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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几具残缺的尸首,有几只胆大的秃鹫便伸过头啄起来,袁德也管不了那么多,他一眼便看见了肚子已经破开,内脏都流了出来的小青,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以前秀气灵动的眼珠也没了,嘴唇撕裂,额头隐然可见白骨,可是他知道是小青,她乱发上那支摇摇欲坠的木杈,还是他亲手削了送她的。昨天她还和他在一起说话,给女儿唱歌,可是现在她是如此惨状的死在他面前,而他,作为丈夫,根本保护不了她。有一只秃鹫偷偷过来,又去啄那流出来的肚肠。袁德怪叫一声,捡起一根白骨狠狠朝它扔去,正击中那只秃鹫,秃鹫受惊飞起,落下两三支黑羽,袁德像疯了一样,大喊大叫,捡起一根根白骨朝所有秃鹫扔去,惊起了秃鹫,都扑翅而起,不满地看着这个疯子。袁德又不停地捡起白骨朝空中扔。过了良久,直到他扔累了,喊累了,也哭累了。喘着气把那支木杈放入怀中收好,抱出妻子,只以断骨为工具,挖了个大坑,埋了妻子尸骨,对着坟却再流不出泪,只有怒火在心里燃烧,迎着西风,他一字字道:“小青,你等着,我一定要给你报仇。”心里有了这个想法,竟再不悲痛,只一心想着怎么报仇,一步步走出,与相愿与女儿相见,袁静见他一人,清澈的双眼里便尽是疑惑,问道:“母亲呢?为什么不跟父亲出来。”
相愿也询问:“在吗?”
袁德点一点头并不做声。又把女儿背上,袁静连声问母亲在哪,袁德只是不答。相愿便也默然叹气。又问道:“袁兄意欲何往?”
袁德睁着血红的双眼,道:“我要去找那个姓高的丞相。”
相愿也不知如何相劝,只叹一声,道:“正好,我也要去丞相府,咱们便结伴同去。”
二人都不说话又往回走,来到高相府那二丈高二丈阔的大红木门前,红门紧闭,院墙高大,看起来便是牢不可破。袁德虽然一心想报仇,可是现在来到地方,突然觉得自己之力十分渺小,报仇并不那么容易。‘要杀高澄,可是得慢慢来。’他想。
相愿上前叩门,过得半晌,那门悄不声的开了条缝,一个十七八岁,个头矮小的士兵站在门后打量了一眼相愿,粗声道:“你做什么的?”
相愿奉上早已备好的拜贴,行礼道:“在下太学士相愿,来投大丞相。”
小兵‘哦’了一声,接过拜贴,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看,又突然看到相愿身后,见到衣裳破烂,脸有一道大伤痕,浑身血污泥土,还背着一个小女孩的袁德,以为是叫花,粗声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在这干什么?小心把你当奴隶抓了去。快滚。”
袁德上前几步,道:“我,我就是来当奴隶的。”
小兵惊奇地睁大了眼,这年头,见过老百姓活不下去自尽的,还真没见过自己找上门要当奴隶的。便一时愣住了,相愿、袁德正在等待,门后又一人道:“怎么回事?”门又开了一些,却又有一个圆圆胖胖的小兵头目带了四五个兵在门后露出来,正是他问这小兵。
小兵便指了袁德道:“这人要来做奴隶。”
胖头目也奇道:“还有这种事?抓进来。”他手下的兵得了令,出来七手八脚的便捉了袁德进门。胖头目也望了相愿道:“这人也是来当奴隶的?”
小兵道:“不是,他是太学士,来投丞相的。”说着把拜贴交给胖头目,胖头目看了,便客气了一些,交给一个兵士,令他送进,对相愿道:“那请进来,在大门里候着吧。”转头见了袁德背上的小女孩,皱了皱眉头,道:“作奴隶哪有托家带口的?这种只会吃饭不会干活的杀了扔去喂秃鹫。”
兵士听令便来要小孩,袁德大惊,他一心要进高府报仇,没想到竟会这样,抱着女儿不放手,要夺路逃出去,可是门早已经关严,只跑几步便被两个兵士摁住,也不跟他客气,持了棍子便打,又来抢夺小孩,袁德大吼一声,用力一挣,竟挣开那两个士兵,反朝府里园中跑进。胖头目生气,肚子都鼓起来了,下令道:“反了,竟跑到丞相府来撒野,把他给我砍了。”那小兵却有几份怜悯之心,只想:你要害人闺女,人家不反抗才怪?便对胖头目道:“这人这么大胆,砍了他太便宜他了,不如捉活的,再慢慢整治他。”胖头目听了有理,便又喊道,捉活的。
那袁德左冲右突,里面又陆续出来十几二十个士兵,袁德哪里跑得了?被十几个士兵牢牢压住。袁静见此情景,早已吓得哇哇大哭。一个士兵拎了她起来,扔在胖头目面前。袁静只是大哭,她腿脚不方便,只在地上哭着慢慢向袁德爬去,胖头目冷冷地看着,从腰间抽出明晃晃的佩刀,便要向小女孩砍去。袁德被十几个人压在身下,连气都喘不过来,也发不出声,只面目狰狞,眼睁睁地看着。相愿眼见危急,忙叫一声道:“住手。”
胖头目便是一愣,望了相愿,道:“你想干什么?”
