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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老乔小乔一齐觉着无地自容,事情来得太突然,许玲芳来不及跟他们交流,他们当然不能理解。
“叫你切西瓜你听见了没有!”老乔厉声道,许玲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吼吓得愣住。“还愣着干吗,去啊!”
小乔打圆场,两手推着妈妈的肩:“走走,妈,我帮你切,西瓜在哪?”
许玲芳甩开小乔的手,走到老乔面前,盯着他的脸:“你今儿是怎么了?”她顾不得客人了。
老乔用手向外推她:“走走走,你该干吗干吗去,我们说话你一个老娘们儿跟这瞎搀和什么。”
许玲芳哪受过这个,一甩手把老乔带了个趔趄,手撑门框道:“走,上哪走,这是我的家我娘家的房要走你走!”
瘦小的老乔差点被胖大的许玲芳摔个大马趴,脸上挂不住了,冲到许玲芳面前劈面给了她一个大嘴巴,许玲芳手捂脸吃惊地看他,他乘机把她推出去,关了门,甩着打疼了的手对钟锐笑道:“她就这么个人,家庭妇女没文化,高小都没毕业……”
门外,许玲芳嚎啕大哭。钟锐坐不住了,作为客人,这时他得出面。他来到了门厅。“大姐……”
许玲芳对钟锐哭诉:“钟总,他他、他竟敢打人……告诉我妇联在哪,我得找她们给我做主。”说着要向外走,讪讪跟出的老乔用目光乞求钟锐,钟锐拦住许玲芳。
“都这时候了,妇联早下班了,要找也得等明天……”
许玲芳不听,要立马、现在就去。边哭着说着边推钟锐,推不开就撞,不管用她的哪里撞别人的哪里。她不在乎,钟锐在乎,既要拦住她,又得想办法尽量少与她发生肉体接触,累得出了一身的汗。
小乔趁乱背上包溜了。
即使是蒙着被子,也无法不听到这样的骚乱。王纯听到了骚乱中钟锐的声音,这才想起了“七点半”,看表,八点。
门厅里,许玲芳拦不住地一次次向外冲,钟锐对她的过火表演有点烦了,也是累了,手下拦得便不是那么起劲,竟让她拉开了单元门,无奈之下老乔只好亲自上马,与许玲芳扭作一团。这时王纯屋的门开了,王纯出来,看都不看哭闹着的许玲芳,也不理老乔,只对钟锐。
“呀,钟总来了。”
“……你好。”
老乔趁机赶快跟老婆递小话:“是我不好,咱俩进屋说。”不容许玲芳开口,又对王纯道:“对了,王纯,钟总来找过你一回了,你不在,想着想着还是忘告诉你了。”
王纯不理他:“钟总,那就上我屋来坐坐?”
老乔扭着脖子:“钟总,你去你去,咱们再聊!”
“那……好好劝劝大姐,今天这事儿是你不对。”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趁许玲芳哭声高的时候对钟锐说:“我工作的事还请钟总多关照。”
钟锐跟王纯进了屋。老乔欲扯着许玲芳也进屋,玲芳不从。老乔去卫生间拧了个毛巾把递过去,边小声焦急地:“玲芳,进屋去听我跟你说!”
“你,你竟敢打我。长这么大我妈都没这么打过我……”
“进屋进屋,进屋你打我成不成?”总算劝进了屋。
两边的房间门都关上了,门厅的灯被忘记了关,孤零零照着一地骚动后的凌乱。
王纯哭了,孩子般抽抽答答。“……她看着她们家老乔好,就以为别人也都当宝贝,跟她抢,可笑!神经病!……”
钟锐摸摸她的头发。“吃饭去好不好?”
“老实在屋呆会儿吧,说说话,去外面招摇什么。”
钟锐想了想,起身去拿水瓶,空的。
“我没地儿烧水。电热杯不敢用了。”
“插头进水了,有改锥吗?”
王纯拿改锥,钟锐接过,拧下一个螺丝,放到桌上,又拧下一个,与上一个放到一起,打开塑料壳,拿出里面的铜片,用手绢细细地擦。他低着头,全神贯注于手中的动作,每个动作都很认真,很细,过分细了。
“你怎么啦?”王纯看着他。
他笑笑,摇头,表示“没怎么”,继续着手中的工作。把修好的插头插上,等到电热杯发出丝丝的响声后他站起身来,出去了,过一会儿,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包。这个包刚才放在了老乔家里。他打开,从里面一样一样向外掏东西,花旗参,白兰氏鸡精,桂圆,奶粉,果汁……
王纯寻找他的眼睛,找不到,伸出手去托起他的头。“你……知道啦?”
