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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随啧啧两声,从童子手中顺了一把蒲扇来,对院里的人嚷道:“你忙着捣鼓情报还不够,什么时候学起香山的‘携香主人’来了,将这里熏得一只蚊子都没有?”
他说的正是这里的屋主“千机子”,若不是赶上他来别居避暑,要见此人还真不容易。
“千机子”盘腿坐在香案边,闻言也不起身迎接,只顾卷起袖子在青花莲盘中净了手,有条不紊地又添了一味香。他眉眼含笑,肤白如瓷,颇有飘逸出尘的气度,世人皆以为名满江湖的龙门“千机子”该是个耄耋老头,想不到却是这样一个相貌温雅的青年。
双方都觉得没有寒暄的必要,“千机子”冲陆随招了招手示意他随便坐,陆随果真不客气,支腿一屁股坐在对面,捻起香案上的茶叶就给自己泡了一杯好茶。
“千机子”有些哭笑不得,“这茶叶是作调香用的,一两千金,陆大人吃着味道如何?”见陆随呛了一口,又说:“府上让我找的人,我已经有眉目了。”
陆随“哦”了声,低头看他推过来一支墨黑色卷筒,两头都有特殊刻印的金漆蜡封,出自龙门情报筒作不得假。这支卷筒里有公叔荐的消息,也许还有其他人的消息,他却并不急着知道,而是将卷筒揣进怀里,嚼着茶叶有些怔怔。
“千机子”看了他一眼,说:“你应该知道,龙门只负责提供线索,不能保证他人生死,更不能审度人心。那位大人怎么说都是你的同僚,若有朝一日两相背道,也要早做提防才好。”他本不过问他人之事,说这话完全是出于情谊。
陆随被说中心事,不耐烦地乱拍着蒲扇道:“公叔那小子绝不会背叛端王府。”
“千机子”垂敛眉眼,也就不再劝慰,“是我失言。那端王殿下近来可好?”
“他……他大概是挺好吧。”陆随将身子慢慢后仰,脚搁上石桌倚了个舒展的姿势,手中蒲扇慢慢摇了摇,心绪却颇沉重,思索良久觉得难以开口。
他说:“我有些畏惧殿下他。”
线香青烟扬高了几许,若断若续缠得像蚕茧抽丝,渐渐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了。
端王看起来确实很好,出入朝堂如鱼得水,日常公务亦是左右逢源,一切只是回到该有的原位上去罢了。有时候连陆随自己也觉得恍惚,好像之前跟江湖中人混迹一处,经历的几番生死都不过是场荒诞梦境。
不用打打杀杀,免去四处奔波,日子过得该算平静,然而越平静,也越发令人不安——朝堂之上正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暗潮,先有朝廷接到密报蔡氏宗亲或有异心,光王被指与此事有牵连,加上年前城中官兵械斗终引得群臣弹劾,箭头也无不指向光王一派,时至今日,光王避嫌之余可谓捉襟见肘。其后太医院宣天子圣体违和,早朝连停多日,朝上各派闻风而起,少不得借着招贤纳士的由头拉拢宦家子弟,却在这时传出东宫丑闻,宫闱纷争愈演愈烈,太子生母更被指后宫干政,一时之间,太子地位岌岌可危。
本以为事情该告一段落,想不到当今圣上大病初愈便颁诏令,宣陈王与梁王先后任督查职遣戎、庶两地,远离京中失却了各自坐大的机会,眼观现下,不过就剩端王、策王与齐王势力分庭抗礼,群臣站队分明暗中较劲已趋白热化,三方主帅却反而安静了下来,颇似暴风雨前的宁静之局。
但这些都不是陆随如此忧虑的原因,他所担心的是端王日益激进的行事风格,哪怕从旁人的角度看来,端王对政务也未免太过投入了,投入的同时变得异常决绝,整个人好像被某种力量驱使着不断前进,根本无法停下脚步,抑或是他自己不想停下脚步。
陆随记得自己曾问:“殿下,人家称你是‘逍遥王’你怎么好像乐得其所了?”所谓“逍遥王”不过是个挪揄称号,“天命启清”四个字却不是任何人都背负得起的。
当时端王朗声笑道:“谁都企图逐巅峰,我亦不例外。只是脑中时常会冒出混迹江湖的快活,如果有幸远离君王家,天生便是江湖人,难道不比现在活得逍遥自在的多?”
