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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位大臣面面相觑——没有了。
尽管从双方刚一宣战起,敏彦就号召全宫上下省吃俭用,可宫里主子原本就少,再加上翔成在位时已经缩减过宫中大小开度,所以无论敏彦怎么努力,也还是无法在短时间内通过后宫的节省而聚集起大量财富。
如意敲出了一笔账:若以二十万人马计算,那么运送粮草的民夫则会三倍于这个数字,里外加起来,一共需要准备八十万人的粮食。好在函赐关关内就是一片广阔沃土,且今年收成不错。因此,可在当地征集一批民夫,负责前线作战所需的粮草。但这样远远不够。如果扣除掉百姓的用度,哪怕调走关内历年存储下的所有粮草,大约也只能供应十万左右的士兵不到半年。
“那么,这场战争还要持续多久?”如意询问。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两个月就可以结束了。”敏彦给了个保守数字。
如意的金算盘打得噼啪响,“班师大约就是半个多月的时间……去也是半个月……嗯,前后共历时五个多月……把运输花销算上……国库存银……”
还没算完,如意就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摇头叹息道:“不好了啊。即使征集了旱灾地区的百姓去当运送粮草,也只是饮鸩止渴。今年大旱,百姓们流离失所,征集民夫看起来好像是给了他们一口饭吃,可一旦战争结束,他们没了去处,那大片受旱的土地岂不荒废得更严重?”
温颜在御案一边动作轻柔地磨着墨,听过如意的话,他只笑了笑,并未出声。
敏彦道:“想个办法让他们返乡种地。”
如意埋头思量许久,肯定地说道:“这件事可以先放放,反正百姓中,怀恋故土的人还是占了很大一部分的,倒不必太担心什么荒废土地。我现在比较忧愁国库里的银子……唉,要是安妍出嫁的时候没给这么多嫁妆就好了啊!”
敏彦不赞同地瞥了一眼如意:“她是我们的妹妹,别的先不说,只一点:皇兄忍心看她过得穷困潦倒、受苦受罪吗?”
“……不忍心。”如意颓然一叹,“所以我越来越讨厌自己了。那么,粮草的事儿,我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天无绝人之路。”
趁着如意没发现,温颜与敏彦对视了一下。然后,敏彦犀利地发问:“照朕估算,国库至少还该有几千万两存银,而且这仅仅是存银部分,若算上那些不计其数的金玉珠宝——怎么会有问题?”
“呃,这个嘛……”如意打马虎眼,“钱不能一次花光,总也要留点底子的吧?看起来似乎很多的存银,也应对不了很久的战事。银子不多,真的不多……”
“几千万两的银子还不多,难道都被皇兄私吞了不成?”敏彦重重地哼了声,“说你小气你还不承认。”
如意哀叫:“皇妹,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倒霉地碰上开战,那银子可是一天一大堆地往外搬,看得我根本不是嘴上说说‘心疼’就能忍过去的了!”
“无所谓。”敏彦挥笔,竟然还有心情练字。饱蘸了浓浓墨汁的玉笔铁画银钩,一排大字醒目地跃然于白纸之上:国之栋梁。
“无所谓?”如意瞪眼,看向温颜,希望他能解释解释这三个字的意思。
温颜不负所望:“陛下现在每天中午的菜色是一素一荤一汤,晚上有时连荤菜都不许做。这样下去,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把银子送上门来了。”
“你是指……”如意恍然大悟,“啊!好办法!”
正如敏彦所料,在她持续的“两菜一汤”感召下,居住在京城里的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纷纷开始慷慨解囊、捐钱捐物,协助朝廷征战漠南。
渐渐地,影响范围扩大到京城附近,又慢慢推广到整个大安朝。
某天,如意一手抱着一副巨大的、由深深浅浅的翠玉贴制而成的山河图,一手拎着一架缀满了璀璨晶石的小屏风,急匆匆地赶到熙政殿,将两只手上的东西朝敏彦面前一撴,“这个,可是从咱们宫里带出去的!”
敏彦瞅了瞅他放下的东西,淡然说道:“朕是记得长泰殿有这么一个屏风。”
“嫁妆!这是安妍的嫁妆!”如意在主殿里来来回回地轧着地面,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刻不得消停,“安妍怎么了?她怎么把嫁妆捐出来了?是不是……哎呀,怎么回事?”
