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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搂住她,漫天的雪依旧洒落,两人却感受不到冷意。
接着远远传来杂沓蹄音,打在雪地上,打入心坎底,黑压压的觑不着边际,面眼前那朵黑云正缓缓向两人逼近,黑云前方是迎风大展着的鞑靼旗帜。
他环着她,对望一眼两人无语,手却是紧握着的。
两人一样坦荡心思,无忧无惧。
而黑云,已乘风破云,朝两人压至!
斡难河畔,极目远眺,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营帐一座连着一座,成千成万的战马奔跃嘶叫着,成千上万的矛头耀日生辉,雪势已停,冬日暖阳格外温馨!
“壬王爷。”
出声的是鞑靼王子呼喝延,他向着身旁俊美男朗笑,一只巨掌豪气地向着底下千军万马舞动,“您可以看得到咱们这些部属个个都是赤忠于我鞑靼的,只要一个号角鸣响,草原上定当烽火弥天,箭如蝗发,长刀闪动,铁蹄奔践,不论是要迎战何方敌阵都不会是问题的。”
“那是当然的,”朱佑壬笑嘻嘻,“我朝新皇也就是因为风闻鞑靶王子的厉害,这才会派我这皇亲亲自走上一遭来同您表达善意……”
前头两人渐行渐远,后面跟着一对男女缓了势落于两人后方。
睇了眼身旁黑发迎风,面若冠玉,斜飞剑目下荧荧黑眸淡着漠然,高大英挺,潇洒不羁一如旷野千里驹般的男人,依姣出了声音──
“原来,这里就是你指的很远的地方,原来,你说被邀来作客指的是鞑靶王子呼喝延。”
辛步愁点点头,审视着师妹,那日见她浑身是血坐在遍地残骸中,惊得他迅速翻身下马急急探问查看,这才知道那些血并不是她的,而是来自于她身旁那正用着一双极酸的眸子瞪着他的男人身上。
“鞑靼内乱出了叛贼,呼喝延受伤逃到中原……”辛步愁淡淡解释,“我救了他,和他结成莫逆,是以后来当戏无处可去时,才会想到接受他的邀请来这里作客。”
“幸好你来了,”依姣觑着前方正与呼喝延谈笑生风的朱佑壬,“否则,我们就惨了。”
辛步愁哼了哼,并未居功,“那倒未必,当日我能做的只是保住了你两人性命,可要说到劝服呼喝延尽释前嫌,与我大明和平共处,我可没这么大本事。”
他笑了笑,“你那表哥,死人都能说成活的了,一张嘴厉害之极,我从没见过呼喝延这么开心,也难怪,”他瞥了师妹一眼,“他能哄住你的心。”
依姣不作声,只是红了双颊,她不会忸怩作态,不会骗人,尤其眼前是辛步愁,那个自小她最崇拜的师兄。
“那么你呢?”她眸中尽是关怀,“你当真不回去了?”
“我也不知道!”幽幽瞳眸中是让人看不透的沉淀心思。
“师兄,”下意识想抹去他眼底那抹令人心疼的落寞,依姣拉起辛步愁的手漾起笑,她极少在人前笑,辛步愁例外!“走!去吃我帮你煲的参汤,身处异域,整日冰天雪地,药膳补身更重要了……”
她拉起他往营帐方向,辛步愁笑了笑,想起师妹的拙手艺,“你也常煲汤给那壬王爷喝吗?”
“才不呢!”她皱皱鼻子,与他一块矮了身踱入营帐,“我的煲汤是只炖给你的,那家伙,我……”她红红脸颊,“我肯帮他捏捏骨头已算是他的运气了。”
辛步愁失笑,“依姣,你是个好姑娘,那家伙算是有福的。”
“却不知,”她睇着师兄,有些怅然,“将来是哪个有福气的姑娘能与你为偶。”
“什么福气不福气的?”
挂着乾笑冲进营帐的是朱佑壬,虽是与呼喝延说着话,他的眼神可不曾稍离过这对师兄妹身上,异地重逢,冰天雪地,乾柴烈火,是最有可能旧情复炽的,出使邦谊虽重要,可最重要的,还是守好表妹!
方才远远瞧见水饺妹对这家伙笑,他就已险险要将正巧蹲着身子的呼喝延一屁股踢下高坡,再见着她牵着辛步愁进了营帐时,他连告辞都忘了撂下就急急跟着冲了进来。
不落痕迹,他笑嘻嘻地自辛步愁手中抽出了依姣的手,“我饿了,伤又复发了,肩膀好疼……”
她抽出手,淡淡哼了声,“师兄正好在这里,你让他帮你看看伤口吧!”
