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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春风入酒觞-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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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是……过来看看,”惜媛垂下头,脸颊微微一红,“不知霄哥哥又闯了什么祸?”
  这位表小姐在顾家住了四五年了,一直是大房太太照顾着,因此除了大房的人,她见了谁都不怎么爱说话。在顾太太面前从来都是顾太太说一句她应一句,顾太太不说话她也不吭声,总也亲近不起来。虽说连家里的老太太都常常夸赞这孩子进退有度,但不知为什么,每次看见她,顾太太总觉得她身上仿佛少了点儿什么。
  “这个我也说不好,”顾太太瞥了一眼熟得正熟的顾璟霄,半真半假地笑着说:“不过,今儿可是你舅舅要教训他,你可不能再替他求情了啊。”
  惜媛听了这话,头垂的更低了。
  “行了,你只管放心,我心里有数呢。”顾太太说着转头吩咐自己的使女,“艳梅,你把表小姐送到大太太的暖香阁去,大太太还等着表小姐选衣料呢。”
  惜媛见顾璟霄半个身子都靠在瓷凳上,一副睡得人事不知的样子,只得无可奈何地随着顾太太的使女退了出去。
  顾太太在窗边坐了下来,一直目送着惜媛主仆出了垂花门,这才回过身来轻轻哼了一声,“有本事你就接着装吧。”
  靠在瓷凳熟睡的人没有动,嘴角却弯了起来。
  顾太太斜了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爹是罚你枕着瓷凳睡觉呢。顾家的家规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一条?”
  顾璟霄懒洋洋地睁开眼,一边揉着僵硬的脖子一边作势要起来,听到顾太太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忙又苦着脸跪了回去。
  顾太太没好气地问他:“醒了多久了?”
  顾璟霄咧嘴一笑,“母亲大人走进院子的时候我就醒了。”
  顾太太瞪了他一眼,神色颇有些复杂,“那你又何必戏弄那个孩子?”
  “不是戏弄。”顾璟霄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神情微微有些沮丧,“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话才好。有旁人在场的时候还好些,就剩下我和她的时候,我一说话她就脸红,声音大了都能吓到她。别扭得很。”
  顾太太叹了口气,“你爹让我问问你:可想明白了?”
  顾璟霄的神色顿时紧张起来,“娘,这事儿我没法想明白。你可得站在我这一边啊。”
  “你爹说了,这件事可是老太太提出来的。”顾太太看着儿子殷切的眼神觉得十分头疼,“老太太说惜媛这孩子模样好,性子也柔顺,何况从小就养在咱们顾家,跟你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亲上加亲……”
  顾璟霄膝行两步,小心翼翼地把手按在了母亲的手臂上,“娘,我已经答应了李三了。这件事我断断不能答应。”
  顾太太被他的话惊了一下,“你答应她什么?”
  顾璟霄一言不发地从衣领里拽出那枚鸽卵形的荷花玉坠。在摇曳的烛光下看去,玉坠蜜一般的颜色衬着他暗色的衣衫,显得格外剔透。
  淮阳旧俗,大户人家若是添了男丁,新生儿满百天的时候,家中的嫡系长辈会从佛前求来玉锁片给孩子祈福添寿。这块玉锁片通常会带到成年之后才取下。女婴满百天时则会带上寓意吉祥如意的各式玉饰,坠饰、佩环之类的饰品。此时此刻,顾太太见儿子一直贴身佩戴的玉锁片已经换成了女孩家佩戴的玉坠,吃惊之余,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顾太太顿时方寸大乱。儿子闯了祸,她提出联姻的办法替儿子补救是一回事儿,儿子背着她私定终身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顾太太拿指头在他额头点了点,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璟霄老老实实地任她戳着,也不答话,像是要给她足够的时间来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窗外雨声沙沙作响,仿佛无数的春蚕正在齐心协力织就一张遮天蔽日的大网。潮湿的水汽顺着敞开的门窗扑了进来,凉悠悠的,还夹杂着泥土的腥气和花木清新的味道。
  顾太太长长叹了口气,“你怎么就不让我省心呢。”
  顾璟霄耷拉着脑袋做反省状。
  沉思片刻,顾太太皱着眉头喃喃自语,“可怎么跟他说呢?”