两张脸相距很近,他甚至在她含笑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她瘦了许多,苍白,鼻梁上出现了两条以前没有的蓝色小血管,他伸出食指摸了摸。
王纯把这根指头连同其他指头一起攥住,要他回答问题:“你怎么知道的?”
为了不回答,为了不再看到那双眼睛,钟锐把女孩儿搂在了怀里。他无法预测未来,但有一个心愿很明确,不能失去她。于是他更紧地抱住她,却仍无可奈何地感到她仍不属于他……
如果不是因为何涛,这个时候,在奔波了那样的一天之后,晓冰绝对早已洗过澡,上了床,在灯下听着音乐看着书,准备睡觉,或者干脆就已经睡着了。因为何涛,因为刚刚跟他分手,她根本别想睡,今天她不跟某个人谈一谈他,别想睡着。这个人当然不能是妈妈,她可不愿意自己身边有一双窥测的眼睛。无可否认妈妈是知趣的,但与不知趣的相比,不过是行为方式的区别,本质上,所有的妈妈都一样,不管是有文化还是没文化。她想到了王纯。回到家,点个卯,跟妈妈说一声,“看看王纯去。”转身又下了楼。身上脸上到处黏糊糊的,一天的汗水灰尘了。
一步两个台阶地上了三楼,晓冰不假思索敲门。开门的是个小老头儿,晓冰后退一步仰脖看了看门牌号码。
“是找王纯吗?”老乔和气地问眼前这个气喘吁吁的女孩儿。
晓冰恍然想起王纯跟她说过她跟人合住一个单元,赶忙点头。
“王纯!来人了!”
小老头儿吆喝完就进了屋。王纯应声出来。一见来人,喜出望外。“晓冰!……来来来!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拥着晓冰进屋。
晓冰看到了站在屋内灯下的钟锐,“姐夫!”
王纯好像没有听清,“什么?”她说。也许不是“说”,只是嘴唇的一下翕动。
钟锐笑笑:“晓冰,来看看好朋友?”
王纯把脸转向钟锐,看他,目光像看一个奇怪的陌生人。
“你们俩……认识啊?”晓冰说。
“岂止是认识。她以前也是正中的,就为替我打抱不平,才跟方向平闹翻了。”钟锐说。
“是嘛!那你可得好好感谢人家。”晓冰说。说着还冲王纯挤眼一笑。
“我这不是来看她了?”钟锐也看着王纯笑了笑。
王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谁说话看谁,脖子左扭右转,如同看打乒乓球。这让她觉着头晕,晕得厉害,像蹲久了猛地站起似的,站不住,只想重新再蹲下,或者坐下。她控制住自己,不让动作过于突兀,尽量自然,手扶住桌子,慢慢、慢慢地坐到床上。终于坐下了,她长长地吐了口气。
尽管小心着,还是惊动了另两个人。他们看到了她突然冒出的满脸细汗,灰白的嘴唇和恍惚的眼神。“王纯!”情急之下,钟锐一下子扑过去,用手扶住了那冰凉的肩,马上自觉失态,收回手,缓了口气:“你怎么了?”