敏彦甩给他一张小纸条,“好好看完这个,你就能明白了。”
“诶?什么?”如意停下了脚步,拣起飘落在地的纸条,展开,拿着腔调逐字逐句地念道:“本不愿让皇姐发现,可考虑到这些东西一经典当就会被压低价钱,所以还是直接拿了出来,即使无法一解皇姐与皇兄的燃眉之急……”
“安妍?真的是她?”如意两手一抖,差点没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纸条撕毁。
“嗯。”敏彦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昨天容太傅交给朕了这个,他说安妍和容思都平安无恙,正准备南迁到越刍一带,去投奔容太傅的某位至亲。安妍还特意请他告诉朕,感谢朕为她做的一切,也感谢皇兄肯放出她挑中的珠宝首饰。”
“什么嘛……”如意捧着纸条,他已经看到了后面,声音里带着些哽咽,“还特意请容太傅告诉我们?真是……这个孩子真见外。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才和容思在一起几天呢,就净说这么见外的话了。”
敏彦哼了哼,没吱声,由着如意去感慨。
“还提到典当了?这才几个月,就会精打细算了么?唉,唉……等等,就算她感谢了我,我也还要是要说:给她的嫁妆确实是太多啦!”
如意挥舞着手,一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样子。
“……无聊。”敏彦赐给他两个字。
醋意横生
尽管有礼王和冯将军双双坐镇函赐关,也取得了几次比较大的胜利,可战事依旧时好时坏。敏彦口头上说不着急,私下里却还是闷闷不乐。
两国处于交战时期,梧桐和翔成便没有再继续因为安妍送别而中断的云游,宫里一时出现了“二圣”并存的局面,不少人都在琢磨着太上皇是不是会要求女帝还权。
敏彦自嘲地笑笑,一点儿都不担心:“皇父会命令朕还权才怪。这么辛苦的事情,他老人家才不屑一顾,更别提母后那边了——母后根本就不可能同意皇父揽麻烦。”
温颜颇有同感地说道:“太后娘娘强调过:除了保证身体无恙,其他事情都是次要的。”
正如敏彦所想,翔成并没有独掌大权的意思,退位就是退位,把江山交给下一代,他乐得轻松,每天在景泰殿养花种草、赏鱼逗狗,反正是坚定了自在逍遥的信念Qī。shū。ωǎng。。偶尔还会和梧桐一起到宛佑那边走走,照看着小儿子的学业。
这正中敏彦下怀。
因战争已进入最后的重要阶段,她一边要筹备各项战后事宜,一边还要想方设法地鼓舞士气,本就无暇顾及其他,近来宛佑的课业情况都是凭借每晚福公公的报告她才能有点儿印象。这些毕竟只是皮毛,具体如何她也不知。
宛佑倒是争气,每日在泮宫和永泰殿之间往来,没再制造出什么令敏彦头疼的事端,而且还认认真真地完成了几位太傅所交代的功课,连一向讨厌的骑射,也能天天努力地练习。
听着福公公的例行汇报,敏彦对宛佑放心许多。不过,还有一件亟待她去解决的事情。
——与萧近有关。
萧近至今仍没有对敏彦的提议进行正面回答,按照如意的想法,萧近若要翻身,正正经经抬头挺胸地回到漠南,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借敏彦之力成为新一任的漠南王。
但萧近似乎对当傀儡王不很感兴趣,因此也一直在考虑着。
敏彦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萧近一天不肯点头,她就一天不曾放弃,时不时就来个极力游说。
某日,敏彦百忙中抽出时间,再次前往萧近暂住的地方。一方面,她力争多了解一些漠南的风土民情,另一方面,她也在观察、评估着萧近。
萧近着人泡了茶,请敏彦在上位坐了,随后展开笑容,“陛下一来,总让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呢!”他的声音无论何时,都像一股流淌在指间的醇厚美酒,清润又醉人。
敏彦笑笑。
没见过世面的人,看到萧近的容颜,想必就会痴痴呆呆、不知今夕是何夕。可敏彦不同,且不算她已心有所属,单论她平时的冷静性子,便足以使她面对萧近那杀伤力极大的笑颜,也如老僧入定一般无动于衷。
差点招架不住的反倒是跟在敏彦身后而来的几个宫女,若非有福公公在旁,估计这几个宫女早就两眼迷瞪、双腿发软了。
