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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璧人眼里闪着绝望的泪光,勉强堆出一个笑容说:“其实南京离上海不算太远,有空你们可以来找我玩啊!”
“那当然,我选了一本外国小说送你,如果路上无聊,可以打发时间。”丁怀楠把小说交到卢璧人的手上,同时附在她耳边轻声的说:“原谅杨适,他很害怕这种离别的场面。”
卢璧人点点头,很快的上了火车,她隔着车窗向父亲、周筱玉、丁怀楠还有她尚未成型的爱情挥手告别。
其实杨适也在月台上,他甚至是所有人里面,来得最早的一个。但是他一直默默在人群里目送卢璧人,直到火车开动、渐渐驶出了他的视线……
有些事情如果能够预知,人生也就可以少一些遗憾了,如果杨适能够预知的话,说什么也不会让璧人搭上那班恶梦列车。
卢璧人所乘坐的火车在行往南京的途中,与另一辆脱轨的火车在郊区相撞。
消息传来,卢定坚几乎傻了眼。怎么可能……
早上璧人还活生生的在他面前,才不过几个钟头的时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他立即吩咐司机备车,并且立刻动身赶往火车出事的地点。
而得知车祸消息的杨适,自然也陷入了最深痛的不安与自责之中。
“璧人不会有事的,我要到现场去看看。”杨适焦虑的说。
“我跟你一起去。”丁怀楠担心杨适的情绪不稳定,因此坚持由他开车。
他们赶到了失事现场时,天空已经灰蒙蒙亮了。
一阵阵哀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进他们的耳里,凌乱的现场,已分不清是失事受伤的旅人,还是焦急的家属在啜泣。
杨适感到心乱如麻,他跟着救援的人员,把一具具猝死的尸体搬运出来。丁怀楠见到某些血肉模糊的尸体时,几番作呕欲吐。
“我们到附近的医院看看吧!说不定璧人只是受了轻伤。”丁怀楠真的受不了当下哀鸿遍野的惨状了。
“你去医院打听一下消息吧!我要留在这里。阿楠,我真的好怕、很怕璧人只是受了伤,还埋在这些残骸里面,她会很害怕的。”
“你别尽往坏处想,火烧戏院她都没事,我想这次她也会吉人天相的。”
在这个令人触目惊心的画面里,抚尸痛哭的悲泣声最是催人落泪,杨适不由得哽咽的说:“我真的好恨我自己为什么要让璧人走,如果她不走,今天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好恨、好恨!”
他情绪失控的用手捶打自己的脑袋,眼泪纷纷落下,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不会再有这么多顾忌、这么多预设的立场,他一定会好好的爱她……
“杨适……”这时,一个熟悉的女性声音轻唤着杨适的名字。
不仅杨适抬起头,连丁怀楠也回过了头。
“啊——”丁怀楠突然像见鬼般的叫了起来。
第5章(1)
在丁怀楠的印象里,鬼是天黑以后才会出现的。可是一个人在死了三年之后,忽然又出现在你面前,她不是鬼是什么?他因为吃惊过度而张大着嘴巴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人不是沈德容吗?
她究竟是人还是鬼?
但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因为她只对杨适丢下一句:人在医院里。然后,就像一阵轻烟似的飘然离去,一晃眼便隐入晨光下的雾气中。
“阿楠!”杨适唤着怀楠,他急着到医院去,完全不知道怀楠为什么见了那女孩子以后就变得呆若木鸡。
“杨适,你觉不觉得那个女孩子很面善?”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欣赏女人!?”
丁怀楠心里充满了问号,那名女子如果是德容,见到杨适,她的表情怎么会如此淡漠?
如果她不是德容,又为什么认得杨适?难道是因为自己开了几个时辰的车,两眼昏花了?
到了医院,只见一片纷乱,急救的医护人员穿梭在走道上。杨适询问之下,终于问到璧人正在动手术,他和怀楠赶到手术室前,只见卢定坚正焦急的在走廊的长椅子上等候着。
“卢先生。”杨适和怀楠快步走向卢定坚。
“你们也来啦!”卢定坚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
“璧人不要紧吧?”杨适焦急的问。
“肋骨断了。”卢定坚发现杨适的双手满是泥沙和血迹,奇怪的问:“你身上怎么弄成这样?”
