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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答了两个问题,现在该你了。”
“什么?”他怔然回神。
“对你而言,学校是一座牢笼吗?”
“学校?”对了,他又忘了他现在是戴邵恩。
“说是牢笼也不为过。”他冷冷一笑,脑海里老早就将戴邵恩的资料背得极熟,“你曾见过有哪个成绩特差,又不爱念书的学生喜欢到学校来的?”
秦甄翻阅他的成绩,果然一堆红字和鸭蛋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国内现今的教育体制是以高中各科成绩申请进入大学就读,而以戴邵恩的成绩看来,的确前途堪虑。
“你没有升大学的计划?”她想拉他一把,这么一个资质聪颖的学生,不求取更高的知识恐怕是浪费人才。
“不知道。”
“你对自己的将来难道没有任何的希望和目标?”想改变一个人,了解他是第一步。
“没有。”他的答案干脆利落,还将问题掷回给她,“你呢?”
“什么?”秦甄微微愕住。
“你的人生就有目标和希望吗?”赵子透看着她的表情十分讥嘲,伸手比出三的手势,意思是这是他的第三个问题。
她人生的目标和希望?
“我——当然有!”秦甄不觉迟疑了一下。
“是吗?说来听听。”赵子透眯起眼,直接将两人的身份对调,好像他才是心理辅导老师。
“我没必要告诉你。”她不自觉的高筑打防。
“既然如此,那我们的沟通就到此为止。”他冷笑转过身。
眼见他真的转身离开,秦甄不禁大吃一惊。
从没见过有哪个学生像戴邵恩这样的,决定谈话结束与否的主导权,通常是在老师的身上。
“戴邵恩,我们的谈话还没结束。”秦甄眼中浮起被冒犯的怒气,在他身后喊道。
“我不认为。”离去的步伐毫不停留,“我要的是坦诚相待。”
坦诚相待?这个问题学生要求她坦诚相待?
“我是你的老师,戴邵恩。”她从来没这么生气过,觉得心脏忿忿的跳动,几乎快要跳出喉咙。
顽劣的小子闻言终于顿步,只是回过头来所作的冷哼挑衅令人更气结,“老师了不起?”
“你想再被迫转学吗?戴邵恩?”话一出口,连秦甄自己都大吃一惊。
她竟然对学生使用她向来最不屑的威胁手段!这个小鬼竟如此轻易的把她的怒气给逼到极限。
只可惜,赵子透一样无视她的怒气,轻蔑的冷嗤一声,掉头就走。
“戴、邵、恩!”
见他头也不回,秦甄不禁深吸口气,“如果你不跟我合作,我就必须找你大哥做访谈了。”
“请便。”
请便?难道他什么都不在乎,就只要她对他坦诚相待而已?这是什么逻辑啊?!
“等等,”秦甄绞紧了双手,不知为什么自己这么亟欲将他留下,只是无可控制的声音就这样脱口而出,“我告诉你。”
话一出口,她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可是走到后山路口的高大身影已停步,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来,等待她的回答。
她知道自己可以睁眼说瞎话,只是那双冷锐的眼睛让她觉得她不可以对他说谎,甚至让她真的想坦诚相待。
天啊!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个十九岁的小鬼好像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轻易的影响她、牵制她,没来由得硬是让她随着他的游戏规则走。
秦甄深吸口气,“我告诉你,我现在唯一的希望……”迎视他炯炯的目光,她真的脱口说出内心真正的想法,“我唯一的希望是,找回那段失去的记忆。”
广大的墓园忽然静寂得只剩唧唧的蝉鸣。
好半晌,当她从失神中回复过来,却发现戴邵恩的神情比她更复杂。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是不是?我已经努力三年了,即使一无所获。”
她苦涩的笑了笑,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坦白,三年来,她明明从未对任何人诉说过内心隐藏的情绪的。
“为什么?”
她抬起头,不知戴邵恩何时走近自己。
“为什么?”她继续苦笑,“我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记忆中明明已经没有那个人的存在了,可是我的日记本里,周围的一切,却都告诉我生命里有一段被遗忘的记忆,而其中有一个我深深爱过的男人。”
她不由自主的蹲下身,抚摸着碑上的名字,喃喃自语着,“我应该很爱很爱这个男人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会忘了他……”
“为什么非要想起过去的事情不可?”
