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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嫁(下)-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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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她悠悠醒转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的脸。
  十几年来,她第一次瞧见,公孙明德竟也会有如此落魄狼狈的模样。他满腮粗短胡渣,双眼通红,像是多天都未曾睡过。
  只是,一瞧见他,她立刻就转过头去,不想再看见他。
  心口在痛。
  不知是因为伤,还是因为他。
  公孙明德深吸一口气,没有多言一句,只是缓步退开。
  坐在花厅里的皇甫仲,瞧见里头有动静,不禁急切的探头问道:“怎么了?无双还好吗?”
  “她醒了。”公孙明德淡淡的答道。
  皇甫仲火速跳起来,往床边冲,直到亲眼确定,龙无双已醒,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总算是醒过来了。”
  她咬着牙,受不了公孙明德还待在房内。一个悬宕在心头已久的念头,蓦地脱口而出。
  “我要休了他。”
  皇甫仲一僵,没想到妹子才清醒,就给他出了个难题。
  “呃,无双,天底下从来没有妻子休丈夫这回事。”
  她一咬牙,铁了心。
  “不然,你要他休了我!”
  公孙明德身子一震。
  他知道,她自尊心极强,如今却开口,情愿被休,也不愿意跟他再作夫妻——看来,他与她之间,已再无挽回的余地。
  面对着满脸为难的皇甫仲,公孙明德抓住胸中闷痛,沉声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好。”
  第十八章
  白雪融了,月儿圆了又缺。
  莲花阁里传出阵阵哭声。
  “无双,你就别再哭了。”皇甫仲劝道。
  “谁哭了,我才没哭!”
  唉,这小女人,明明泪珠就掉不停,偏偏还要逞强!
  他暗暗叹口气,开口再道:“其实,你昏迷的这些日子,公孙始终不眠不休,守在你身边,我知道你怨他错怪你。但是,他也是对你用情太深——”
  哭得像兔子般红通通的眼,瞪了兄长一眼。
  “他对我用情深才有鬼!”
  “唉,他要是不在乎你,怎会那么轻易信了模棱两可的证言?就是在乎嘛,所以才会气昏了头。”皇甫仲言之凿凿,努力劝着。“你也晓得,他那种一板一眼的人,哪回不是非得人证、物证都齐了,才会定人的罪?”
  龙无双咬着唇,望着窗外梅花,不肯答话。
  皇甫仲又说:“我认识公孙二十多年,却从未见过他为了谁,会这般动气:也没见过他,像这几天这般,寸步不离的守着谁——嗯咳,当然啦,公文除外。”他轻咳一声,连忙又补充。“话说回来,他为了你,也舍下公文数日了。这不就表示,你在他心中的分量,比公文更重要吗?”
  “那又怎么样?”龙无双握紧了拳,生气的槌着软垫。“你自己也听到了,他都说好了啊!”
  皇甫仲一脸无奈,看着无辜的软垫,小声的提醒。“呃,无双,是你叫他休了你的,他不说好成吗?”
  “我不管!我不要再听了,你回去、回去……”
  她抓起软垫,就想朝皇甫仲丢,却只觉得全身无力,差点儿要从床上跌落,教她挫败得泪水又是成串的掉。
  皇甫仲连忙接住她,连声哄着。
  “好好好,我回去,我不说了,你别动气、别动气。”他抱着她,让她坐躺回床上。“我马上就回去,你好好休息,别气坏了身子,我立刻就回去。”
  怕这妹子又闹脾气,他好声好气的安抚着,这才走出莲花阁,唤来丫鬟照料她。
  丫鬟们福身,乖乖入内伺候。皇甫仲望着莲花阁那两扇雕花木门,被丫鬟关上,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难道,当初他下旨赐婚,真是做错了?
