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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好谢的,你说的情形本来就是这样,不过,我从没有这种想法。你瞧,在上课时候,我也从没为了孩子是男是女而订出不同的标准来考量责罚。念书识字是件对自己有利的事;我一直相信,当一个人对很多事明白得愈透彻,他对事情演变的掌控会更有把握。无知常会导致一些其实不该发生的悲剧,我看过那样的事情发生,尤其是女人。你说的很好,这世间,似乎对她们特别不公平。”他轻柔地说着。
她一时间反倒无话可说了,武天豪原来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可亲,她为自己初到马房赴约时所抱持的主观意见失笑,也对他生出些淡淡歉意和好感。
“武公子真是个好人。”半晌她才应景似的开口。
“别这样子说,如果你愿意,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向来只有下人请求主子的,武天豪在狄家虽谈不上是个主子,但就凭他待人的那分谦和,早让狄家前前后后所有下人皆视他为上位者的一分子了。现在,他居然在口头上请她答应一件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奴婢不敢,武公子吩咐便是,说答应实在担待不起!”
“嗯,以后晚上你上这儿读书,可别把自己当奴才,我呢,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武公子,这样对彼此都自在些。说其的,你这么奴婢奴婢地喊,我是真的吃不消。”
“但……这是规矩呢!”
“小臻也伺候我,但我从来就没许她这么称自己。”“……”“不说话,那就是答应喽?”她点点头,在一声“谢谢”之后,把篮子和书册紧紧揽在怀里,再也不能控制地露出微笑。
武天豪才要拾起书卷,就被后院一阵吵闹声停住了动作。
他用询问的眼光望着底下的学生,回答他的不是面面相觐,就是摇头以对。
“先自个儿温习,师傅一会儿就进来。”
吩咐完走出了房,他看见几个下人围着两个丫鬓,七嘴八舌地吵成一堆。武天豪走了过去,挥退了围观的人,只留下怒气冲天的颖儿和沉默不言的李茗烟。
“武公子,您来得正好!这丫头明明就被我逮着想要偷东西,您作个见证,回头请姜夫人发落!”颖儿一瞟见他,迫不及待地就数落李茗烟的罪状。
颖儿那气焰高张的气势一下子便把他弄得很不悦;武天豪点头没说什么,他转向李茗烟。
“这可是当真?”
“不是。”面对那清泓般澄澈的眸子,李客烟有种想哭的冲动。但她只是坚强地摇头。
“你还敢狡辩!?我明明看到你偷进小姐的屋里!武公子,你别给她骗了!”颖儿仍在不满地叫嚣。
“我进小姐的房里,是替她送干净衣服去的。”她委屈地说。
“你还瞎扯!”颖儿见她死不承认,又感觉到她所暗慕的武天豪态度也倾向客烟,心里更急、更怒!仗着自己是玉如霞的贴身丫鬓,她跨前一步,竟要动手去推李茗烟。
“我明明就看到你在柜子边停了许久,进堡里才没几天,就这么无法无天,当没有人管你是不是?”
带住李茗烟的手腕,武天豪轻轻一跨,不落痕迹地把李茗烟护在身后。
“颖儿姑娘,有话好说!”
女人骂架是他最不欣赏的姿态之一,太难看了,不但没有风韵,连一丝娇意都无。这颖儿平日看她说话倒是伶俐可爱的,没想到凶起来也是一个模样,武天豪不免有些失望。
“发生什么事?”玉如霞匆匆赶来,问了一句。
“小姐,这个死丫头,老早就瞧她没规没矩的。”一见主子来了,颖儿胆子也大了,一股脑儿把积压的怒气全说了出来。
一个多月来,早在几个下人有意无意的传言下,她知道了李茗烟跟着武天豪念书,本来她还不相信,李茗烟的口风又紧;但每回只要见到武天豪对这丑丫头不经意在眼底流露出的关怀,不由得她便恨起李茗烟;现在,她好不容易逮到这样的机会,却没想到武天豪居然对这女人护短到这个地步!
“今早我看到她在小姐房里鬼鬼祟祟的,八成是想偷什么值钱的东西好去变卖!”
