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鹃儿本就不乐意独自留在庞府,赶紧跟了简府下人回家去,见到自家小姐才露出笑容,可是屋子里悲戚戚的气氛,让她有些不敢开口,湘湘呆若木鸡地坐在一边,小姐则吩咐她:“湘湘这几天就在我屋子里伺候,你跟我在庞府辛苦了,先去歇几日,只是外头正乱,别到处跑。”
鹃儿哦了一声,抱着包袱要走时,顺嘴说:“庞小姐不知又在伤心什么了,奴婢走时她哭得眼睛都肿了,总不会是为了死掉的皇帝吧。”
沈嫣看了眼湘湘,她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根本不在意,轻轻一叹,赶走鹃儿更叮嘱:“别到处乱说话,你再不分轻重,我就把你送回家去了。”
鹃儿吐吐舌头跑了,可是看湘湘呆呆地坐着,又觉得好奇怪,但府里上下忙忙碌碌都在准备素服,她逮着个小丫头说话,啰啰嗦嗦地就把这些事忘了。而沈嫣因称病,不希望被家人打扰,简府的人等着朝廷治丧,也无人前来探问她,表妹们过来坐一下说几句闲话,见表姐懒懒的,渐渐不再来打扰,之后一整日,沈嫣这儿都十分清净,可湘湘人前还能撑几分精神,一旦没有别人,她就坐在窗前发呆。
沈嫣还不知道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湘湘脖子上有明显的淤痕,她像是被人掐过脖子,沈嫣不敢想象那是何等恐怖的事。
此时,齐晦和世峰几人,已赶着马车到了昔日慕家的陵园,这里早就遭了盗墓人的贼手,成了一片废墟,齐晦找到外祖母的墓碑,将母亲停在了附近,然后开始从周边捡枯树枝,可风雪越来越大,树枝被雪水浸染,想要点燃很难,世峰则上前阻拦道:“你要将娘娘火化?”
“我娘不会愿意留在这世上,不会愿意留在这片皇城根下的土地里。”齐晦面无表情,手里握着枯枝,目光望向风雪里的棺木,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个场景,他从前担心母亲若走得早,他连这样的事也做不到,可现在到底算什么,他脑中一片空白。
“我会请法师为娘娘超度亡灵,你不要这么急躁。”世峰急红了眼,拽着齐晦道,“你若是要怪我,就在这里说清楚,难道往后我们,都要梗着这件事吗?是我不好,我若不离开,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齐晦并没有看见母亲和湘湘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可他抱着母亲时,母亲衣襟里露出的肌肤上,有狰狞的鞭痕,而他记得冷宫的地上有鞭子,他可以猜出发生了什么,水色缎子的碎片,让他一度绝望湘湘经受了怎样的摧残。
方才看到她完好无损地站在宫门前,冰天雪地里,齐晦的心稍稍暖了一分,可他,不能再拖累湘湘了。
“我娘本就病入膏肓,她甚至拒绝医药寻死,不想成为我的累赘。”齐晦折断了手里的枯枝,冷静地说,“我不怪你,根本不是你的错。至于湘湘……”
简风走上来,他刚才和表姐站在一起,与湘湘是同样的视线,他看到了齐晦对湘湘的冷漠,一直担心到现在,此刻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带上湘湘来,我特地带她来等你的,难道你不想让她送娘娘一程?”
齐晦眼神定定地看着他,道:“她跟着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此时,风雪越来越大,整个皇城都笼罩在苍白之中,不知是为了先帝驾崩而哀恸,还是为了贤妃而悲壮,皇宫里人心惶惶,因为那些无数曾经爬上过皇帝卧榻的女人,都成了寡妇,而横行霸道的丽妃,已经成了阶下囚。听说三皇子一直在哭泣,怪不得风声里,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
芙蓉居里,静姝拥着棉被坐在窗下,皇帝的噩耗让她笑了一上午,可被宫女提醒,她往后就是守寡之人,衣衫首饰都不能再华丽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前途未卜,也许她的下场,不会比丽妃好多少。
此刻,芙蓉居门外一阵动静,有大太监带着人闯进来,一屋子宫女都惊慌失措,以为这就要把寡居的妃嫔赶走,可那大太监却道:“静美人接旨。”
☆、130权力的滋味
宫女们手忙脚乱地来将静姝搀扶到地上,那老太监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宣读,静姝低垂着脑袋,她第一次听见这不阴不阳的声音,还是端午前的那个夜晚,凶神恶煞的老太监把她们接进宫,从此暗无天日的日子就开始了。
这是过去多久了?两个,三个月?静姝刚才伸手到窗外感受雪花的冰冷,酷热的夏日,她在老皇帝的淫威下做着一切难以启齿的事,到如今白雪皑皑,皇帝竟然已经死了,短短的半年,在她却是恍如隔世,好像过了一辈子这么久。
“静太妃,请您移驾到长寿宫,皇上说了,那里不会再有别人住进去,几位贵太妃皇贵太妃已经打发回娘家,往后后宫的事儿,皇后娘娘和您说了算。”太监谄媚地笑着,弯腰将圣旨塞入静姝的手中,静姝呆呆地望着他,谁是静太妃?
