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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说过了,我不要钱,不要房子,我只想留下来。”
“休骗了你阿嬷这么多年,你没有资格再在我王家待下去!”
“又不是我想骗阿嬷,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样赶我出去,我实在……我实在不能接受啊!”
“那我又能接受你妈妈做的肮脏事吗?”父亲用力拍桌,朝他怒吼。
“爸,你误会妈妈了。我小时候妈妈总是站在落地窗前看花园,等你回来。”父亲的暴怒牵动他压抑多时的情绪,忆及母亲寂寞等待的身影,他越说越激动,变得口不择言。“可是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找女人,还带新妈妈到洛杉矶生下明鸿,妈妈太伤心,这才出车祸……”
“逆子!”
啪!父亲怒不可遏,随着这声暴吼,举手死命往他甩下一巴掌,他顿觉脸上一道刺痛,眼角闪过爸爸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
那是新妈妈送爸爸的结婚戒,圆钻围住的整颗大翡翠象征富贵权力,K金戒台刚硬如刀,爸爸一直戴着,也象征他和新妈妈的感情弥笃。
他错了,错得离谱了,原想挽回父子感情,反倒激怒了爸爸。
记忆中的大屋子里,只有他和妈妈住在一起,他很少看到爸爸,偶尔爸爸回来了,年幼不懂事的他想跟爸爸玩,顽皮地爬上爸爸的大腿,爸爸却总是拿手掌拨开他的攀爬,拒绝他的亲近。
这么久以来的再一次父子碰触,竟然是一个耳光!
爸爸就是讨厌他,他被讨厌了二十几年竟仍无所知觉!是他太迟钝?还是爸爸忍耐功夫太好,以致到了极限,终于一古脑儿爆发出来?
“滚!我不准你再踏进我王家的大门!”父亲气到全身发抖。
他打开书房的门,不敢回头,直接往外冲,正好迎上刚走进客厅回娘家的大姐大姐夫和二姐二姐夫。
“阿嬷才过世,爸爸心情不好,你什么事吵得那么大声?我们在外面都听到了。”大姐质问。
“明瀚,你的脸流血了?!”二姐惊叫。
他没有心情理会她们,大姐大他十二岁,二姐大他十岁,在他还没学会叫姐姐前,她们已经出国念中学,后来她们相继结婚生子,又忌惮他的接班可能性,除了帮姐夫在公司搞小动作外,对待他总是客气而疏离。
可她们却是跟他还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姐!
他一路狂奔而出,直到看到路人的惊骇目光,他才伸手抹到脸上的血迹,他找到一间西药房,进去买药处理伤口,贴上一块纱布。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他感到绝望,感到生命即将窒息死亡,很多念头在脑海里打转,他想逃离这个再也容不了他的地方。
他想到了交往三年的女友,立刻打电话约她出来。
“你怎么不来接我?这么急来不及叫我家司机,真不习惯坐这种小车。”
下了计程车的女友抱怨,随印花容失色尖叫:“你的脸?”
“演习时不小心让刺刀划到。”
“哎唷,好危险,我就叫你不要当兵嘛,又不是没办法拿免役。”
“我打算退伍后出国念书,我们一起出去。”
“好啊。”跟他同年毕业的女友很高兴。“我去我爸爸公司上班好无聊,我就辞了准备申请学校,那个……我们要结婚再出去?”
“是的,先结婚再出去。”望着女友美丽的笑容,他点头。
“啊!我要开始挑婚纱了,还要订喜饼……”
“我们公证就好。”
“公证?我们要去教堂结婚啊?我们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我爸爸一定要请上一百桌客人,他说他老是包红包出去,等到嫁女儿就可以回本了。”
女友咯咯娇笑。
“公证简单隆重。”如今爸爸是不可能出面为他主婚了。
“我们又不是没钱办婚礼!你当兵没空没关系,我来筹备就好。”
“我出国后,大概不会回台湾,就在那边找工作定居下来。”
“你不回来?不接下王业集团?!”女友的脸孔开始扭曲。
“我不能……”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王业集团的小开耶!你不回来接班我怎么跟我爸 爸说?!每次寒暑假我想找你出国玩,你都说要去工厂实习,好了,现在说不接就不接?那我牺牲假期陪你留在台湾是干嘛呀!”