“玉姑娘,这其中必有误会,我相信茗烟不是这种人。”也许是真看不过同样是下人说话却盛气凌人的颖儿的骄倨态度,武天豪的口气也变得不甚温和,他沉下脸,显示自己是真气了。
“我明明就亲眼看见的。”
“你只是看到茗烟在房里,并没有看到她动手拿了什么东西!”武天豪提出事实。
“这……”玉如霞左右为难,她知道颖儿向来心直口快,也知道颖儿对自己是绝对忠心耿耿;这茗烟丫头可能真是想要在她房里偷拿些什么东西。玉如霞拍拍颖儿,安抚她的忿忿难平。
但当玉如霞一抬头,面对武天豪那执拗的坚定态度,她也愣了,这叫她实在无法坦言要人。
看看被隔在武天豪身后给终不发一语的丫鬓,玉如霞有微微的好奇,不过是个下人,而且是个貌不惊人的丑丫头,武天豪当众这么做,似乎也太明显了。
“武公子,请别再说了。”李茗烟在身后终于出声。语气有一丝落寞,“就请玉姑娘点点房内的东西,要是有少了什么,奴婢赔了就是。”
“当然不会少东西,你当场被我逮到,还能拿走什么?就算真的有,要说赔,你赔得起吗?”颖儿闻言大怒,“幸好狄家堡内就这么一个朝霞阁是个姑娘绣房,要不然依你的职责,不早就偷遍了这堡内上上下下。”
那左一句偷,右一句窃,听在武天豪耳中倍感刺耳,要不是他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爱跟人计较的修养,恐怕早便拉着李茗烟拂袖而去了。
“玉姑娘,看来你们主仆俩都不相信茗烟的为人。好!回头我会请示堡主,请他把负责我生活起居的小琥给换开,茗烟以后就到我房里来;至于小踪,她在狄家的出身背景跟颖儿姑娘一样,我想玉姑娘应该不会对这样的安排有任何疑虑吧?”
一时间玉如霞张口结舌,显然无法预料情况会演变成这么不可收拾;这是武天豪进狄家半年多来,第一次表现出他的不快。
“我知道以一个客人身分,说这种话是逾矩了。在狄家堡,我无权干涉任何事,但是玉姑娘,请你相信我,一如我相信茗烟的为人,她是绝不会做出这等事的。”
一旁的颖儿咬住了下唇,流不出的泪凝聚在眼眶,望向李茗烟的目光更加地怨毒了。
她好恨这貌不惊人的丑丫头,就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法子迷了武天豪。
而李茗烟,早在武天豪提议要换丫头的时候就呆住了!她愕然、迷乱地看着眼前那宽阔如天的背,心头的不安更重了!
在片刻的失神后,她眨眨眼,仍末理清的思绪浑浑噩噩;但是,在心里,她却雪亮地知道一从踏进狄家堡以来,她一直坚定安稳的心志,已经完全教这男人打乱了!
武天豪的房间终究没有换人。就连玉如霞这样对男人了解不多的女孩都知道,那一次颖儿的态度是真把向来温文的武天豪都惹恼了!不愿换人的因素很多,一方面是狄家的下人各有其职,换人的消息一传出,难保不会对李茗烟造成流言的伤害;另一方面则是,她不愿扩大此事让狄无谦知道。颖儿虽聪明贴心,但长期下来难免会恃宠而骄,而狄无谦最不喜这样的事发生。一让他得知,定会追究查办,反正她房里也没有少东西,一切就算了。
只是从此,玉如霞对李茗烟这个丫头也不免好奇起来。
在狄家来说,两个下女争吵的事件算是落幕了。
对于李客烟来说,她仍然是堡内负责清洁的丫头;然而为了避免私下的流言传得更难听,她再也没去马房念书了。
只是没想到,那开启的祸端早就瞄准了她——
在狄家,除了主人,主子底下的奴才也有所谓的势力范围。颖儿生于狄家,长于狄家,活泼俏丽,一张嘴又甜得紧。在狄家,只除了没有正式名分,但这一点颖儿早就算计好了。玉如霞迟早都会在姜夫人的安排下嫁给狄无谦或狄无尘兄弟其中一人,不管是谁,她都有可能被纳为偏房,就像当年狄无尘之母,也是跟着狄无谦的母亲陪嫁,才被收为侧室。虽然狄无尘先出生,但母凭子贵的好运并没有降临,因为狄家大夫人背后有长老势力,连狄啸天都不得不忌惮三分。
颖儿倒从来没有跟玉如霞争的意思,她懂自己的命;不过对李茗烟,她可怎么也忍不下。败给一个进狄家不到三个月的丑丫头,这口气她要是不出,狄家她也不用待了!
