁知他对你用情太深。老夫未曾料到,改是改了他的性子,却是改得更加执着顽固,极端易怒,全然不懂变通。”
  ……
  “可老夫不后悔。他看重的,不是我这个父亲;阮家要的,也不是这样的儿孙。然而,身为父亲,最后所能为他做的,却只能是成全。”
  阮道说着,长叹一声。
  “他走时留了书信,信中告慰了众人,却单单分毫都未曾提及你。你懂他的意思罢。”
  ……
  “由是,老夫亲自来此,送儿媳一程。”
  她早已泪流满面。
  她本以为,他未曾爱过她。却不知,他爱得比谁都深刻,甚至早已甚于她。
  她本以为,他已然忘却她。却不知,他将她与自己的性命紧绑在了一起,没有一刻忘记。
  她本以为,这场爱情里,是自己输的一败涂地。然而事实上她确实输了,以另一种输得非常彻底。
  他太过高明,她根本赢不起。
  她忽然想要仰天大笑。
  那算命的老夫!你可看清了!我苏小小既是命里带煞,无法圆满,可我也终是拿到了我最为珍贵的宝藏!
  即便这珍贵的宝藏需要拿命来换,又有何妨。
  又有何妨!
  想罢,她立身而起,微整罗裳,稍理鬓发,敬重地向阮道鞠下一躬。
  而后,对着自己倚靠了数日的那面墙,直撞而去。
  书中曰,人逝去之前的每一秒,都会被无限的拉长,用以回忆自己的平生过往。
  她忽地忆起,那年深春时节,草长莺飞,林荫小道,湛蓝天色。
  他那沉稳清越的声音,他那琥珀色的眸。
  “在下,余杭西泠,苏小小。”
  “建业桃叶渡,阮郁。”
  尾声
  今日,乃是当朝六公主大婚的吉日。
  建业虽是都城,但因建都不久,并不算繁华。像今日这般热闹,也是少有。由是百姓们皆举家上街,围观迎亲送亲的礼队,赞叹不已,庆贺欢腾。
  迎亲的队伍从城西阮府出发,当朝宰相阮道亦一身红衣,与妻妾相伴,满面春风地站在宅门前,手捋着胡须,慈祥且骄傲地看着马背上准备前去迎娶公主的新郎。
  那日他饭后散步,正巧路过软禁郁儿的后宅,推开门,想着与之谈心一番,却见郁儿正抓着一把未经打磨的碎金,一颗一颗,向嘴里投去。
  他一愣,随即大吼一声“住手!”,也不管自己年近五十的身体,几步狂奔上去,扑倒自己的儿子,扒开他的嘴,疯了似地抠着他的喉咙。
  “郁儿,你吐出来!你快给我吐出来!快!”
  阮郁漠然的垂着眸,睁开父亲的钳制,继续往嘴里塞金子。
  “……来人啊!快来人!快给我绑住他,快!”
  几个护院与仆侍立刻被叫进来。众人合力绑住阮郁,又请来郎中,喂下他灌胃的苦水,将他倒着吊起,狠劲拍打后背。
  阮郁猛地一阵咳嗽,几颗碎金子从他口中吐出。
  阮道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决不能放过那个女人,那个险些让他失去了儿子的风尘女子。
  “郁儿,要如何,你才肯放下她?”夫人一边摸着泪,一边对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儿子问道。
  “……”
  “郁儿,你回答娘亲,要如何……”
  “除非我死。”
  夫人怔住,随即泪如泉涌,“你死了,你让娘亲与爹爹如何是好……”
  “如果她死了呢。”一直沉默地站在夫身后的他忽然开口道。
  郁儿将头转过来,漠然地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如果她死了呢,你要如何?”