“什么?”秦甄茫然的抬头。
“遗忘或许是件好事。”赵子透将企图拥抱她的强烈冲动握在拳中,哑声道:“记忆中的事物有可能是很丑陋的,为什么不永久保存你日记中那些完美的片段就好?为什么一定要想起过去的事情?”
没想到一个问题学生会说出这些道理,秦甄怔怔地笑了出来。
“你说得没错。我的朋友和家人也都是这么告诉我的,可是,你们无法了解。”
“无法了解什么?”
她隐去了笑意,“你们无法了解人生突然空白了一段的感觉。”
“空白?”
她直起身,眼神空茫的注视着前方,“就像是你从台北买了到台中的火车票,可是却没在台中下车,等你发觉时,你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当然,这么形容也许不妥。”秦甄转头对他微笑,“因为你永远可以在下一站下车,搭另一班车回去。但人生不同,你不可能再回头。”
她似笑非笑的,不知为什么要让一个问题学生知悉她内心的想法,只是直觉认为他能了解,“就因为不能再回头,所以不管过去怎么丑陋,我也想要永铭心中。”
“永铭心中……”这情意过重的字眼让他的心脏感到无法负荷。
他就是不想让她永铭心中,才叫黑白鬼让她失去记忆的,可是她却想要永远牢记。
秦甄凄然一笑,“向爱致意最好的方式,就是记忆,永不遗忘,不是吗?而如果我还记得他,能承受失去他的痛苦,不知该有多好。”
还记得他?能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这样的感觉你们肯定是无法了解的。”
赵子透哑口无言的握紧拳头。
他的确无法了解。
可是他看得见,她的笑容离得他好远,她笑得那样茫然凄楚,缥缈疏离,而他却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拥她入怀,给她她所要的抚慰。
赵子透的心顿时抽痛起来。
这是老天在罚他吗?就因为他这辈子从没爱过任何人,就为了他生前辜负了这个女人?
要不然,让她失去记忆,为什么却让她更挣扎、更痛苦呢?反而让她的后半辈子都封锁在对他的记忆里?
不!她不可以这么做,她才二十四岁,还有大半的美好人生等着她。
“你真的想帮我?”他沙哑的问。
“什么?”还沉浸在过去,秦甄一时回复不了思绪,只是茫然的看着他。
“你想将一只迷途羔羊引向正途吧?”
“当然。”她终于想起她身为老师的职责。
“那么,”赵子透微微一笑,“我们来谈条件。”
“条件?”困惑写在一双大眼中,秦甄注意到他并没有给她选择的权利,他一直为所欲为,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决定游戏规则。
一个十九岁的大男孩竟如此轻易的掌握他俩之间的主导权,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是说来奇怪,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感觉反感,甚至心中还有股奇异的、熟悉的感觉。
“像方才那样,你可以要求我一件事,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他笃定的笑容让秦甄犹豫。
“如果你要求的事情,我无法做到的话……”
“我的要求不会太唐突,你可以听了之后再做考虑。”
她踌躇的点了点头。反正她有反悔的机会,不是吗?
况且,她有预感,这是一个可以引回迷途羔羊的机会。
“那么,我的第一个要求是你必须和戴温哲访谈。”
“戴温哲?”
“戴邵恩的大哥。”
秦甄呆了呆。那不就是他大哥吗?瞧他说得和自己压根儿没关系似的,现代新新人类的思考逻辑还真是令人费解。
还有,一般学生都唯恐避之不及的访谈,这个戴邵恩却主动要求?这也是怪事一件。
秦甄不可思议的点点头,“我想,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本来就打算这么做的。
似乎早料到她的答案,赵子透点点头,“现在你也可以要求我一件事。”
“一件事?”她眯起了大眼,盯视他在空中飞舞的凌乱发丝,忍不住伸手捉住其中一绺,皱眉道:“要你剪掉这五颜六色的头发,回复原样,行不行?”
