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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思思惊醒,便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仍是望了他,眨一眨眼睛,嘴张一张似要惊呼出声却又自己伸手掩了,掉头飞快跑开。高长恭见她吓跑,只喊一声‘思思,’伸手抓她却抓了个空,忙起来要追,却起得猛了,眼前一阵发黑,待得喘口气定一定神,元思思早已飞奔出门,连背影都不见了。不知是怎么回事,慢慢伸手到脸上,触手滑腻柔嫩,与前些天的粗糙凹凸大不相同,便是惊疑不定。来不急多想,只忙追出门要去找元思思解释清楚,奈何身体虚弱,脚下飘浮,虽是心急也走不快,一路下了楼梯,却瞧见下面大堂灯火通明,店里的掌柜、帐房众伙计等都没有睡觉,聚在一堆精神奕奕地说着什么,又外面也是火把照耀,远远传来嘈杂的人声、马声,在这半夜三更之时便应是有什么事情发生。高长恭只先抓了一名伙计问:“你刚才有没有瞧见一个穿蓝布衣的美貌女子跑过?”
伙计答道:“正有这么一个小娘子跑得飞快,拦也拦不住跑出店骑了马去了,我说这位客官,这么半夜三更的,你们小两口什么事情不好做,为什么要吵架斗气?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可不安全,公子还是赶紧去把贵夫人追回来的好。”
高长恭吃了一惊,问:“怎么兵荒马乱?发生了什么事?”元思思毕竟有一身武艺,他倒是不大担心。
伙计道:“客官您还不知道?咱北齐对南陈宣战用兵啦。”
高长恭更惊,只疑道:“怎么可能?”却是他还在这里,有谁能够调动边境兵马?他重伤在外之时做的最坏的打算,也是传出他失踪的消息,然后便生兵乱,这也只不过是内乱而已。
掌柜听到便是发愁道:“公子说得是,这么多年都没什么事,怎么突然说打就打起来了?咱们这里边境一向相处平和,我与那边也多有生意来往,便从我这里卖酒过去再从那边买牲口过来的,这么一打仗以后生意还怎么做?”
高长恭不听他罗嗦,已经往外走,却又听一个伙计吃惊道:“咦,他不是那个丑脸丐儿么,怎么转眼变成个美貌公子?难道我见鬼了。”门外正有一个大水缸,高长恭听了便就着明晃晃火光往水缸里一照,果然现出一个俊美无匹,超凡脱俗的美男子,一时尚不相信,凑近了瞧,肤色晶莹温润,更显眉目如画,竟已恢复原来面目,只是皮肤可能新生,波光中略嫌粉嫩纤白,犹甚美妇人,便觉脂粉气太重,不若男子。虽是如此,猛然间由丑回复到美,自然心喜,只想,如今早已过了三个月,我只道是好不了了,多有烦恼,原来一直被亿罗所骗,回去定要好好问一问她,作什么要吓唬我。望了水中人哈哈一笑,又想起跑走的元思思,便觉心事重了起来。只去牵了马顺了伙计指点的方向追去。
一路上兵将越来越多,忽有岗哨兵士出来阻拦道:“这路前方已经封了不能通行,快快回头。”
高长恭瞧了他们服饰,问:“我是高长恭,你们是不是袁士祺部下?”
兵士便有人去通报,余人仍是拦在高长恭马前,只是并不驱赶他了,回道:“咱们是阳士深部属。”说完,一个总兵出来,见到高长恭便拜,余人方才一齐拜倒在地,高长恭方纵马向前,只向这总兵道:“去请阳将军随同众将来见我。”
一路径入中军,这里外面火把照耀,几座帐里也是烛光明亮,人影晃动,却听一座帐里有声音传出,一人道:“怎么无缘无故突然攻打南陈,你们可曾听到什么说法没有?”一人问:“没有听得,是什么说法?”头先这人道:“听说兰陵王身陷会稽,生死不知,咱们是去救兰陵王。”另一人反驳道:“胡说,兰陵王既然不在,谁敢动兵?”
