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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满意。他们无法认识父亲那张熟悉的脸,听到的也不是那熟悉的声音。他们听到的和看到的只是死亡。在父亲面前,杰拉德感到难以将息。他必须逃出去。同样,父亲也不能容忍儿子的存在。一看到他,这位濒临死亡的人就气不打一处来。
画室一准备好,温妮弗莱德和戈珍就搬了进去。她们在那儿可以发号施令。她们现在用不着到家中去,因为她们就在画室中吃住。家中现在可有点让人害怕,两个身着白衣的护士在屋里默默地穿梭,象是死亡的预言者。父亲只限于躺在床上,他的儿女们出出进进时都压着嗓门说话。
温妮弗莱德常来看父亲。每天早饭以后,待父亲洗漱完毕坐在床上,她就进去同他在一起待上半小时。
“你好些了吗,爸爸?”她总是这样问。
而他也总是这样回答:
“对,我想我好点了,宝贝儿。”
她用自己的双手爱抚地捧着父亲的手。他感到这样十分宝贵。
午饭时她又会跑进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到晚上,窗帘垂下后屋里气氛很宜人,她会再来同父亲多待上一会儿。戈珍晚上回家了,这时温妮弗莱德最愿同父亲单独在一起。他们父女二人海阔天空地聊着,这时他总会显得自己身体很好,如同他当年工作时一样。温妮弗莱德很敏感,她有意避免谈到痛苦的事,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本能地控制自己的注意力,这样就会感到幸福。但她的心灵深处也和其它大人一样有同感:或许是好点了吧。
父亲在她面前装得很象。可她一走,他就又没入了死亡的痛苦中。好在他仍有这样兴奋的时候。但是他的体力大大减弱了,注意力无法集中起来,这时候护士不得不让温妮弗莱德走开以免他太疲劳。
他从来不承认他就要死了。但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他的末日到了。但他就是不肯承认。对这一事实他恨透了。他的意志仍旧很顽固,他不甘心让死亡战胜自己,他认为压根儿就没有死亡这回事。但他时时感到自己要大喊大叫抱怨一番。他真想冲杰拉德大叫一通,吓得他魂不附体。杰拉德本能地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有意地躲避着父亲。这种肮脏的死亡实在令他厌恶。一个人要死就该象罗马人那样迅速死去,通过死来掌握自己的命运,就象在生活中一样。杰拉德在父亲死亡的钳制中挣扎着,如同被毒蛇缠住的拉奥孔①父子一样:那巨蟒缠住了父亲,又把两个儿子也拽了进去与他同死。杰拉德一直在抵抗着,奇怪的是,有时在父亲眼里他竟是一座力量之塔。
……………………
①希腊神话:特洛伊祭师拉奥孔因警告特洛伊人勿中木马计而触怒天神,和两个儿子一起被巨蟒缠死。著名的雕塑“拉奥孔”就取自这个题材。
他最后一次要求见戈珍是他临死之前。他一定要见到某个人,在弥留之际清醒的时候,他一定要与活生生的世界保持联系,否则他就得接受死亡的现实。值得庆幸的是,大多数时间中他都处于昏昏然状态中,在冥冥中思考着自己的过去,再一次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中。但在他最后的时光中,他仍能意识到眼前的情况:死神就要降临了。于是他呼唤着别人的帮助,不管谁来帮他都行。能够意识到死亡,这是一种超越死亡的死亡,再也不能再生了。他决不要承认这一点。
戈珍被他的形象吓坏了:目光无神,但仍然显得顽强不屈。
“啊,”他声音虚弱地说,“你和温妮弗莱德怎么样?”
“很好,真的。”戈珍回答。
他们的对话就象隔着死亡的鸿沟,似乎他们的想法不过是他死亡之海上漂乎不定的稻草。
“画室还好用吧?”他问。
“太好了,不能比这再好,再完美了。”戈珍说。
说完她就等待着他说话。
“你是否认为温妮弗莱德具有雕塑家的气质?”
真奇怪,这话多么空洞无味!
“我相信她有。总有一天她会塑出好作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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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的生活就不会荒废了,你说呢?”
戈珍很惊奇地轻声感叹道:
“当然不会!”