“那么,参汤呢?”朱佑壬抽抽鼻子,笑得很客气,“我好像闻到了药香。”
“闻到了也不是你的,”她白他一眼,“我炖了一早上,是要给我师兄补身子的。”
“那我呢?”这回他真的快笑不出来了。
“你若真想喝,待会儿可以喝熬汤后的洗锅水。”依姣冷冷吐语。
“华依姣!”朱佑壬终于完全卸下了笑容,“你别忘了,你曾说过我是你的奇迹的!”
“是呀,是奇‘迹’!”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已微微长长的发梢,“奇怪的痕迹!”
“你……”
营帐中炮火隆隆,没人留意辛步愁安静的悄悄自帐中踱出。
初夏的燕京城,一早,城里便热腾腾着欢欣鼓舞气氛,比过年还要热闹。
只因壬王爷与鞑靼国小王子签妥了互不侵犯条款,消息早在十来天前便已传回了京城,而那正班师回朝的兵马是在今几个早才要入城的。
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了征,虽有折损并在壬王令下砍了些不听话的将军脑袋,所幸尚且保有八成左右的兵马,这样的损伤在能够达成和平使命的前提下,已算是受挫极为轻微的了。
这一大队当时临时捉凑而成的散兵,在经历一场严冬的考验后已成一队精锐之师,无论在定谋、审事、攻伐、守御、练卒,使将各方面都令人眼睛为之一亮,前导部队行过,汹涌人群发出了一声声喝采叫好和如雷掌声,赵燕姚将军身后正是身着战袍,骑着战马,笑晏晏向人群挥手致好的朱佑壬。
“壬王爷!壬王爷!壬王爷!”
“壬王保咱们熄了兵燹之患,让咱们祝壬王千秋万岁!”
“壬王棒!壬王赞!壬王是咱们大明的希望!”
雷鸣似的众议叫好声几乎要将人给掩没了,倨立于皇城城垛上的朱佑樘却锁紧了眉。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他怒目瞪着身旁垂着首一脸无精打采的符寿,“这下可好,他不但没死,还成了百姓们心目中的大英雄,功盖过主,倘若他开了口要朕这金龙宝座,朕都还不知怎么回呢!”
“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符寿低头猛拭汗,当初壬王要辞官,他和皇上都认定那只是他以退为进,想要拢权的手法,这才非置他于死地不可的,却万万没想到这样都害不死他?
符寿盘算着,“圣上,待会儿若壬王来同您邀功,您可千万要沉得住气,他这会有百姓们的支持,您可千万别动他。”
“废话!这点朕比你清楚!”朱佑樘拂袖一脸不耐,“可他如果是来兴师问罪,盘问起程将军那些家伙在军队中不服命令造反的事儿,朕可真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自然是只能抵死不认了!”
“不认?”朱佑樘哼了声,“朱佑壬是何等厉害的角色,你光是不认就能解决事情吗?他满肚子鬼主意的,肯定会抛出更棘手的问题来惩戒那些躲在幕后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
那倒是,符寿听得冷汗涔涔,“所以皇上,待会儿不论他开口向您索些什么,您可得全允了再说。”
片刻后,击鼓鸣钟,百官进宫,文武大臣来到了奉先殿。
众臣眼前潇潇洒洒踱入尚未褪去战袍的朱佑壬,战火不但未减损他的锐气,反倒更增添了他向来斯文俊美面庞上的男人气概,连走起路来都显得虎虎生风。
敛首单膝跪下,他对着龙椅上有些坐立不安的朱佑樘出了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壬王平身。”朱佑樘赶紧步下龙椅伸手搀起他,脸上是不自然的笑,“王兄辛苦了,朕早就算准依王兄本事肯定没问题的,这次远征成功,求得了和平,可真是大明之福呀!”
“是呀!”朱佑壬懒洋洋笑着,想起了那面沾满了鲜血的大明旗帜。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符寿在旁出声,“此次西征另有个大收获,那就是发现了咱们壬王在军事上的长才,此乃圣上与黎民百姓之福呀!”