  顾璟霄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自己的老爹顾洪,连忙凑过来献计献策,“就说现在酒行里情势动荡,什么样的流言蛮语都有。这个时候淮阳最大的两家酒商联姻,不但对咱们自己有好处,对酒市的稳定也可以起到一定的安抚作用。”
  顾太太瞥了他一眼,神色略有松动。
  顾璟霄趁热打铁,“你先给他吹着枕头风,我明天就去找我师父,让他们来跟爹爹谈谈。我爹总不好驳了他们的面子。”
  顾太太略有迟疑,“那李家那边……”
  顾璟霄明白母亲的顾虑,上一次顾家上门求亲被拒绝得干干脆脆。若李家再不答应的话,顾老爷会觉得伤了顾家的面子,这事儿恐怕很难再有什么转机了。
  “没事,”顾璟霄安慰她说:“李大少已经放话了,只要李三答应,他绝对不反对。我手里还有我跟她签的契书呢,不怕他会反悔的。”
  “契书?”顾太太顿时警觉起来,“什么契书?拿来我看看。”
  “那可不行,”顾璟霄一口回绝,“谁也不能看。这可是我跟她的秘密。”
  他这幅样子让顾太太恨得牙痒痒,“真是好儿子。这媳妇儿还没进门呢,当娘的就已经不放在眼里了。”
  “哪能呢。”顾璟霄晃了晃她的胳膊,笑嘻嘻地说:“娘,你只管放心,她这个人乖巧的不得了,等回头你见了她,准喜欢。”
  “但愿如此吧。”顾太太叹气,“你这个事儿可不好办。”

  【第三十三章:曲屏风】

  迎门处立着一架木框包锦的八扇,附着象牙色的素帛,素帛上绣着一副鸳鸯戏荷图。离近了看,屏风的绣工略显粗糙,不过鲜亮的颜色却在烛光的映照下烘托出一副喜庆热闹的气氛来。
  隔着一道屏风,宾客的笑闹声、推杯换盏之声和着歌舞伎的娇声软语,几乎将一旁助兴的琵琶声都盖了过去。
  李明皓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屏风的缝隙,一眼看过去,正对着他的位置上坐着的人是南城孙家的小公子孙求胜,看样子这人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正满脸通红地搂着的歌姬和旁边的人拼酒。李明皓没想到满城都是流言蛮语的时候还能在淮湘楼这样的地方看到这位小孙公子。而且看他的表情,和旁人谈笑风生的,神情中没有丝毫家逢大变的哀戚之色。
  坐在他左侧的是一位穿着月白衫子的年轻公子,容长脸,肤色略显苍白。李明皓觉得这人十分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他的名字,依稀记得这人也是酒行中人。李明禧就坐在他的下首,手里端着酒杯正满面笑容地跟他说着什么。
  李明皓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守在门外的小厮压低了声音问他:“可有公子要找的那位朋友?”
  李明皓一边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边伸手从怀中摸出几块碎银塞进他的手中,“真对不住,有劳小哥了。”
  小厮忙收了碎银,陪着笑说:“只怕公子还得去别处找找。”
  李明皓摇头叹气一番,便顺着那小厮的指点从侧门溜了出来。
  雨声沥沥,衬得小巷中冷冷清清。这样的天气,淮湘街上出来寻欢作乐的客人要比往日少得多。李明皓撑开雨伞顺着小巷走上了淮湘街,还没走到街口就看见胡先生站在茶水铺的房檐下正心神不定地等着他。
  远远看见李明皓,胡先生连忙撑开雨伞迎了上来,“大少爷……”
  李明皓微微叹了口气,“胡先生,事情恐怕没有你我预料的那么简单。”
  胡先生不明白他说的简单是什么意思,跟在他身后缓缓往回走,“二少爷认识的人很多,每次来找都是……”
  “你有没有注意到,跟他来往的都是酒行的子弟?”李明皓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坐在孙求胜和李明禧之间的那位容长脸的青年原来是鹏盛酒坊的少东家赵少鹏。鹏盛酒坊在淮阳城里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酒坊,最有名的就是赵老掌柜独家泡制的药酒。这几年鹏盛酒坊已经交给了这位少东家来管事,酒行里有事也都是这位少东家出面。李明皓跟这人没有什么交往,只听人说这位小掌柜生性颇苛刻,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大少爷,这事儿……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胡先生迟疑了一下,“最近一个月,二少爷每隔三两天就要进城一次。我和老章若是有事找他,每一回都得找到酒桌上……席中确实都是酒行中的年轻子弟。”
  李明皓压下心头不安,低声安慰他,“我会找他谈谈。”
  胡先生叹了口气,“起先我和老章还说二少爷是开窍了,经常跟酒行中的子弟走动走动,总好过原来书院里交往的那些纨绔子弟。不过现在看来……”
  “放心。”李明皓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找他谈谈,实在不行我上面还有老爷呢,不会让他有什么事儿的。”