“那是。”
戈珍又等着他发话。
“你认为生活很愉快,活着很好,是吗?”他问着,脸上那苍白的笑简直令她无法忍受。
“对,”她笑了,她可以随意撒谎。“我相信日子会过得不错。”
“很对。快乐的天性是巨大的财富。”
戈珍又笑了,但她的心却因为厌恶而干枯。难道一个人应该这样死去吗?当生命被夺走时另一个人却微笑着跟他谈话?能不能以另外的方式死去?难道一个人一定要经历从战胜死亡的恐惧胜利——完整的意志的胜利——到彻底消亡的历程吗?人必须这样,这是唯一的出路。她太敬慕这位弥留之际的人那种自控能力了。但她仇恨死亡本身。令她高兴的是,日常生活的世界还令人满意,因此她用不着担心别的。
“你在这儿很好,我们不能为你做点什么吗?你没发现有什么不好的吗?”
“你对我太好了。”戈珍说。
“那好,你不说只能怪你自己不好,”他说。他感到很兴奋,因为他说了这么一番话。他仍然很强壮、还活着!但是,死的烦恼又开始重新向他袭来。
戈珍来到温妮弗莱德这里。法国女教师走了,戈珍在肖特兰兹待得时间很长。温妮的教育由另一位教师负责。但那个男教师并不住在肖特兰兹,他是小学校的人。
这天,戈珍准备和温妮弗莱德、杰拉德及伯金乘车到城里去。天下着毛毛雨,天色阴沉沉的。温妮弗莱德和戈珍准备好等在门口。温妮弗莱德很缄默,但戈珍没注意她这一点。
突然这孩子漠然地问:
“布朗温小姐,你认为我父亲要死了吗?”
戈珍一惊,说:“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
“谁也说不准。当然,他总会死的。”
孩子思考了片刻又问:
“你认为他会死?”
这问题就象一道地理或科学题,她那么固执,似乎强迫大人回答。这孩子真有点象恶魔一样盯着戈珍,一副得胜的神态。
“他会死吗?”戈珍重复道,“是的,我想他会死的。”
可温妮弗莱德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他病得很厉害。”戈珍说。
温妮弗莱德脸上闪过一丝微妙怀疑的笑。
“我不相信他会死。”这孩子嘲讽地说着走向车道。戈珍看着她孤独的身影,心滞住了。温妮弗莱德正在小溪旁玩耍,那副认真的样子,看上去倒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我筑了一道水坝。”她的声音在远处响了起来。
这时杰拉德从后面的厅里走出来。
“她不相信,是有她的道理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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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珍看看他,两人的目光相遇了,交换了某种不无嘲讽的理解。
“是啊,”戈珍说。
他又看看她,眼中闪烁着火光。
“当罗马起火时,我们最好跳舞,反正它也是要被烧毁。
你说呢?“他说。
她很吃惊,但还是振作精神回答:
“当然,跳舞比哀嚎要好。”
“我也是这么想。”
说到此,他们双方都觉得有一种强烈的放松欲望,要把一切都甩开,沉入一种野性的放纵中。戈珍只觉得浑身荡着一股强壮的激|情。她感到自己很强壮,她的双手如此强壮,她似乎可以把整个世界撕碎。她记起了罗马人的放纵,于是心里热乎乎的。她知道她自己也需要这种或别的与之相同的东西。啊,如果她身上那未知和被压抑的东西一旦放松,那是多么令人欣喜若狂的事啊!她需要这个。那站在她身后的男人紧挨着她,他令她体内那强烈的放纵欲升腾起来,她只觉得浑身发抖。她要同他一起放纵、狂疯。一时间这个想法完全占据了她的身心。但她马上又放弃了它。她说:
“咱们跟温妮弗莱德一起到门房去等车吧。”
“行。”他答应着随她而去。
他们进去后发现温妮弗莱德正爱抚着一窝纯种的小白狗。姑娘抬起头,漠然地扫了杰拉德和戈珍一眼。她并不想看到他们。
“看!”她叫道。“三只刚出生的小狗!马歇尔说这只狗很纯。多可爱啊,不过它不如它的妈妈好看。”她边说边抚摸着身边那头不安分的狗。
“我最亲爱的克里奇女士,”她说,“你象地球上的天使一样美丽。天使,天使,戈珍,你觉得她这么好,这么美,不可以进天堂吗?他们都会进天堂的,特别是我亲爱的克里奇女士!马歇尔太太,对吧?”