  “那么我也一同而去。阴曹地府太阴冷,我要去陪伴她。”
  儿子坚定地回答道。
  然而他有把握说通儿子。毕竟如果活着,那就是真真切切的执念,永不可背叛的承诺。而死了,执念便不攻自破,承诺便也不算遭遇背弃。
  到时一切纠纷,便可自然而然的推脱到命运无常的头上。
  那时他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反复提及生养栽培之恩,敬老孝廉之德便可。郁儿不是不讲理的孩子,他终会爱惜自己的命,以报答父母的苦心。
  至于百年之后,在另一个世界,在阴曹地府,郁儿再想去找那女人与否,又与他何干。
  由此一来,他既是保全了自己的儿子,也保全了身为父亲的颜面。
  那女人,是叫苏小小罢?
  苏姑娘,久仰大名。老夫便前来,会会你。
  红尘百戏,世事沧桑。驳了谁的心意,拂了几段深情。

  番外:碧海青天夜夜心

  1。
  为何是他?
  这是他时常追问自己的一句话。
  无奈,愤懑。疑惑,侥幸。绝望,悔恨。
  为何心怀抱负却家境贫寒的不是别人,而是他?
  为何路遇劫匪被抢去银两的不是别人,而是他?
  为何在诗会上一举一动一直被她默默关注的不是别人,而是他?
  为何被打听了过往,而后受邀相助的不是别人,而是他?
  直到他不负所望,一路杀进殿试,一举夺得状元称号,与百位老臣同朝为官,被同僚惊叹长相酷似宰相第三子时,他才明白一切缘由。
  他不知要用怎样的词语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只是又习惯性的发问,为何长得如此像那人的不是别人,而是他?
  又为何……为何,自己爱上的,不是别人,而是她……
  2。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往后的日子里,也未曾见到过。
  不谈过人的才情相貌。撇开这些,单看性情,她好似一汪宁静的湖泊,吞纳着吵闹喧嚣,狂风骤雨,却不起一丝波澜。她高兴了,湖水便清明澄澈,她哀伤了,湖水便浑浊不堪。
  她的喜怒分明,却永远是一个人独自消化,从不打扰他人,影响外物。
  这般的女子,不该是这般的命运。她应是江南春雨里杏花树下思念着心上人的小家碧玉,应是塞北秋风中骑着骏马奔腾的英丽少女。
  这般的女子,时刻都紧紧吸引住周围人的目光。
  他也不例外。
  待一切打点妥当,进入正轨,第二年深春,他寻了个机由,重造余杭,只为见她一面。
  此次前来,他有的是时间。他想,倘若她愿意,他可陪她重游余杭,倘若她愿意,他还可以邀她来建业游转。倘若她愿意,他还可将她接至自己的府邸,让她成为那里的女主人。
  见了面,要说些什么呢?
  ……一别经年,你可安好?
  ……好久不见,可愿湖心亭一聚?这次,我们一同饮酒罢。
  ……此次去建业,发现那也算是个好地方。不知你可有时间,一同与我前往?