眼看杯中的头道茶已然见底,敏彦放缓了声音,语带笑意地问道:“萧殿下对之前朕提出的事情考虑得如何了?”与旁人相异,敏彦的笑总显得冷凝些,好像随时都会化为属于天子的不容撼动的威严。
萧近略略低头,垂了眼,两排扇子似的睫毛在如玉的脸上投下了阴影,将一个失落又失意的人表演得很是到位:“抱歉,我觉得自己不能胜任。感谢陛下的厚爱,对于我这种缺乏主见的人来讲,能有片瓦遮在头顶就很满足了,其余的……确实力不从心。”
他的说辞听上去很诚恳,而其中隐藏着的试探,细细回味一番,照样可以品出来。
敏彦冷笑在心,面上却不露半点鄙夷,“萧殿下真的是如此懦弱的人?原来殿下的目光只投放在那些小事上,朕一时不察看走了眼,错把病猫当猛虎。”
萧近眉角一抽,强忍下被敏彦消遣后的恶气。但他能在表情上忍耐,却控制不了手上的动作,一个不小心,工艺精湛的细瓷茶盅就被他捏得粉碎。
“陛下恕罪!”萧近连忙起身赔礼,还亲自拎了一方巾子擦干净了他手边的小桌子,并将碎片全都拢在巾子里。
敏彦默默地等他收拾,直到看着他做完了这些,她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萧殿下何不拿出您的真面目,让朕开开眼界,见识见识漠南王族的风采。前有常丰王殿下做出了表率,想来风华绝代的您,也该不输常丰王殿下吧?”
萧近不安:“陛下,我不懂您的意思。”
敏彦道:“只有真正聪明的人,才知道在什么时候把伪装扯下来。既然被识破了,就不该再勉强做戏。萧殿下,明人不说暗话。据朕所知,您在漠南虽未来得及建起丰功伟业,却没少一根头发地安然度过了王位之争。当您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时,就已经有了这等能耐,十年过去,难道说您现在反不如从前?年龄增长,岁月竟没给您更多的启示?”
萧近闭上了顾盼生辉的美丽眼睛,十根手指一点一点地从紧紧攥着的衣襟上滑落,变虚为握。
敏彦示意福公公命人回避。后者点了点头,无声地屏退了跟来的宫女。
屋里逐渐空荡了,宫女们行动间的衣袂摩擦发出了一些声音。
萧近恍若未闻。
“当年在朕身上发生的事,萧殿下一定听说过。”敏彦满意地在萧近脸上发现了名为“决心”的神情,于是诱敌深入,翻出了陈年往事,准备将对手一举拿下,“朕落水后很快就被救了起来,休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看似痊愈,可实际却是身体每况愈下,没隔两年便大病一场,险些丧命。”
萧近睁眼,艰难地问了句:“可是王兄派去的那批人?”
敏彦提提嘴角,反问道:“还有其他解释么?萧殿下见过乐平了吧?他至今仍拖着一条瘸腿,那就是当初下水救朕的时候,被埋伏在水里的刺客刺伤的。萧殿下一直在怀疑朕为什么会起用与顾家走得很近的乐平,对不对?”
萧近默认。
“呵,这就是原因。”敏彦回忆着,“对方一刀砍中了他的膝盖,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松开抓着朕的手。上岸后,他的腿血肉模糊,连膝盖骨都被削掉一半了。”
萧近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并起腿,感同身受般地婆娑着自己的膝盖。
敏彦话锋一转,笑问萧近:“就算这样,萧殿下也猜不出朕出兵的原因吗?坦白地讲,朕对漠南没兴趣。说句不中听的话,漠南不过是片荒凉地。即使漠南成了朕的领土,朕还得想方设法地去接济那些不懂得感恩戴德的子民,何苦来哉!”
萧近更艰难地问道:“恕我愚笨,陛下出兵的意图……只是为了将王兄拉下王位?”
“不可否认,漠南历年来在边境的种种出格举动,已经将朕所有的耐性全都磨光了。”敏彦直起身,以君临天下的气势傲然道:“所以,借此机会,朕要摆脱漠南带来的骚扰,把平静的生活还给边境百姓。”
心中的疑惑被解开,萧近没了顾虑,却依然有所保留地说道:“诚如温大人所言,我身上流有大安朝的血,这样的我,能得到认同吗?”
敏彦冷冷地说道:“崇尚强者的漠南百姓,理应不在乎血统。只要萧殿下控制得住局面,那就没人会纠缠这些细枝末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