手心的温度仿佛能透过发丝,蔓延到他的身上,她靠他靠得如此近,熟悉的淡淡幽香再次沁入他的心脾,他的胸膛因为渴望她而微微发痛。
蓦地惊觉自己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大手蠢蠢欲动,他即刻退后一步,提醒自己不可再有造次的念头。
老天!就算他现在在戴邵恩的躯壳里,想要了这株含羞草的冲动却依然不变。
可是,赵子透啊赵子透!你重回阳间的目的是为了把含羞草交给戴温哲,不是重新再来占有她的,你该不是真的想在人间蒸发了吧?
“怎么?”手中的发丝因他的后退而溜走,秦甄不禁呆了呆,浑然不知自己在他心中激起多大的涟漪。
“没什么。”赵子透勉强牵起笑容,“我想说的是谨遵师命,我早巴不得将这头乱发除之而后快。”
如同往常,秦甄开着银色房车,回到那幢宽阔的白色英式古典建筑。
她把车驶上绿草如茵的车道,抽出钥匙。
这里有几幢形式相同的白色别墅,周围的气氛宁静恬适,是赵子透当初为了结婚所挑选的新屋。
三楼半的别墅共有八间卧房,围绕在屋外的私有林园有数十公尺,自大门处进来,还要一段距离才能将白屋映入眼帘。
赵子透特地从国外找来的各式含羞草家具,将别墅里头摆置得典雅温馨,他说,这是适合含羞草的房子。
推开白色门帘,门口悬挂的含羞草风铃随风叮当作响。
三年了,岁月的齿轮带动改变了一切,白屋的摆设却依然如同三年前。
屋子外的四季变迁着,屋里的一切却恒常不变,犹如她对他的思念。
哪怕家人要她搬离这幢别墅,秦母甚至不惜以死相胁,秦甄都不愿妥协,离开这个充满赵子透过去的地方。
穿过精致宽敞的客厅,她来到主卧房,在赵子透展眼舒眉的相框前,倒了一杯伏特加,替他燃起一根大卫杜夫。
不加冰块的伏特加、红色的大卫社夫,是透的习惯,而三年如一日,她也维持着同样的习惯,回到家就重新为他倒一杯酒,重燃一根烟。
她抬起相框旁的赭红色日记,倒进身后的黑色真皮皮椅,在夕阳的余晕下,对着相框中的赵子透微微一笑。
“我回来了。”
这本在她失忆前所写的日记,满满记载了她和赵子透的一切,他对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她对他所有的感觉,都在字里行间无一遗漏。
抬起头来,床头上悬着的婚纱照,清楚的看出当初她在他怀中羞涩倩笑的模样,说明她当时沉浸在爱情的幸福。
这所有的一切,包括她不惜为他奉献生命,在在都证明她曾经深深的爱过这个男人。
只是,为什么当她为他服药自杀后,眨动眼睑在医院醒来的那一刻,莫名地,她竟然忘了他的存在?
根据医师的解释,当一个人受到过大的冲击,在精神无法负荷的状态下,就可能会产生这样的选择性失忆,而且,很有可能会是终生的遗忘。
然而她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怎能将一个自己深深爱过的人终生遗忘?人生是她的,她应该可以选择,不是吗?
她花了三年的时间,现在日记本里的一切她已经可以倒背如流,总有那么一天,她相信自己终会想起他,想起赵子透三个字在她生命中扮演的意义,而不光只是靠日记本来回忆他们的爱情。
她,执意要将他烙印在记忆的折痕里。
三年来,她还养成每天向他倾诉的习惯,像透依然活在人世间那样。
“今天拯救了一个奇怪的迷途羔羊,透。”指尖轻拂过相框中的笑脸,她对他微微一笑,“他姓戴名邵恩,像那些问题学生一样,出身在一个破碎的家庭,只懂得用暴力解决事情。”
“可是,”想到戴邵恩,她不禁拧起眉,“这个大男孩不像典型的问题学生,我在他身上看不见暴力的影子,还觉得他聪明得过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对他说了有关你的事情。”
照片中的赵子透只是笑着,像是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