杨适这才想到该去洗手间清洗一下。“阿楠,你陪陪卢先生,我马上回来。”
“喔!”丁怀楠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卢定坚随口问。
“我也不知道,难道不是卢先生派人去告诉我们的?”
卢定坚皱着眉:“我怎么知道你们在哪里?”
丁怀楠一听愣住了,难道失事现场的那名女子真是德容吗?
是因为车祸的现场阴气太重,所以德容的鬼魂才能现身?否则都三年了,她怎么没有重新投胎?对了,听说枉死的人要找到替身才能轮回转世,那么刚才德容是在那里寻找“对象”啰?丁怀楠不禁胡思乱想了起来。
杨适回来后,医生也正好从手术室里出来;大家全都靠了过去,急于知道璧人的情况。
医生拿下口罩:“手术很成功,你们可以放心了。”
卢璧人被推回恢复室的病房后,杨适就这样一直守候在她身旁。
卢定坚爱怜的看了女儿一眼后,拍拍杨适的肩说:“璧人睁开眼睛如果看见你,她一定会很开心。”
一场车祸让杨适把内心的情感完全释放出来,卢璧人觉得这是很划算的。身体的痛和心里的苦比起来,那真是算不了什么。
若不是因为这场严重的意外,她恐怕苦等一辈子,也不可能让杨适端着稀饭,一匙一匙的喂她喝呢!
“嗯,有进步,今天多吃了一口。”杨适心满意足的微笑着。
“多吃的这一口是要跟你交换条件的。”卢璧人漾着灿烂的笑容撒娇道。
“我就知道,你又有什么花样了?”杨适宠溺的问道。
“帮我梳头。”
“就这么简单?”
“然后,带我到公园散散步。”卢璧人望望窗外:“今天的天气好像暖和多了。”
杨适拿着乌木梳子细心的梳整卢璧人长及腰际的黑发,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以前似乎做过这个动作。同样是这种木梳,他替一个女孩梳头,女孩露出了白皙的颈项,娇声的问他:“香不香?我一个表叔从法兰西买回来的香水。”
杨适的心头一震,他想起这个声音了,就是当日清晨在火车失事的现场,告诉他璧人在医院里的那个声音。
原来,他是认识那个女孩子的……
“你发什么愣啊?”卢璧人扬起手,抽走杨适手上的梳子。
“喔,没什么,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杨适讷讷的说:“璧人,今天先别去公园了好吗?明天我再陪你去。”
“是我爹地又有事情交给你做啦?”卢璧人噘起嘴巴不高兴地看着他。
“是啊!”杨适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搪塞,“你爹地投资的医院这两天就要开张了,有很多事情要忙。”
“好吧!那我就放你一马。”她大方的说。
“要不要我打电话叫筱玉来陪你?”杨适体贴的问。
“不用,她快当新娘子了,忙得很!我会看小说打发时间的,不用担心我了。”
“那我明天再来看你啰!”杨适在卢璧人的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
“这件事我也纳闷得很。”丁怀楠自从来到卢定坚的夜总会做事后,酒量便突飞猛进,现在他手上正握着一杯白兰地,一脸大惑不解的望着杨适:“我在想,那天我们见到的会不会是德容的鬼魂?”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鬼呢?”杨适敲敲自己的脑袋:“她认得我,我记得她还叫我的名字。”
“没错,我也听得一清二楚,而且德容的样子没变,跟三年前一模一样。”他心里想,人死了岁数当然就不会再增加,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百年,她恐怕都会维持着生前的模样。
“德容既然没有死,为什么那天丢下一句话就走了呢?”杨适双手环抱在胸前,感觉有点苦闷,过去的记忆若隐若现的在心头浮沈,虽然那仅是一种感觉,却令他没来由的一阵悸动,而他的脑海里仍是描绘不出任何清晰的图像。
“如果那天我们俩看见的不是鬼,那就有理可循了。德容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对你爱到心坎里的女人。你想想,有哪个女人受得了你当着面,一副恨不得替另一个女人去死的样子?”