“参见太妃娘娘。”宫女太监跪了一地,静姝环顾四周,他们在拜自己?
见静姝一脸茫然,老太监不厌其烦地解释,说是静美人在先帝临终前,侍奉周到劳苦功高,由新帝晋封为静妃,尊为太妃迁居长寿宫。皇帝明日登基大典时会同时举行大婚,太子妃做了皇后之后,这宫里就是皇后和静太妃说了算。至于那些已经白发苍苍的妃嫔们,有家的回家,没家的送入皇家福寿庵养老,年轻的则全部留在皇宫之中,待五十岁后,再送回本家。
“娘娘,奴才带了暖轿来,这就伺候您迁居长寿宫吧。”老太监十分殷勤,想要来搀扶静姝,静姝却慌张地躲在了宫女身后,宫女们便请公公去喝茶,这边小心将主子抱回床上,静姝依旧脑袋一片空白,她现在到底,算什么?
“主子,往后没人敢再欺负您啦,丽妃娘娘现在是弑君篡位的罪人,孙昭仪要被赶去和其他妃嫔挤在一起住,你若是乐意,把她叫来羞辱一番,想必皇上也不会说您什么。”宫女们麻利地开始收拾静姝的东西,都暗暗窃喜,跟对了人。
“可以吗?”静姝问,昔日太子曾答应她,将来她可以把丽妃的脚趾全部打断,是不是就是宫女们现在说的话?
“太妃娘娘。”宫女很殷勤地喊着这个称呼,对静姝来说却十分陌生,“听说冷宫空了,并没有看到什么宫女。看样子太子,哦不,皇上不会再为难您找什么宫女了,往后您在长寿宫好好享福吧。”
静姝呆了呆,问道:“以后我想做什么都行?”
宫女忙道:“只要皇上不在意,将来这宫里,便是皇后娘娘也要尊敬您,还有谁敢阻拦您做什么?”
此时门外有人来催,说请静太妃尽快搬走,宫女们赶紧收拾东西,在柜子里翻出两个包袱时,一人道:“都是些旧衣服,娘娘肯定不要了。”
静姝循声看过去,想起那是湘湘的旧物,忙道:“这包袱给我留着,你们拿过来。”
宫女面面相觑,赶紧送到主子跟前,静姝一把抱在怀里,然后说:“其余的东西,你们看着办吧,以后记住了,这只包袱谁也不能碰,那是我……是我唯一干净的东西。”
最后的话很轻,宫女们没听清楚,但怕又有人来催,还是各自去忙碌,攒了几大箱子的东西,用氅衣裹了静太妃,便合力将娘娘抱上暖轿。轿子摇摇晃晃离开芙蓉居时,静姝挑开窗户回头看了一眼,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也许湘湘将来来找她,都不知道该去哪儿,她们终究是越走越远。
难以想象,她宋静姝竟然成了皇太妃,多可笑多荒唐的事情,原来死了一个暴君,皇家的荒唐并没有因此结束。
轿子缓缓前行,前方有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有人上前去斥骂,静姝的宫女在窗外阴狠地说:“娘娘,是孙昭仪呢,这会儿正停在路边,要等咱们先过去。”
静姝挑起帘子,墙根下站了一排身穿素服的女人,白惨惨的孝服下,分不出她们昔日地位的高低。孙昭仪虽不是位份极高的妃嫔,可仗着皇帝宠爱,一向在宫里横行霸道,当初湘湘被她摁在地上吃踩脏了的点心,静姝吓得魂飞魄散,可如今她成了高坐暖轿的人,而孙昭仪落魄的,风雪里连一把伞也没有。
如何对待先帝后宫,全看新君的心情,德高望重的几位自然要做足表面功夫,这种昔日惹人厌恶做尽坏事的,皇帝根本不用顾念先帝,孙昭仪就是其一。她惊恐万状地站在风雪中,眯着眼睛依稀看清了轿子里的人,她不敢相信,宋静姝竟然会得到新君如此厚遇。难道她当初让宋静姝勾引太子,反成就了她的今天?