  才停了半天的雪,这会儿又纷纷飘降下来。一旁的侍卫,立刻撑起了伞,替皇上遮雪。
  皇甫仲深吸口气,转头看向守在莲花阁外的铁索,将一块玉牌递给他。
  “如果有什么需要,皆可持朕的玉牌进宫。”
  “是。”
  铁索接过玉牌。
  皇甫仲微一颔首,这才转身离去。
  窗外的雪片片飞落。
  书房里,公孙明德点亮了灯。
  桌案上头,搁着一张纸、一枝笔、一只砚台、一条墨。他在灯下,无声的磨着墨。
  飞雪如花,一阵又一阵,落地无声。
  直到墨色深浓,公孙明德才放下墨条,拿起了毛笔,在砚海上蘸了蘸墨。
  笔是狼毫,纸是宣纸,公孙明德悬腕于纸上。
  只是,他凝神许久,却只能盯着那张白纸,始终没有落笔书写。
  灯火跳燃,照亮一室。
  时间缓缓流逝,公孙明德依然悬着腕,握着笔、看着纸。
  在他脑海中浮现的,却全是龙无双的绰约身影。她的娇瞠、她的甜笑、她的自得,和那只会在他面前偶尔展现的温柔与羞怯。
  还有剪碎的衣裳,冷硬的木钉椅子,跟她冻得红扑扑的脸儿——以及,她的愤怒委屈,与成串的泪。
  她总是叫他相爷,只有在讽刺他的时候,才会故意喊他夫君,对他最亲昵的称呼,反而是一声“喂”。
  那声“喂”仿佛还回响在耳边,仿佛她随时会推门而进,唠叨他埋首公文,直到夜半还不睡。
  她是任性娇蛮,却也心细如发。
  他却重重的伤了她,让她失去原有的夺目光彩,让她眼里的光芒,化为成串的泪水。
  你要他休了我——
  她虚弱的声音,灰白的容颜,依旧历历在目。公孙明德深吸口气,几次都下定决心,预备下笔,但偏偏他用尽了力气,这封休书就是写不下去。
  他无法不想她。
  她是刀子嘴没错,不论什么事情,总爱和他辩上一辩;但是,她却也有颗豆腐心,府里的老老少少,她全都照顾有加。
  对他,她更是处处周到。
  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晓得她的用心,就他没有察觉。直到他察觉时,一切已经太迟。
  思绪不断起伏,胸口隐隐作瘙着,几个时辰过去了,一封休书,他半个字都还没写。
  笔上的墨早干涸,宣纸依旧纯白如雪。
  窗外天色微亮,远处公鸡啼鸣着。桌上的油灯也已燃尽,不知何时,已经熄了。
  看着桌案上这张白纸,公孙明德只觉得喉间莫名干涩。
  直到这一刻,他才晓得,原来,他公孙明德也有做不到的事;直到这一刻,他才认命的对自己承认,原来,他早已将她放入了心底。
  徐徐的,公孙明德终于搁下了笔,抬头望向窗外。
  外头仍下着雪,厚厚的雪云布满天际,天色虽然阴霾,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早已过了早朝的时辰。
  十八年来,他第一次忘了上朝的时辰。
  十八年来,他第一次忘了公孙家代代相传的家训。
  十八年来,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真真正正想要的是什么。
  公孙明德看着远方,定了定心神,然后起身,朝外头走去。风雪正浓,他却仍持缰策马,直直的往皇宫而去。
  皇宫里,早朝已散。
  公孙明德来到后殿时,皇甫仲正在用膳。
  瞧见眼前这面白如纸的宰相,皇甫仲立刻就想起,小妹那流个不停的泪,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唉唉,这家伙该不会是写好了休书,要来跟他报告的吧?
  他原本还以为,公孙明德错过了早朝,是改了心意。谁知道,早朝过后,公孙明德还是出现了。
  糟糕啊,要是公孙明德现在递上休书,那——那——那——那他是该收还是不该收啊?
  皇甫仲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那碗粥,暗暗叹了一口气。被这两个人一搅和,他连半点食欲都没有了。
  “皇上。”
  听到那声叫唤,皇甫仲勉强抬起头来,嘴角扯出一记微笑,先声夺人的抢着问候:“公孙,朕知你近日家务繁忙、身体不适,已于今朝颁旨,放你大假。你就——嗯——你就放心回家休息吧!”
  “皇上——”
  “好了,就是这样。”见他要说话,皇甫仲连忙抬手,紧急打断。“朕晓得,你是一心为国。只不过,宰相你若是不将身体养好,那就是国之不幸——”他已经接近胡言乱语了。
  公孙明德却固执得很。
  “皇上,请听微臣一言!”
  我就是不想听啊!
  皇甫仲万分无奈,只能在心底哀号着,惋惜着不能叫人强行把宰相架走;自个儿更是不能转身逃走。
  唉唉唉,他明明就是万人之上,为什么偏会遇上这等麻烦事?