忽听得帐后一个严肃声音传来,道:“你们在这说什么?再有传这番谣言给我听到的军法处置。”却正是袁士祺的声音,帐里众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再说话。几人从帐后转出来,除了头盔,全副甲胄在身,领先的正是袁士祺,正持了刀做夜间巡视。不提防一抬头正撞见高长恭,忙是拜倒行一礼,道:“见过长恭大人。”神色平常,似乎此时此地见到他并无出奇之处,行过礼便随了他径入中军帐,韩擒虎、阳士深另五、六个将军都已到了。高长恭坐了,问韩擒虎:“这是怎么回事?你是听的谁的调遣动兵攻陈。”
韩擒虎亦是神色平常,回道:“属下接的正是长恭大人调遣。”
高长恭怔了一怔,也不说话,只‘嗯’了一声,韩擒虎又道:“是前日十三大人持了虎符快马赶来下令,要咱们不可耽误,即日到境,因此连夜动兵。到这边境方才驻下,等明早会合慕容将军及长恭大人再布置攻打方法。”
高长恭便是不解,想必十三也没这么大胆做这主,况且也不会有兵符,只挠头道:“这是谁的主意?又是谁在下令?”韩擒虎便也是一怔,惊问:“难道十三奉的不是长恭大人口令?”高长恭点头道:“我根本就没下这令,”虽然是疑惑,只是既然韩擒虎奉命在这等到明早和下令之人会合,想必一切事情到了明天早上便会水落石出,此时也不必追究,只起身道:“我现在有件私事要办,明早再来。”韩擒虎便是比他还糊涂,只在身后问一句:“那南陈还打不打?”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9 章
高长恭头也不回的道了一个‘打’字,出了营帐。袁士祺似乎愣了一愣,便追了出来,边随了他走边道:“长恭大人,听说太尉已到了青州,我猜可能是太尉下的令。”
高长恭听得二师父来了,倒是心喜,道:“当真,他怎么来了?”
袁士祺便道:“这事我也知道一些,好像是前些日子大人的坐骑跑回了青州,加上十三、十六都说大人是随陈顼走的,相先生以为大人陷在陈军中,遭遇不测,怕营里兵乱造反,封锁了消息,只说大人在外公干,让十三往南陈打听消息,让十五速去并州请太尉过来坐镇,太尉听得消息即日赶到,到后与相先生在一处议论了半日,便有攻陈宣战之令出来。”
高长恭听了,前因后果倒也符合,便是点头,只是稍有奇怪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袁士祺回道:“是花千户在书信里说给末将知道的。”
高长恭只是随意的听了,想必明早就可以见到斛律光,此时却是略有尴尬,向他道:“你去问一下各岗哨,可有见到一个穿蓝布衣骑马的美貌女子,问明她是往哪个方向去了。”
袁士祺怔了一怔,退下去问。不多时便回来报,道:“西营的弟兄有见到,说是顺了大路往军营而来,被人拦下后便不知去向了,可要带人去找?”
高长恭正说‘不用’,忽听刀剑打斗声传来,又有人喊‘有刺客’,心里有所感觉,忙上了马纵马前去,营里韩擒虎等众将听得有刺客闯入,早已赶到,便见一个苗条身影骑马持剑闯入军中,武艺甚高,数十将士竟然拦她不住,虽是换了夜行衣,以黑巾蒙面,高长恭也已猜出是谁,只喊一声‘住手,’众兵将便都呆住不敢再动,长恭又向蒙面女子:“思思,我知道是你,你要来杀我?”说着纵马向前迎去,这刺客虽然身着夜行衣,又以黑巾蒙面,但却一望而知是苗条年轻女子身形,众将士听了,便也心里猜出个大概,知道只怕不是什么当真的刺客,是事关主上的儿女情事,只各自暗地庆幸好在没有伤了这‘刺客’,互相暗递眼色,俱都收了刀剑,让到一旁。月光火把之下,那蒙面女子听得他声音之时也已呆住,此时只一动不动看了他,犹如泥雕木塑。高长恭纵马走近,解释道:“思思,你听我说,我并不是有心骗你,我……”,那蒙面女子惊醒,不听他说话一抬手便是一个耳光重重打在他脸上,把高长恭打得身形一晃,这清脆响亮的一声只怕营里数千将士皆闻,众将都想不到这女子这么泼辣,俱都目瞪口呆,便有将士脱口‘啊’的一声出声,又自知失言自己捂了嘴,此外,偌大的营地再静悄悄地连喘息声也不闻,众将现在都不知该怎么办了,毕竟这女子是刺客,走又不是,看起来与主上的交情却又不只是刺客这么简单,打更不是,因此都留下退在一旁,谁知眼见主上当了这众多人挨打,便是尴尬异常,又瞧见这美貌主人本来冰雪一般晶莹白皙的脸上在月光火光之下已现半边通红,俱都低了头不敢再看,自是有人觉得好笑强忍了,有人觉得不安偷偷察看别人脸色,各种想法不一而足。过了一会儿,只有袁士祺醒悟过来挺身而出,指了骂道:“你是什么人,放肆……”,别说上前动手,连话也没说完,便被韩擒虎一把抓了回去,左右各有副将出来取布将他嘴堵死了。