他离开了大发娇嗔的女友,他无法向她说出他的痛苦。
疼爱他的阿嬷过世了,爸爸立刻赶他出门,他以为可以从女友处得到慰藉,结果却是让他更加烦躁。
二十三年的亲情算什么?三年的爱情又算什么?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抓得住的感情?
他无处可去,整个人郁闷到快疯掉,抱着最后的希望,他找到了念研究所的大学同窗辛绍峰,正巧当兵休假的姚克钧也在那边,他们是同班实习分组的三人组,曾经一起熬过许多个跑资料、赶报告的夜晚。
他们先到篮球场和别人玩三对三斗牛,他没有休息,三人组也没休息,换了对手一场又一场打下去,他汗水直流,渗进了脸颊伤口,他不觉得痛,继续跑,继续流汗,继续消耗他无从发泄的体力。
天黑了,别人都回家了,他还在拚命运球上篮,辛绍峰抢过他的球,他再抢回来,继续上篮;姚克钧抢下篮板,丢了球,和辛绍峰两人一左一右架他离开。
来到绍峰的住处,两罐啤酒下肚,他开始说话,吃一口菜,大灌一口酒,说着说着,他哭了,再狂灌啤酒,大声说话,大声哭吼,控诉老天鸿何要如此待他!两个好友默默地陪他喝酒,听他说话,最后,三个大男生喝到烂醉如泥,睡倒在客厅地板。
一年后,他退伍,出国。他密集修课,日夜念书写报告,当作是提前进修他所计画的企管课程,一年之内便修完所有学分,拿到学位。
他回到台湾,回公司找两个姐夫,探询爸爸的近况,又顺便去见了过去实习部门的同事;他心里仍抱有一线希望,盼爸爸知道他这么努力,会回心转意,叫他回家。
当天晚上,何律师找到他,说董事长知道他回去,非常生气,传话要他以后不要再出现,然后再以长辈立场劝他暂时远离仍在盛怒的父亲。
他终于放弃挽回,黯然返回纽约,接下等候他回覆的华尔街银行工作,从此成为一个没有家的海外游子。
他将心力放在工作上,因他钜细靡遗的专业判断,屡屡协助公司度过经营危机,很快就在银行圈闯出了名声。
每年的圣诞节,他会写一张卡片回去。他知道秘书会处理爸爸几百上千张的应酬式卡片,爸爸可能看不到,但他只想尽到问候的心意。
三年后,一家国内银行的总经理到纽约参访各大银行,知悉他的专业杰出表现,一再邀请他回国;他考虑了一个月,收拾行李回到故乡。
家人都知道他回来了,爸爸或许也知道,他改了圣诞卡上的地址,依然每年寄出。
他在台湾重新开始,他是王明瀚,银行的协理;他不再和王业集团有任何关系,也绝口不提王业,谁也不知道他曾经显赫的出身。
做了三年,工作过上了施展不开的瓶颈,刚好辛绍峰和姚克钧也想转换跑道,于是三个臭皮匠聚在一起,决定结合彼此的专业,成立了神奇企管顾问股份有限公司。
回来很多年了,事业已小有成就;但,他还是一个没有家的游子……
萧若屏踩下煞车,车子停在一栋高级大厦前的停车道。
听着他的过去,她都差点握不稳方向盘了,更何况是经历这一切的他。
她的心一丝丝地抽痛起来。难怪!难怪他总是不愿意谈自己,在他成熟稳重的外表下,藏着太多难以说出口的家务事了。所以,他守着对不是父亲的父亲的承诺,一个人远远地离开了原生家庭,度过了十几个孤独的新年,而在那问太过简洁的公寓里,又有多少难以成眠的夜晚……
她无法置评,那是他的父亲,她能做的就是安静倾听,再送他回家。
“我去找停车位,等你出来再打电话给我,我开过来还你。”
王明瀚望着大门,不知是否听到她说话,久久不语。
这不像是机敏果决的王顾问,她迟疑半秒,身子靠了过去,张开手臂,轻轻抱住他的腰身。
“王明瀚?”再轻声唤他。
她的拥抱令他有了反应,回过头来,伸手便握住了她昀手掌。
“若屏,你陪我进去,好吗?”