相愿知道自己刚才情急,脱口而出,忙又赔笑,道:“兵将大人,我想你误会了,这是小女。”
众兵士连同胖头目便都怔住,只望着相愿,见他比那身材矮小的小兵也大不了多大,顶多不过十八、九岁,白白净净,连胡子也没长。便都怀疑。
相愿见他们都不做声,又道:“我在来丞相府的路上,见到这个人有几分力气,便给了他一个饼,让他替我背着小女。”
那小兵也凑到胖头目跟前,小声道:“我看就是,你看这小女孩长得眉清目秀,那人这么丑,怎么可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像是这书生的。”
胖头目和众兵士看看小女孩,果然十分清秀,再看看袁德,脸上一条大血疤从头到下巴尚未愈合,当真十分丑陋,再看看相愿,长得白净斯文,便都信了几分。胖头目尚自不信道:“既是你女儿,你怎么不早说?他又跑甚么?”
相愿装出大惊失色的模样,拭了拭额头,道:“刚才发生得太快,在下害怕,竟吓得出不了声,他是个粗人,想来也不知道什么,只知道吃了我的饼,便要护住我的女儿。”
相愿虽然能自圆其说,可是毕竟疑点甚多,一个书生来投丞相,还没投准,哪有带着女儿上门的?又那刁奴浑身血污,肮脏不堪,岂有人肯将亲生女儿交给此种人。胖头目也甚精明,只盯着相愿,眼也不眨,问道:“她即是你的女儿,叫做什么名字?”
相愿答道:“小女名唤静儿。”
胖头目又多看了相愿几眼,把刀入鞘,相愿和袁德正暗自放心,却见胖头目笑嘻嘻地向袁静走去,蹲下了,问袁静道:“小孩,别哭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袁静哭着抽泣,道:“我叫做静儿。”
胖头目微微一笑,又问道:“你父亲是谁?”
相愿、袁德便是心下一沉,只见袁静抬了头,睁着一双又茫然又清澈的眼睛,只是望着袁德,袁德几乎绝望,死死望着袁静,双目快要夺眶而出,快要窒息过去,心里只喊‘不要过来,不要叫我。不要过来,不要叫我。’若不是被兵士压住出不了声,此时早已大喊出来。
眼见胖头目嘴角一扬,露出一丝狞笑,又拔出腰刀。相愿也是面色侧然,偏过了头,不忍再看。那袁静只望着袁德,这几天连番变故,已自让她不解,然她此刻竟似乎看懂了父亲眼中之意,却在胖头目举起刀时突然掉转了头,直朝相愿爬来,哭着道:“父亲。”相愿吐出一口长气,早迎上前,抱了袁静,道:“好静儿,别怕,父亲很好,别哭了。”心里也是暗道侥幸,只想这幸得这孩子机灵,危急关头竟有如神助,脱此大难。又对那胖头目求情道:“兵将大人,这人虽粗鲁,但护女有功,可否请兵将大人给个薄面,饶他这遭。”
胖头目眼见事实,知这两、三岁的小孩不会说谎,却也是暗道一声侥幸。这书生来投丞相,以后便是自己的上司,若是误杀他的女儿?以后那还得了?见相愿如此说,忙道:“正该如此,都怪我莽撞,差点伤了你家小姐。”只令人将袁德带下,袁德此时早已手软脚软,浑身无力,只用哀求的眼神望着相愿,托他照顾女儿之意,相愿朝他点一点头。袁德早被人架了下去。
那报信的兵士出来回话,道陈大人请来投的太学士进去说话。相愿听到陈大人,心里一惊,不相信地问:“可是金紫光禄大夫陈元康陈大人?”胖头目眼见陈大人把相愿往里请,便着意巴结,笑嘻嘻地答道:“正是。”又亲自将他送进。这陈元康相愿却也早已闻名,是北魏有名老臣,当初北魏分裂成东、西两魏,高欢、宇文泰是各拥皇帝的两大权臣,东魏的陈元康与有‘天下第一勇士’之称的斛律光便是当今两大名臣,有文有陈元康,武有斛律光之称。他二人于立东魏便有莫大功劳。听闻陈元康为人温良谨慎,通解世事。高欢在世时曾对孝武帝元修极口漫骂,亲加殴踏。陈元康便谏言高欢道:‘王教训世子,自有礼法,仪刑式瞻,岂宜至是’言辞恳恳,至于流涕。高欢从此便也有所收敛,每有再犯,也要叮嘱左右:‘勿使元康知之。’可见连高欢也甚敬惮这陈元康。自前年(东魏武定五年)正月初八高欢过世,长子高澄继相位后,自然更加礼让这老臣陈元康。