高长恭也没想到她会如此,他本是重伤在身,刚才猝不及防,便差点跌下马去,当了一众属下也是恼羞成怒,待要认真起来,瞧见她眼中泪光闪烁,又有些心软,只是忽觉她露在黑巾外面含泪的一双眼睛又圆又大,清澈透亮,便是呆得一呆。那蒙面女子瞪了他一眼,便扭转马头离去,这蒙面刺客连他们主上都敢打,众将自然不敢动手,更不阻拦,反忙不迭地让出道路,遇上这种事情,在场的属下自然是比高长恭这当事人更觉难堪尴尬,便是巴不得他们走开,离了这里,再便是拿刀动剑交上手来也与他们无关了。
那蒙面女子纵马离开,高长恭心里困惑,只是发呆,呆了半晌方想起纵马去追,早已没有了她的身影,只是有的兵士乖觉,早过来指引道:“属下瞧见她往西边去了。”便一路策马往西边追去,顺了大路扬鞭快马,心里却仍是困惑不解,只想,怎么好像并不是元思思?想起刚才便这么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也不由又羞又气,只想,任你是谁,我高长恭难道是好打的?尤其又是被一个女子所打,不由想起大师父段韶,恐怕以后便会让人说是徒从其师,有其师必有其徒。却说他大师父段韶出总军旅,入参帷幄,功既居高,重以婚媾,望倾朝野。长于计略,善于御众,得将士之心,临敌之日,人人争奋。又雅性温慎,有宰相之风。教训子弟,闺门雍肃,事后母以孝闻,齐世勋贵之家罕有及者。但是,诸般好处总有其不好处,或许都是深知为臣为将之道,为了自污以求自保,段韶、斛律光、高长恭便齐在财这一字上做足功夫,斛律光是拒财,生活节俭,不谋私利,杜绝贿赂,门无宾客,也不肯干预朝政。高长恭是敛财,广收贿赂,来者不拒,尤其到了青州以后,因青州繁华,来往他府上送礼的竟是络绎不绝,门前没有间断过人。段韶是吝财,做到这么高官,亲戚故旧之间竟没有得到过他的一针一线,自己的儿子、女婿有时候来京中公干,或是段韶家里有事来辅佐,住十余日,事后辞还,以为总会有些施与,谁知也不过是仅仅赐一杯酒而已,未免亲故之间对他颇有微辞。三人都是到了比较出格的极致,也算是乱世当中的生存之法。段韶除吝财,却还有一样,便是好色,虽居要重,常常微服私巡寻访美色,当初有叛逆之妻皇甫氏充官为妓,他便为讨要这一罪妻官妓上书给高欢,高欢便也赐给他,引为奇谈。当然,这些只是段韶人生当中的一部分,并不会掩盖辱没他身为一代名将、开国功臣的事实。
却说高长恭如此一路向西快赶,到破晓时分,终于见到前面有个身影,渐渐赶上,可以瞧见似乎正是元思思,只是又换回了那身蓝布衣裳,便是释然,道:“只怕刚才是我看错,原来果然是她。”喊了一声‘思思’,更加扬鞭,谁知元思思听到,反快了起来,高长恭又有伤在身,未免不比平时,便一时追赶不上。
却见元思思终于停下,原来眼前便是横了一条滚滚东流的大江,已来到洛阳江边再无去路,只有停下。此时日出,江对面云海翻腾,金彩斑澜,簇拥了红黄艳丽的圆日便比平常要大很多,倒显得沐浴在金光下的元思思一人一马渺小了。
高长恭走近下马,二人牵了马的身影便都映入那圆日之中。仍有余愤,只向她道:“我也不是有心骗你,这条命本是你救下的,你要杀还给你便是,只是这算什么?”
元思思听不明白,便是发怔,只道是他怪自己跑走,瞧他此时虽是抿了嘴生气,却是眼中含了晨曦,面上映了朝霞,江风阵阵拂起衣带长袍翩翩,便是心里发酸,只想,我不能嫁你,也不愿杀你,只能逃走了。又见他半边脸上尚是通红,不知怎么回事,忍不住便伸出手去摸一摸。问:“怎么了?”
高长恭被她以掌抚面,气便消了。又见晨光之下她颜色甚美,只道:“你这样跑走不是办法,咱们总要把话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