“可是……”那是他的家庭聚会啊。
“你陪我。”
路灯照射下,他左脸颊上的淡疤隐约可见,他需要她,她义无反顾。
“好。”
经过通报,拿到了临时停车卡,他这才能开车回到自己的家。
来到最上层十六楼,二十坪大的客厅坐了一堆人,没开电视,没人说话,气氛僵滞,他们的出现让大家全看了过来,也挂起了客套的笑容。
“明瀚,你总算回来了,这位是……”大姐喊道。
“她是萧若屏。”王明瀚选择最适合她出现的身分。“我的未婚妻。”
他为她一一介绍在场的亲人,萧若屏立刻由他们的座位分出三派。
大姐、大姐夫和他们的儿子坐在一起,二姐、二姐夫和三子王明灌又是一派,然后是夫人和二子王明鸿,他们则是变成第四派人马。
“萧小姐是哪家的千金?”才刚坐下,二姐马上问话。
“我是福星机械的总经理。”萧若屏大方地回答。
“什么秋星机械?没听过。”二姐一副审讯的口吻。“你们公司多少人?年营业额多少?一股几块?”
“我们公司目前一百零八人,今年预估——”
“呵,王业电子一个业务部门就一百名员工了。”大姐插话进来,转向当总经理的丈夫,笑说:“要你管这么庞大的事业,真不简单啊。”
“是哦?”二姐不甘示弱,“员工多却做不出成绩,接的都是赔本生意,业务量大有什么用?一个不会赚钱的总经理比冗员更可怕。”
“电子代工业削价竞争很厉害,我们能接到订单算很好了。”大姐夫毕竟有他上市公司总经理的气势。“我们这么努力在做,最怕的就是有妇道人家不懂经营,挂个董事名义就到董事会乱放炮。”
“姐夫啊,不是我老婆爱放炮。”二姐夫目前“屈居”关系企业的总经理,笑得阴侧恻的。“连不懂财报的菜篮族都知道你不会赚钱,害我们王业的股价直直落。嘿,总经理可不是终身职喔。”
“姨丈,”大姐的大儿子说话了。“我爸爸重视的是集团整体利益,要不是我们接单,你做下游OEM的会有业绩吗?请不要以偏概全。”
“这里没有第三代说话的余地,你闭嘴。”二姐不客气了。
“我是业务一部的副理,我是就事论事。”大甥儿也很强硬。
“我这儿子是会做事的。”大姐得意地说:“而且还比他的小二男舅、小三舅舅更早进集团,凭着本事升上副理。明鸿、明灌啊,要好好跟你们的甥儿学学。”
三舅就三舅,不用再冠一个‘小’字。“二十二岁的王明灌年纪最小,讲话声音可不小,脾气更不小。”在王家讲的是辈分,就算吃饭,还轮不到外孙坐主桌。“
“明灌,大姐看你好像还没转大人,应该没办法生内孙吧。”
客厅气氛剑拔弩张,人人各有表情,各在隐忍,却不约而同将视线转到最
有可能最快生下内孙的王明瀚。
王夫人雍容华贵,小儿子被讽刺了也面不改色,客气地开了口:“不知道萧小姐跟我们明瀚交往多久了?”
萧若屏还在想答案,王明瀚立刻代答:“十年。”
算了,随他去编,今天她是一个沉默的配角,她只是陪伴他。
“明瀚,你要结婚了怎么不跟我们说呢?”二姐夫问说。
“他不好意思说吧。”二姐打量萧若屏,已拉拢到明灌的她有恃无恐。
“以前好条件的证券千金不要,找了一间没名气的小公司的小小姐,你到底几岁啊,可别是拐了人家未成年少女。”
“哎呀,明瀚我看这样好了。”大姐自以为好主意。“你们结婚后,萧小姐不如把你家公司并到我们王业集团,我们有的是专业管理人才,会照顾你家的生意,你就好好在家里当个少奶奶。”
萧若屏不回应,也不生气。
若是几个月前,她早就跳出去杠,说清楚事实,但现在她已懂得保持冷静,静观其变。
这家人讲的每一句话都充满算计,笑里藏刀,居心叵测。天啊!她有个问题爸爸还是小意思,这户姓王的有钱人家才是变态。
“大哥,爸爸年纪大了。”王明鸿有意打圆场,以轻快的语气说:“你就赶快生个孩子叫阿公,爸爸一定很高兴。”
“大哥,你确定你的小孩可以叫爸爸一声阿公?”王明灌冷冷地问。
“明灌!”王夫人正色说:“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