晓冰自以为明白地推开钟锐,同时向他使了个眼色叫他不要再问,扶住王纯,“躺下吧王纯。你看你,叫你在我家多住几天就是不肯。”
王纯就势躺下,闭上眼睛。她无法再直面晓冰。
“要不还回我家吧,你自己在这,要什么没什么怎么行?正好我姐夫也在这儿,咱们一块儿,打个车。好不好?”王纯摇头。晓冰伏下身子,把嘴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要不要我帮你给他打个电话叫他来一下?”态度认真,毫无揶揄。
如果真有所谓“心碎”的话,那么此刻,王纯便是。
见王纯总是不回答,晓冰决定代为决定。“姐夫,你先下去拦辆车,让他开到楼门口,我们收拾一下就下去。……”
“你们回去晓冰,我就是累了,想睡觉。”王纯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坚决。
晓冰看钟锐,钟锐说:“你先走,我留这观察一下,如果不行就送医院。”
晓冰预备向外走,“晓冰!”王纯尖叫,把晓冰吓了一大跳。“什么?”她走回来,问。王纯说,不看钟锐,对晓冰说:“你和你姐夫一起走,天那么晚了。……我想睡觉,现在。”
“那好,再见。”钟锐说。
三
湖面上浮着一个月亮,月亮向周围辐射出一片白金的光泽,静静的发散着权威的、逼人的美。这时,一个小小的圆圆的黑影跃然出现,在其间时起时伏,紧跟着又是一个黑影跃入,更加生动而富于韵律,月亮顿时化作了一片闪烁的碎银。两个黑影逐渐拉近,拉近,融到一起——何涛抓住了先游出很远的晓冰。月华沐浴着女孩儿,给那湿漉漉的脸蛋、脖颈、双肩、前胸披上一层晶亮的银饰,宛如仙女……何涛心一抖,松开握在手中细而富于弹性的手腕,晓冰不解地看他,看到了一双严肃的眼睛,她收起了脸上的嬉笑。两人对视,相隔着一臂距离。月亮重又聚到了一起,他们立于月亮之中……
从那时起到上岸,到何涛送晓冰到家,他们始终小心避免着身体的触碰,该分手了,站在自家楼门口,晓冰说:“再见。”“再见。”何涛说。却都没有动。
晓冰嗓子发干,假笑着,她又说:“我有一个好朋友——女朋友——我们无话不谈。我想,我想跟她说说你……”
“说我什么?”
“说有你这么一个人呗。……再见!”没容何涛说话,转身走了。何涛慢慢走开。“有你这么一个人”可以做多种解释。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意思,也不可能,没必要专门强调;更深层的意思,深到什么程度?众多男友中又多了一个?她身边或身后肯定有许多男孩子,这样的女孩儿——看她的笑脸!那笑脸是彻底明朗的,像大雨之后阳光灿烂的天。见多了一笑大了就赶紧抿嘴捂脸的女孩儿,对此你可以勉强理解为教养或羞涩,但还是会不由得怀疑她脸上有什么需要避人的地方,牙齿,嘴巴,还是眼角的皱纹?晓冰的脸很完美,但何涛敢说,即使有一天这脸上生出皱纹,那笑容也不会改变。尽管美,却不以为意,或者说,她就是不想用外表、用身体去吸引异性,所以她不扭捏,不搔首弄姿,不遮遮掩掩,她在用心去寻找一个有别于大众口味的同类,作为被众多女生喜爱的男生,何涛知道,这种女孩子的爱,会很专一。何涛家在外地,十七岁来北京上学,多年吃食堂、住集体宿舍、节假日也无家可归的生活,使他对于爱情的追求,不得不融进一些实际的考虑。风花雪夜要要,温暖安定也要要,晓冰是他的理想。他希望“有你这么一个人”的意思是,他是她的唯一,应该就势问问她。刚认识时戏谑放浪无所顾及,熟悉了之后,却胆怯了。
这一夜,何涛没有睡着,分分秒秒地熬着时光,熬到天一点点变亮,早晨七点半,他拨了晓冰家的电话。七点半她妈妈准时出门上班。
“是我。”他说。然后又很快地说,“你跟你的女朋友说了么?”
“什么?噢,还没有,哪来得及?昨天回来十一点多了吧……”
他打断她。“那就不要说了。我有个建议,”他感到对方屏息静气,这给了他勇气,“跟你妈妈说说,怎么样?”说完了哈哈一笑,一如他往常开玩笑的口吻。她也哈哈一笑:“没问题。”何涛放下电话就后悔,不该用这种态度,要明朗!在惴惴不安中等了几天,她来了电话。
“我跟我妈说了,”她顿了一顿,何涛等待。“她说请你来玩。下周末如何?”
放下电话后,何涛才想,应一鼓作气,问问她跟她妈怎么说的。
晓冰跟妈妈说,她交了一个挺好的朋友,男的,家在外地,所以下周末有可能来家里玩玩。
晓冰还从来没请男孩子到家里来过,夏心玉把这事跟晓雪说了。晓雪非常高兴,不仅自己要来,还通知钟锐一定到。她需要全家团聚,这种事钟锐不能推辞。
晓冰邀请了王纯。
王纯很犹豫,犹豫的结果是,不去。哪还有脸再去那个家?夏阿姨,晓冰,晓冰的姐姐,那种种的信任和友爱使她觉着自己很坏。因此避而不见钟锐,呼也不回,尽管仍然想念他。负疚感和罪孽感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想跟一个人谈谈。妈妈不在北京,在也没用,徒然地增添烦恼。她懂得了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神父。这天她为公司办完事后,骑着车子信马由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