丁怀楠说这话的道理很简单,就连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都明白,可是杨适却不明白,因为他真的忘了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如果德容没死,我是不是应该找到她?”杨适心里很乱。
丁怀楠停了半晌才说:“按理是这样没错,但是璧人怎么办?”
“我不知道。”杨适一口喝掉杯子里的酒,他不知道如果那个女孩真的是沈德容的话,他该怎么办?
“今天我忽然意识到那个女孩子是德容,阿楠,你知道吗?我的心里突然变得很不安,我突然很想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生活过得好不好?”
丁怀楠拍了拍杨适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到现在为止,我们都还不能确定那天见到的是德容的人还是鬼?”
“就算是鬼也好,我都想再见她一面。”杨适肯定的说。
“为什么?”
杨适也不知道为什么,彷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他的思绪,扰乱他的心神。
“我想到一个办法了,干脆派个人到北京去替我们查查,如果德容还活着,一定会有消息的。”丁怀楠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这倒是个办法,就这么办。”杨适点点头。
十天后,杨适派到北京去打探消息的人带回了消息。
沈德容在三年前投河自尽,尸体后来却一直未被家人打捞上岸,之后沈家全家就让姓曹的军人杀光了。而有一则消息更令他们感到意外,一个多月前,这位军阀在自己的府里被人用极残忍的手段凌虐至死,据当地的居民说,他的头还被割下来喂野狗呢!
卢定坚在上海投资的医院开张时,卢璧人身上的伤几乎已完全康复,气色比以前更加红润。当然,除了这几个月来的休养外,爱情也是使人明亮娇媚的一帖良药。
为了今天的开幕典礼,卢璧人特地选了一件质感高雅的月白色旗袍,配上紫貂坎肩,长发绾了个髻束在脑后,整张粉嫩的脸庞毫无遮掩的露了出来。当她从楼上的房间走下来时,在客厅等候的父亲和杨适都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卢定坚笑道:“听说山口先生的女儿是个美女,不过再怎么美,我想也比不上我家的这个大美人。”
卢璧人睨了父亲一眼,“咱们是去你的医院,不是在比哪一家夜总会的小姐漂亮。”
杨适面对璧人,也大方的赞美:“你今天确实比平常都漂亮。”
“那我够不够格当明星?”卢璧人开心的问。
卢定坚笑说:“上海的女明星也未必有我女儿漂亮!”
但是这个自信在到了医院之后却打了折扣。
当山口藤平带着女儿容子从车上下来时,杨适惊诧得简直就快忘了呼吸。
她真的是山口藤平的女儿吗?为什么竟长得跟那天在火车翻覆的地点见到的那位女子一模一样呢?
山口容子今天是经过精心的装扮,在其他人的眼中,这位打扮得有如皇室公主般的女子,五官精致、身材纤细高挑,但杨适却无法相信她的父亲是山口先生,因为如此一来,她岂不就是个日本人?德容怎么会变成一个日本人呢?
丁怀楠和杨适有同样的疑惑,他甚至冲动的想过去问她究竟是不是沈德容?
可惜,美丽的女人总会被一群男人所包围,尤其是像山口容子这种没有男伴的单身美女。
“我以为日本女人的腿都很短,没想到容子小姐这么高。”卢璧人带着一点嫉妒和羡慕的口吻对杨适说:“你看,那些围着她的男人,真像一群大头苍蝇。”
正在他们说着话时,山口容子却摆脱了那群男人,朝杨适走了过来,她似乎完全无视卢璧人的存在,笑着对杨适说:“听说杨先生是卢先生手下最能干的得力助手,以后医院的事情还要请你多费心。”
杨适点头说:“请多指教。”
“不敢当。”山口容子的眼睛水亮灵活,她似乎还有话想对杨适说,但看了卢璧人一眼后,却只丢下一句:“有机会再聊啰!”
“我碍着你们讲话了吗?”卢璧人以女人的敏锐直觉,嗅出了山口容子挑衅的意味。
“璧人!”杨适有点尴尬,她们俩初次见面,璧人怎么忽然变成一只刺猬了?
“对不起,我不妨碍你们了。”卢璧人脸上堆出一个十分僵硬的笑容,并且很快的朝外面的露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