“是呀!是呀!”朱佑樘涩笑着,“王兄文武双全乃大明之福,还真让朕不知道该赏赐你些什么,封个什么将军头衔才好。”
“大明之福却不一定是微臣之福呢!”朱佑壬漫不经心地笑着,不理会朱佑樘显得有些僵硬的脸色。“皇上!”他揖首,“微臣上金銮殿只是来请求您履行承诺的。”
他自怀中取出一纸正式书函,上头是他代表大明和呼喝延共同签定的互不侵犯友好盟约,他将书函亲自递给了朱佑樘,“皇上曾在此开过金口,说只要微臣能取得鞑靼不犯大明领土的承诺后,微臣便能辞官,并保留父勋的,是不是?”
“朕确皆说过此话,可……”朱佑樘一脸茫然,这男人现正爬上了人生顶端,要急流勇退?他当真舍得?
“王兄如今立下这天大的功劳,却仍执意只要辞官?不要别的赏赐及封勋?”
“自始至终,臣要辞官的意念就不曾改变过!”他喟然一笑,“皇上,临走前听臣一语,大明需要的是会做事的真人才,面不是光会说话的狗奴才,朱氏江山能有几载风光,还得看您了!”
语毕朱佑壬三叩首跪谢皇恩,起身后,潇洒除下乌纱帽和战袍扔给了杵在朱佑樘身后老脸尴尬的符寿,继之笑盈盈离开。
出了奉先殿,朱佑壬见着了赵燕姚,他皱眉问道:“华姑娘呢?似乎入关后就没见着她了。”
“是呀!王爷!”赵燕姚一脸喜意,显见还未从立功而归的兴奋中拔出,“入关后,华姑娘就离队走了。”
“她走了?”一向爱笑的朱佑壬再也笑不出来了,他两手捉着赵燕皖肩头猛摇着,“她有没有上哪去?”
“王爷,您冷静点。”他被晃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全了。
“冷静个头,还不快说!”他吼警,那眼神似乎想杀人。该死的,他心头咒骂,他该盯着她的,她一定是回头去找辛步愁了,她一定是后悔和他回中原了!
“华姑娘说……”赵燕姚说得断断续续,“您……您刚回燕京……千头万绪,一定有很多事要忙,她不吵您了,她……她先回鬼墓山了,顺便……”
“顺便什么?!”朱佑壬不耐烦地虎吼。
“顺便等您!”四个字总算顺利滑出了赵燕姚口中,也解救了他的危机。
“顺便等我?”朱佑壬呵呵笑得有些憨,全然没了平日的精明干练,他喜孜孜搓搓手掌两眼发亮,“她真说要等我?”
见赵燕姚点头,朱佑壬拍拍他肩头,“这趟真是辛苦大家了,我虽不领赏,可你们的福祉我是不会忘了帮你们争取的,尤其是你……”
两个战友搭着肩膀边说话边远去,压根没理会身后奉先殿里那些依旧纷扰拍马逢迎的人语。
又是隆冬,窗外飘着落雪,襄樊忠义庄前翩然来了一对璧人。
男子伸手叩门,老管家开了门尚不及出声,里头已遥遥传出尖厉的女子叫喊,乍闻声,门外女子推开老管家漠然地往正传出女子尖叫的堂屋踱去。
门外男人摇摇头尾随老管家踱入花厅,甫坐入厅便听到了内室传出的女子叫骂。
“依姣!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就等不及了,琉阳!你去告诉死小五!死于昊!说我不生了,不生了,叫他别整天哄我当娘有什么好处,说娃儿有多可爱……”女子低了嗓音,抽抽噎噎,“他骗人,坏透了,人家不要生孩子啦……”
“当真不要?”屋内传来依姣冷冷嗓音,“那也简单,我帮你在肚子划上一刀,挖出那坏小子,割了他脐带,断了他咽喉,再用针线缝好你肚子上的大洞,然后,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成了!”
屋内还没回声,屋外就先有人受不了了,冷着瞳的忠义庄少庄主于昊一掌击在几上,猛然起身夺门便要冲人,却让个笑晏晏的男人给硬生生拦下。
“冷静!冷静!”朱佑壬笑道:“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表妹的脾气吗?她只是说罢了,不会真将你老婆开膛剖肚的。”
“蔷丝已经疼成那样了,”于昊一脸心疼,“你那表妹竟还说出这样的话,叫她怎么受得了?亏她死撑着不肯寻稳婆,死等活等都说要等到依姣,这可好,还真等到了滑一跤,提前破水,若不是你们刚好来到,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你太顺着她了,”坐在另旁凉凉出声的是牧星野,“她说非要等到依姣,你也就这样由着她?”
“她说她只信任依姣,”于昊捉着头发,“她说她不让不相干的人碰她儿子。”
“信任依姣?”朱佑壬忍着笑,“信任那庸医娃娃?”他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