  李明禧带着一身酒气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亥时三刻。这是一天之中最为混沌不明的时刻,旧的一天即将过去,新的一天还未开始。
  雨已经停了,房檐下不时响起雨珠滴落的声音。穿窗而入的微风中夹杂着植物特有的清香,凉丝丝的。
  夜色静谧。
  李明皓把看了一半的《酒经》缓缓合起,抬眼望着僵立在门口的李明禧。他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一向很少走动的大哥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两只手还保持着拉扯领口的姿势,眼神却有些呆呆的。
  李明皓轻轻摇了摇头,“你手底下的人很会维护你啊,明禧。你夜夜笙歌,竟然没有人到老爷的耳朵边上吹吹风。”
  李明禧拽了拽领口,不自然地笑了笑,“什么风把大哥吹来了?”
  李明皓不说话,只是沉着脸上下打量他。李明禧被他看的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连忙转过身接了下人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脸。手巾是热的,腾在脸上,连酒意都仿佛消下去几分。李明禧轻轻吁了口气,转回身时神色也镇定了许多。
  “大哥有话只管说,我听着就是。”
  李明皓听出他话里抗拒之意,满肚子的话都化成了一声叹息,“明禧,我只想提醒你一句:咱们是买卖人家,若是手底下拿不出像样的手艺,耍弄再多的心计也是枉然。”
  李明禧的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
  李明皓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没有了遮掩的余地,“明禧,九酝春酒是你从三妹手里争来的机会,筹划得好,未尝不是你们手中的一个筹码。但做酒不是那么想当然的事,就算是我和老三,也断断不敢如你这般掉以轻心。”
  李明禧脑中轰然,徒劳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仿佛从他嘴里说出每一个字都变成了楔子,将他牢牢地楔在了地板上。这人在外人面前一向温和有礼,李明禧还从来不曾见识过他如此咄咄逼人的模样。
  “你也是李家的子嗣,就算对家主之位存了些心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你想过没有,你不会做酒,也不耐烦学做酒。李家交给你,你该如何经营?只照着家里原有的酒方卖酒?做酒的人若是在酒里做什么手脚你能不能分得出来?出窖的酒品相好坏你该如何鉴定?同一个酒窖里的酒要分出不同等级你能不能做得到?”
  李明皓的目光冷森森的,无形的压力几乎让李明禧直觉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心头陡然间生出一种难以招架的错觉。与此同时,他心中也在愤怒之余,生出一种微妙的愧意来。李明皓所说的这些事,他确实没有想过。
  “你年幼时对学做酒的事始终抗拒,”李明皓停顿片刻,缓缓说道:“我一直在想,不愿从商,考学致仕也未尝不好。如今看来也不大像。明禧,你是真的对管理家业的事有兴趣,还是……”
  后面的话李明皓没有说出口,但是李明禧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他的意思?还是颜氏的意思?一想到颜氏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颜氏在李家的地位,以及由这个地位所衍生的种种纠葛。李明禧心头有如滚油泼过一般,痛不可当。
  “是又如何?!”李明禧斜视着李明皓,眼神中满满都是挑衅。
  李明皓凝视着他,神色复杂,“明禧,我想你是忘了一件事了。”
  李明禧微怔。
  “你我是兄弟。” 李明皓在兄弟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你且想想,若你真能把这个家管起来,我专心做酒又有何不可?”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句话你当真不明白么?!”
  李明禧如遭雷击,脸上霎时便褪尽了血色。
  李明皓知道自己的话说的重了,但已经出口的话断断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两兄弟隔着半间书房默默对视,良久,李明皓微微一叹,“明禧,就算想要李家,也请你一步一步来。你先把九酝春酒的事儿办好吧,若是这酒能在赛酒会上夺魁,你也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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