  ……
  他从来都不是喜爱交流、善于表达自己心意的人。如果可以,他更愿意一生都呆在书房里,与世隔绝,读遍天下书籍,思量乾坤万物,于天地一角运筹帷幄。
  可是对她,他总觉得有些话定要表达,否则,错过了,就将是一辈子的遗憾。
  如果不说出口,或许就算哪一日他的愿望实现了,坐在那里的自己,也看不进任何书,思考不了任何事。只因心中放不下她。
  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晚了一步。
  西泠湖的桥侧矗立的,早已不是佳人,而是一处孤坟。
  他不可置信的走上前,一步一步。他睁大双眼,想要奋力看清墓碑上的字迹,一边颤抖着用手抚上去。
  苏小小。
  根本就没有多余错杂的字,扰他视线,乱他思绪。
  就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以正楷书上,以利刀刻成。
  苏小小。
  “公子可是来祭奠这苏姑娘的?”过路的老妇,挑着一担新鲜杏花,驻足与他讲话。
  “哎,这苏姑娘真是可怜啊,前段时间,不知因为何事入了牢狱,过了才几日,再出来就是个香消玉损的可怜人了。听说是因牢里阴冷,害了风寒,不治而亡。”
  老妇自顾自的说道,也不等他回答,“她姨母本要厚葬她,奈何东家的老夫人竟出了面,坚决不许厚葬,也不许宣扬,于是只得作罢。只好在这苏姑娘的故居旁,简单修了坟。”
  “哎,红颜薄命,这话还真不假……”老妇挑起担子,看他一眼,缓缓离去。
  至始至终,他只是静默地站在原地,微微垂首。
  有什么东西从眼眶留下,温热了冰冷的脸庞,滴落在脚下的泥泞处。
  3。
  为她修葺了坟冢后,他离开余杭,并发誓,此生若非迫不得已,坚决不会再来。
  余杭的每一座山,每一汪湖,每一条路,每一棵树。
  每一处风景,每一方天地。
  他都不愿再看到。永远不愿。
  4。
  思无邪是他在路上捡来的女子。
  那日他出城办事,回来途中,无意间到在乱葬岗里讨祭品为生的她。
  他将她带回府上,命人梳洗打扮后,与她共进晚膳。
  “你叫什么?”
  “思无邪。”无邪埋首于饭菜间,饿狼似的吞咽着,全然没功夫抬头理会他。
  “……你慢点吃即可,无人同你争抢。”
  她已不打算再腾出嘴来回答他。
  半个时辰过去,她终于吃了个饱,舒服地靠在榻椅上,有些内疚的摸着身上被菜汤污染了的新衣服,“哎,可惜了,这么滑这么美的绸缎。你应该让我吃完饭再梳洗才对。”
  “……”
  听到这样非一般女子的言谈,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她。
  思无邪确然很像她。
  无邪会捧腹大笑,会陶然大哭;即便人很多,也会在高兴地时候放声歌唱、欢快地奔跑。
  无邪也有像她一样沉默孤僻的时候。无邪时常一个人在亭台楼阁中穿梭闲逛,也时常抄着一壶酒,跃上屋顶,自斟自饮。
  夜色朦胧中,她看起来是那么孤寂。她们都一样孤寂。他想要温暖她,却更怕自己的存在变成了惊扰,打破她最后自卫的结界。他选择去保护这一份孤寂,于是,从未上去打搅过她。
  夏走秋尽,冬去春来。
  无邪一直住在附上。他不在的时候,无邪俨然女主人的风范,打理着府上上上下下的一切。他在的时候,会带她上街游玩,出城赏景。
  这好似过家一般的生活,使他渐渐上瘾。
  终于,肃肃花絮玩,菲菲红素轻。黄昏暮景中,他开口。
  “无邪。”
  “嗯?”
  “我这鲍府,还缺一位女主人。”他温和地笑着,看着她说道。
  无邪一愣,随即笑起,佯装嗔怒,“仁哥此般是在同我求婚?这话未免也太婉转了些,全然不如话本上的动人心魄。我不答应。”
  他顺势摸上她的脑袋,抚着她额前的碎发,“你真不答应?你可知,这是京城多少女孩子梦寐以求的职任……算了,你不答应,我也不强求……”
  “……喂喂!我不是不答应,是觉得……哎……你怎么就知道多少女子梦寐以求,你怎么就能如此自恋……你……你就不能……说一次直白的给我听听么……”她被惹急了,一拳击在他身上。
  “呵呵,好,直白的。嗯,你愿意嫁给我么?”他忍着笑,直白地说。
  “……愿意。”她一向很直白。
  无邪能答应,他很高兴。
  毕竟,能将这么一个与她如此相像的灵魂据为己有,他很庆幸,很满足。
  可心中却总觉得慌乱。
  他全权说与了友人,友人听罢,一语惊醒梦中人。
  “你如此待无邪姑娘,将她当影子似地使着,哪里是君子所为。
  原来,他一直将无邪当作了她的影子。
  可是平心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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