一柄剑、一壶酒,携手红颜牵白马,仿佛自己就是江湖人。
他曾说自己那样得羡慕这种自由——现在却好像一夜之间全忘记了。
在陆随看来,有朝一日端王若要成为天下之主未尝不可,或者说以他之能一定会做到,可端王他……其实并不想要那个王座吧。
如此陌生,如此令人敬畏,他决定逐巅峰的原因是什么,陆随不敢往下深想,只知一个道理:若是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再去痴恋了不该痴恋的东西,那通常只有两种结果——
斩情思或者负苍生。
“陆大人?”
“千机子”唤了陆随一声,见他眉头快要堆成山了,就道:“陆大人,人是会变的。”
陆随蒲扇停顿住,苦笑一下摇了摇头。隔好久才抛却掉脑中可怕念头,又问:“对了,你知道司天监贺青这人吗?”
“天机子”的神情难得肃穆,斟酌良久才说:“此人得窥天机,知你我不知之事,实有大智慧,若能为朝廷所用,必定国士无双。”
“国士无双……”陆随意味不明地嘿了声。“殿下也是这么评价此人,还说留他自有用处,我却看他不像好人,真不明白为何要与此人有所瓜葛,你得空替我再好好查他,别跟我说什么来历不明,他是王母宝鸡的蛋里孵出来的不成!”
说完,他甩下蒲扇站起来,招呼都不招呼一声就拍拍屁股走人。风撩轻烟起,光阴落满头,“千机子”捻断了最后一支香,悠然叹道:“托人办事这么大架子……可知有时候‘不明’才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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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等人被困甬道里将近一整天了,虽然随身带了水,干粮却不多,吃完没多久肚子又饿起来,八个成人加上一个受了重伤的菱蛇,完全没有长期支撑的可能。
他们停下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阴暗的空间加重了每个人心头压力,不少人开始面露疲色。其实有一点非常奇怪,如果这里真的是个藏宝密室,按理说再怎么隐秘复杂也不会有此规模,密室的用途意在藏宝,其本身构建就耗费了过多财力,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笑笑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韶华说的话也让她十分在意,究竟是什么伤了菱蛇娘子?是人为吗?能比菱蛇武功高的人并不多,何况她话中并未提及有人暗算,她所看到的君承欢前面那人影又是谁?所有的疑问就跟这里的路一样错综复杂。
时间一刻不停地流逝,大家急着搜寻线索,神经已达前所未有的紧张程度,这时有人在墙上发现了密密麻麻的钺痕,循着钺痕居然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安伯俞。
安伯俞没受什么伤,在众人照料下很快醒来,玉悲楼第一个忍不住开口问他:“安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其他几人呢?你们没在一道吗?”
安伯俞迷迷糊糊还摸不着头脑,坐息了阵儿好不容易才找回舌头,结结巴巴道:“玉…‘玉佛爷’你们怎么都在?我这是、咦,这是怎么搞得!”又苦思冥想了半天,他逐渐回忆起来:“哦对了,本来我跟着他们几个在这里头兜兜转转,后来看到岔路变多就分开走了。”
“你们变单独走了?”
“对,我们约定了新记号,准备搜寻一段回原地碰面,觉得这样能找的范围大些。可之后没多久,我就发觉这甬道在越变越窄,嘿,他娘的奇怪了,真是越变越窄,前头还出现了许多道门,一层套一层看得人眼花缭乱,那场景就跟走进了地狱里头反复踩鬼门也似。我正觉得奇怪,结果转个弯就见雯山莱那小子不知什么时候绕我前面去了,我喊了他两声他也不理我,只说找到了出口叫我跟他走,我一直跟着他晕头转向绕了好几个时辰,想不到后来他越走越快,眼看就要没影踪了,我一急,追上去却还是跟丢了人,之后头脑愈发昏沉,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失去了知觉……”
照他这么说,倒像是中了什么圈套。玉悲楼几人面面相觑,“门?这一路哪里有门?会不会是中了迷药?”
“我什么都没闻到。” 安伯俞连连摇头,事情隐约透着古怪,即便自己是中迷药昏过去的,雯山莱那小子见后面人没跟来,也该折回来救他才对。
菱蛇娘子虚弱的声音忽然传来:“等等,你说的雯山莱是不是配两把朱色环刀?”