静姝的脚伤,若非被孙昭仪前些日子那一坐而伤口崩裂,可能现在已经能自己走去长寿宫了,此刻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丽妃和孙昭仪的账,她可没打算就这么算了。这一刻她才感觉到自己做了太妃意味着什么,不自觉地说了声:“停轿。”
宫女立刻会意,凑到窗边问:“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静姝看她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孙昭仪,孙昭仪浑身哆嗦了一下,极力想要躲到人后去。静姝清冷地一笑,说:“我觉得轿子太晃了,坐着不舒服。”
宫女忙问:“是不是太监们抬的不够稳当?奴婢去骂他们。”
静姝摇头道:“他们怪辛苦的,暖轿那么沉,还要小心翼翼不敢晃着我,我想一定是雪落在地上,路太滑了。”
“娘娘的意思是……”
“让她去前头擦地吧,把地上的雪擦干净,她擦一段路,咱们走一段路,不着急,天色还早。”静姝朝孙昭仪指过去,“不要别人,她就行了。”
暖轿的帘子被放下,便有人上前去拉孙昭仪,她惊恐地尖叫着,说她是先帝的昭仪,说宫女太监以下犯上,可如今谁还把先帝的昭仪当一回事,连丽妃都随时脑袋不保,一个昭仪算什么东西。
外头一阵躁动,尖叫声哭声,其他人也被吓坏了,太监们斥骂的声音此起彼伏,静姝抱着她怀里的包袱靠在窗边,听着听着,脸上浮起阴冷的笑容,她一点也不害怕这种声音了,若是腿脚灵便,她真想走下去,把孙昭仪的脸踩在地上。
外头猛的一阵惊叫后,忽然安静了,窗边传来宫女的声音道:“娘娘,孙昭仪撞墙了。”
“死了吗?”
“只是晕过去了。”
静姝眼中的神情比风雪还冷,道:“那就把她留在这里,冻一会儿她就会清醒,我们走吧。”
众人前呼后拥地抬着暖轿往长寿宫去,其他女人则被太监们一起赶去先帝妃嫔聚居的宫殿,两处散开,孙昭仪凄惨地倒在雪地中,风雪渐渐掩盖她的身体,还不知她几时才能醒来。
这一天,静姝头一回真正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可她又要时时刻刻都明白,是谁赋予了她地位和权力,她在长寿宫未来的日子是风调雨顺,还是如履薄冰,就看皇帝高兴,或是不高兴。
被大力的太监抱着送进陌生的长寿宫,静姝抬头看匾额,这三个字她认识,可她将来会长寿地享受富贵,还是承受折磨,今天的一切并不能决定什么,也许过些日子,她就会和孙昭仪一个下场,她恐惧年轻的帝王,胜过先帝百倍。
被送入温暖宽敞的殿阁时,从静姝心里冒出了念头,她多希望能和湘湘共享富贵,而湘湘若在皇帝身边,皇帝必然就高兴了。皇帝一高兴,等待她的,将是无穷无尽的荣华富贵,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被人欺负,所以湘湘才是真正能成全她的人。
静姝坐定后,抓着手里的包袱,将宫女叫到面前吩咐:“你们去打听一下,太……皇上几时能见我?”
天色越来越暗,风雪却不见停歇,今冬第一场雪,就如此猛烈,漫长的冬天里,还会有无数冰雪肆虐的日子。
简风回到家中时,黑夜已经降临,在他和世峰的劝说下,齐晦先将贤妃娘娘的棺木停在了慕家陵园附近的庙宇,而齐晦也会在那里守候,至于明日的新君登基大典,他是否出现尚不可知。
此刻他满身寒气闯进表姐的屋子,沈嫣赶紧上前要他解下氅衣,氅衣几乎被雪浸湿了,湘湘看到简大人回来,石雕的人终于有了动静,若是平日,她必然会体贴的端上热茶,此刻奔到简风面前,看到他脸冻得苍白,才醒过神。
一碗热茶送到简风手里,简风却不敢看湘湘的眼睛,他必然是特地来看湘湘的,可真的见了面,不知如何开口。齐晦那个人是不是悲伤过度傻了,他怎么会说那样无情的话,他不要湘湘再跟着他,那他要让湘湘去哪儿?
“我娘的棺木停在哪儿了?”湘湘紧绷着神情,她已经这样一整天了,谁也不知道几时会忍不住崩溃,皇帝的暴行,贤妃的仙逝,她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伤痛,可她最在乎的人回来了,却不在她身边。她小心翼翼地问,“简大人,他为什么不来接我?”
☆、131永远别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