  眼见御阶下的公孙明德,一副坚决不肯退让,非得把话说完的模样,皇甫仲只能乖乖投降,搁下手里的碗。
  “好吧好吧,你要说什么?说吧!”
  “臣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他哀莫大于心死的问。
  “臣知道,先前曾承诺休妻。但奈何家有家训,不得休妻,还请皇上恩准,让臣迎回公主。”
  耶?
  皇甫仲呆了一呆。
  “公孙家什么时候有这条家训了?”
  这话才脱口问出,皇甫仲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唉啊,他没事问这个做啥,既然公孙都这样说了,他就该打蛇随棍上才是啊!
  皇甫仲皱着眉头,急着想挽救,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欲言又止、嘴巴开开,却又脑袋空空的僵在当场。
  公孙明德却慎重其事,眼也不眨的回答:“昨天晚上。”
  这一句,更是让皇甫仲呆上加呆。不过,幸好,他这次还记得,该闭上了自己的嘴。
  眼见公孙明德那严肃的模样,原本满脸忧愁的皇甫仲,这下子脑筋终于转了过来。
  “喔——”他拉长了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是这样啊?”
  “是。”
  “你的意思是,要迎回公主?”
  “是。”
  哇!太好了太好了!
  皇甫仲忍住冲下去抱着公孙明德,大声道谢的冲动,勉强坐在椅子上,维持住天子威仪。
  “你要迎回公主,当然是可以。毕竟,你们已经成亲,她早已是你的妻子了。不过嘛,至于她会不会跟你回去,就得看你自己了,朕可是无能为力的。”
  “臣知道。”公孙明德低首,再度躬身。“谢皇上。”
  是我要谢你才是。
  皇甫仲暗自窃喜,轻咳两声,抬手道:“平身吧!”
  “臣告退。”
  皇甫仲微一点头,摆手让他退下。待公孙明德临到门口,皇甫仲突然又开口,连忙叫住他。
  “公孙。”
  他停步回身。
  “无双就交给你了。”皇甫仲意味深长的说。
  “臣领旨。”
  公孙明德低首领衔命,这才再次转身离去。
  皇甫仲却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疑惑的皱起眉头,不断回想着刚刚那一幕。
  唉啊,方才那家伙转身前,嘴角那昙花一现的究竟是什么?
  皇甫仲猜疑着。
  莫非,他刚刚瞧见的,是公孙明德的笑容?
  玄武大街上,龙门客栈偌大的招牌,以及门前的大红灯笼格外显眼,让人远远就能一眼瞧见。
  公孙明德才刚在客栈门前下马,一身黑衣、背负乌黑大刀的铁索,就已经接获店小二的通报,来到了门口。
  “相爷,请留步。”
  公孙明德看着铁索,停下了脚步。
  “她不想见你。”
  “我知道。”
  “我不能让你过去。”
  “我知道。”
  铁索没再多说一句,只是克尽职责,如门神般的杵在客栈那十八扇雕着金银花鸟的木门前。
  公孙明德也未硬闯,只是敛垂灰袖,静默的站在玄武大街上。
  白雪在京城里纷飞,流言也如雪般,在城里流窜。不到一个时辰,全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当朝相爷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竟像尊石像般,直直的站在龙门客栈门前。
  有的人说,相爷是来见公主的,可龙无双却不愿见他。
  也有人说,相爷是要来休妻的,可是却被黑无常挡在门外。
  好管闲事的人们,不顾外头下雪,也不管气候严寒,又聚到玄武大街上。因为公主遇袭事件,龙门客栈近日暂停营业,外头还有御林军把守,人们自然是不能靠得太近。
  只是,就算没有御林军,只要远远瞧见在门前对峙的两个男人时,大伙儿的胆子早就缩得小小的,连脚都跨不出去了。
  寒冬里,雪愈下愈大。
  天色也逐渐转黑,客栈前的那两个男人,依然是动也不动。
  人们缩着脖子,交头接耳,不断窃窃私语着,好奇的想知道,这回究竟又是怎么了。
  黑夜降临,玄武大街上的商行,纷纷亮起灯笼。就连客栈的店小二,也替门口的大红灯笼点上了火,而公孙明德却仍站在雪地里。
  有人受不了冷,终于放弃观看,摸着鼻子回家了;却也有人,用好奇心战胜寒冷,手里拿着伞,在雪地里死撑着。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夜渐渐深了,大雪纷飞。终于,连最后一个围观的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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