相愿听陈元康大人亲自相见,也是心里暗喜,只想,若能见他,这次来便算是来对了。当下抱着袁静随了胖头目一路行过跑马道,穿过二门,胖头目便再不敢前进,只道了一个请字。自有家丁过来领相愿继续穿堂而过,走过一排府院,一直走到底的一间房间,相愿一路所见小桥流水,绿柳红花,与外面相距不过五里地的西风黄沙,白骨晒日有若两个不同的世间。
此时却在最底处一间小厅前停住,家丁推开门,请相愿进去,道:“陈大人正在会客,请先生在此屋等候陈大人传见。”相愿道了有劳进房,只见是一间专以等候的偏室,壁上挂着字画,房内摆着屏风、几案、胡床、桌椅等物事,相愿把袁静放上胡床。袁静似乎随这陌生人来到这陌生地方,受了惊吓,也不哭不闹,只是眼中含泪,偶尔抽泣一两声。此时见没有别人,只有相愿在身旁,便睁了双眼,眼神之中十分依赖,问道:“相叔叔,我父亲呢?”
相愿正欲回答,却听门外来传来咋咋呼呼、嘈杂之声。忙小声道:“静儿乖,以后我便是你的义父,有别人的时候,不要问起你的父亲,知不知道?”
袁静眼中虽是茫然不解,却也望着相愿点一点头。道:“静儿知道了。”正说完,门‘砰’的一声被踢开,几个锦衣华服的小男孩叽叽喳喳地道:“这没娘的野小子躲哪去了?”“明明看到他跑这儿来了”“野东西跑得还挺快。”乱七八糟说着,便进了这房,袁静害怕,躲进相愿怀里。相愿看去,只见是五个穿着华贵,大小不一的小公子,领头的也就十一二岁,最小的四五岁,难得的是一个个生得粉雕玉琢,唇红齿白,形容十分漂亮。最小的那个,手里抱着布袋正在吃着蜜枣,吃得一嘴的蜜,边吃边道:“大哥,咱们今天找到他怎么欺负他?”
几个小孩年纪虽不大,气派却不小,当下便七嘴八舌,有说用火烧的,有说用水淹的。各种害人的玩艺,听起来像是处置家奴。
袁静毕竟也是小孩,望着吃蜜枣津津有味的小男孩,眼珠便定在那布袋上,嘴巴舌头也跟着动,不由伸出手去,道:“相叔叔,我要吃那个。”
那四五岁的小男孩忙紧紧把布袋抱在怀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皱眉嫌弃道:“这哪来的?这么脏。”望了袁静,道:“你跪下给我磕头,叫我一声爷爷,我让六弟赏你一颗蜜枣。”
袁静眼巴巴地望着相愿,眼中询问,相愿摇一摇头。袁静便只大口咽口水,不再出声。
七八岁的小男孩见袁静不顺己意,甚觉无趣,只无聊地道:“大哥,那臭小子不会当真又去学武了吧?”
那为首的十一二岁大哥冷哼一声,道:“学什么武?将来我作了皇帝,便是什么‘天下第一勇士’也是我手下之臣,我指东他不敢打西,我指猪他不敢打狗,学武有什么用?”
其余四个弟弟便都奉承大哥,说大哥说得对。
大哥叉了手,望了相愿道:“喂,你在这儿有没有见过一个小男孩?”
相愿微微一笑,答道:“除了我们父女,你们不都是小男孩?”
七八岁的男孩生气道:“敢这么跟我们说话,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我们便是……”
大哥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道:“三弟,你跟个下人罗嗦什么?咱们还是快去寻那臭小子整治是正经,再磨蹭被他跑了,今天就不好玩了。”说完,便昂首拂袖而去。
三弟听了,连忙道是,几个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