“你是说温妮弗莱德小姐?”那女人说着出现在门口。
“噢,叫它温妮弗莱德女士吧,好吗?告诉马歇尔,管它叫温妮弗莱德女士。”
“我会告诉他的,不过,这只狗是一位绅士,温妮弗莱德小姐。”
“哦,不!”这时响起了汽车声。“卢伯特来了!”孩子叫着跑向大门口。
伯金驾着车停在了门口。
“我们都准备好了!”温妮弗莱德叫道。“卢伯特,我想跟你一起坐在前面,行吗?”
“我怕你不安分从车上摔出去。”他说。
“不,我不。我就是想同你一起坐在车前。那样我的脚挨着发动机可以取暖。”
伯金扶她上了车,杰拉德和戈珍在后排落了座。
“有什么新闻吗,卢伯特?”杰拉德问。
“新闻?”伯金问。
“是的,”杰拉德看看身旁的戈珍,眯起眼睛笑道,“我不知道是否该祝贺他,可我无法从他这儿得到准信儿。”
戈珍绯红了脸道:
“祝贺他什么?”
“我们说起过订婚的事,至少他对我说起过。”
戈珍的脸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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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跟厄秀拉?”她有点挑战地说。
“对,就是,难道不是吗?”
“我不认为订了什么婚。”戈珍冷冷地说。
“是吗?没有进展吗,卢伯特?”他问。
“什么?结婚?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戈珍问。
伯金迅速环视了一下,目光中透着愤懑。
“怎么了?”他说,“你怎么看这事,戈珍?”
“哦,”她叫道,既然大家都往水里扔石头,她也下决心扔。“我不认为她想订婚。论本性,她是一只爱在丛林中飞翱的鸟儿。”戈珍的声音清澈、宏亮,很象她父亲。
“可是我,”伯金说,“我需要一个起约束作用的条约,我对爱,特别是自由爱不感兴趣。”他神情快活但声音很坚定。
他们二人都觉得好笑。为什么要当众宣言?杰拉德一时不知所措了。
“爱对你来说不够么?”他问。
“不!”伯金叫道。
“哈,那就,有点过分了。”杰拉德说话时汽车从泥泞中驶过。
“到底怎么了?”杰拉德问戈珍。
他这种故做亲昵之态激怒了戈珍,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似乎杰拉德故意侮辱她,侵犯了她的隐私。
“谁知道怎么回事?”她尖着嗓子厌恶地说。“少问我!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最终的婚姻,告你说吧,我连什么叫次最终婚姻都不知道。”
“你只知道毫无道理的婚姻!”杰拉德说。“说起来,我并不是婚姻方面的专家,也不精通最终是一种什么程度,这似乎是一只蜜蜂在伯金的帽子里嗡嗡作响。”
“太对了!他的烦恼正是这个!他并不是需要女人,他只是要实现自己的想法。一旦付诸实践,就没那么好了。”
“最好象一头牛冲向门口一样去寻找女人身上的特点。”然后他似乎闪烁其词地说:“你认为爱是这张门票,对吗?”
“当然,反正是那么回事,只是你无法坚持要获得永恒的爱。”戈珍的声音很刺耳。
“结婚或不结婚,永恒或次永恒或一般化,你寻到什么样的爱就是什么样。”
“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她附和说,“婚姻是一种社会安排,我接受它,但这跟爱的问题无关。”
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留滞着。她感到自己被他放任、恶毒地吻着。她两颊火烧般地热,但她的心却十分坚定。
“你是否觉得卢伯特有点头脑发昏?”杰拉德问。
“对一个女人来说,是这样,”她说,“我是觉得他发昏了。或许,的的确确有两个人一辈子都相爱这种事。可是,即便这样,照旧可以没有婚姻。如果他们相爱,那很好。如果不爱,干吗要刨根问底?”
“是啊,”杰拉德说。“我就为此感到惊奇。可卢伯特怎么想?”
“我说不清。他说不清,谁也说不清。他似乎认为,如果你结婚,你就可以通过婚姻进入天堂什么的,反正很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