“没错,莫非菱女侠也见过他?”安伯俞狐疑地打量菱蛇,见她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不禁暗暗吃惊。菱蛇娘子却被他一句“女侠”勾得冷笑起来:“你说的这个人,刚进来没多久就已经死了。”
“什么,死了?”
这下别说是安伯俞了,就连其他人都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怎么会死了?”
“我与宫主还没走散前在一条岔道口见过此人,他靠墙而坐动也不动,七窍有血,应该是震断经脉而死,我们才进来片刻就发现了他尸体,他又怎么会跟你在一起耗了好几个时辰?” 菱蛇声音很低,语气却讥诮,言下之意是安伯俞在胡说八道。
安伯俞大惊失色:“这不可能!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好端端的同我说过话,怎么可能已经死了?”他努力回忆着方才的情形,慢慢地脸色煞白起来,“若真是一早就死了,那我遇到的是什么……”
玉悲楼听着两人对话脸色难看,公叔荐十分恼怒,扭头对菱蛇娘子道:“这么重要的事,你刚才怎么不说?”
菱蛇翻了个白眼,“我又不认识他,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
菱蛇娘子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但安伯俞的惊愕表情也不是假的,难道真的存在两个雯山莱吗?难道“他”能死而复生?还是安伯俞根本就认错了人?真是越想越荒唐。
好久没说话的韶华开口问安伯俞:“你仔细想想,当时你看到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既然说过话,那他都说了些什么?”
这个问题非常关键,安伯俞一愣,挠头努力回想:“不过就是喊着我名字,让我跟他走……”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骇然:“嗐,你们别吓我。”
难道是个鬼?当时情况危急也没去看他有没有影子啊,现在被这么一说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真觉得“他”有些阴涔涔的,说话的模样也挺奇怪,含糊不清的。
顺这一想还挺有道理,安伯俞脸色严肃地点了点头:“也许真是个鬼。”
在场之人全都背皮一紧,笑笑觉得他越说越玄乎,伸手去搭他脉象,这人该不会是暗里自己摔了一跤摔昏了头,看到幻觉了?
幻觉……等等,不对,不是幻觉!
安伯俞的脉象十分古怪,不是盘息之后四平八稳的脉象,也并不虚弱,而是异常紊乱焦躁,就好像有一股不自然之力在他体内盘踞不去,紧咬着人的神经迫使每一根经络都不停歇地跳动,安伯俞昏迷才刚醒,怎会有如此剧烈脉象?
笑笑心中忽然一亮,她逐一探看了其他几人的脉象,最后按了按自己的,愈加笃定了脑中的推测:果然,每个人的脉象都不平稳,并且这不正常的状态自己调息的时候并没感觉到,如没猜错,他们应该是落入到一个巨大的、深具多端变化能力的牢笼中去了。
这种能够窥探至人心深处,潜移默化地改变周遭环境反过来影响人的东西……她不是头一次遇到,也只有那东西才能形成这复杂莫名的局势,才能解释眼前一切的不合理。
一瞬间,推测思路如同醍醐灌顶,从头侵蚀到脚底令人禁不住战栗起来,没错,她终于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了——
这里并不是迷宫,也不是单纯的棋盘。
“这里,是仿生兽的巢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巢穴之困
仿生兽本来就具有拟境的能力,它噬人心而生,恐怕窥探的就是每个人心中最为阴暗懦弱的部分。在仿生兽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真的,一切又都是假的,它似缝隙滋生而出的罗网,黑蛛吐丝般一圈圈细密编织,将进入地盘的人全都牢牢吸附,越慌乱挣扎,就沦陷得越深。虚妄、假想、忌惮,全都是它的食粮;甚至约定、渴求、想念,此类情绪也不放过……它就是这样一种善恶不分,诡谲变幻的存在。
“仿生兽?只在老一辈人的趣谈中提过,怎么可能真的有?” 安伯俞的表情活像一口气生吞了三颗鸡蛋,其他人的震惊神色也不亚于他。
玉悲楼的眉头从刚才起就堆得老高,听笑笑这么一说反倒释怀,“在下曾听过仿生兽的传言,说它是无声无形的魇,一旦遇上切不可动念,否则周围环境会随念生变而杀意丛生。”
话虽如此,人心却是最坚忍也最脆弱的东西,每个人都会有奢求、有畏惧、有逃避,不可能毫无缝隙,在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