主子劝慰也没有用,颖儿心里早下定了主意。在狄家,只要她一呼应,有的是帮手,给个外人教训,比什么都简单!
那名狄家的长工伍大抬起手,再度狠狠掴了她一耳光。“就凭你这模样,连老子都嫌恶心,武先生想上你都没兴趣,还不滚远点去!”
倒在地上的李茗烟手掌撑着地,围在上方的几个男人仍在言语间不断刺伤、咒骂着,而她只是抓紧被撕破几处但还算完好的衣服,低垂着头,看不出有任何悲伤或忿怒的情绪。
颖儿盯着她的狼狈样爆出冷笑。“这只是一点小教训,下回要是让我瞧见你这卑贱的身子跟武公子在一块,后果就不只这样!”然后她得意洋洋地跟着伍大和几个工人走了。
很久以后,被打倒在地的李茗烟才能慢慢起身,几乎是默默地、也认命地承受,扶着额头的手缓缓有血水渗出。她没有哭泣,没有埋怨,平淡如水的表情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武天豪走进马房,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李茗烟努力扶着柱子慢慢起身。
“是谁做的!?”武天豪几个大步跨向前去扶起她,一看到李茗烟半覆着脸的手都是血水和瘀青,还有那污渍处处的衣裳,舜时他忘了该怎么思考!
“奴婢……笨拙,不小心跌了一跤。”
“别骗我!到底是谁做的?”眼神暗了暗,怒火自他心中升起。
明眼人一看到那手臂上的伤,就知道这根本不是跌倒所造成的,她一直没放开的小手底下,定也是人为的意外。
抬起头,李茗烟仍无慌乱地迎向眼前这张好看斯文的男性脸庞,那双看似柔和,实却深沉无比的眼眸注满了关怀和怜惜地望着她。没有同情,反而有种怪异的感觉隐隐伏动着;她想着,没有同情和嘲笑,他总是这样子吗?那漆黑如夜色的瞳仁映照出现她覆着半脸的狼狈样,被拉掉簮子的发髻蓬松地散垂在旁,衣着是脏的,她的另只鞋,甚至被扔进了马粪堆里。
他为什么不同情她呢?为什么不嘲笑她呢?只要他笑一笑,她就有理由不再歉疚了,就有理由抛开对这男人的几许恼人情素。
“你的伤要不要紧?我送你到杨大夫那儿看看去!”
她拒绝,而且小心地避开他的手,也没有多想,只是转身踉跄退开。
“谢谢武先生关心,奴婢已经没有事了,请别再靠过来了,您会弄脏这身衣服的。”
她又退了一步,依然没有怒气、没有抱怨,更无所谓的哭泣和咆哮,只像陈述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一样,令武天豪不禁着恼,难道她不在乎头上汩汩而下的血吗?
“你不生气吗?”跟着进来的冯即安出声问道。
他真是大开眼界了!第一次见到个性这么奇怪的女孩,虽然模样不怎么……出色,他刻意挑了一个比较不伤人的字眼来形容李茗烟;但是,这女孩的修养可比他所见过的男男女女高明多了。
早有耳闻武天豪对一名下女特别照顾,他还以为是流言,今天看来,倒有几分真实。要是普通人就会笑她儒弱无依,但在冯即安眼底,李茗烟的表情可不是被人打垮的样儿,虽遮去一半的脸都是血污,但剩下的另一半够他生出佩服之心了;不但佩服,简直就有些害怕了。
她太平静,也太深沉,就像湖水一样,很轻易地就可能把人给淹死,这种难以捉摸的深度。
冯即安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识过,就是武天豪!
“生气有用吗?”她反问。
“晤,当然有用!如果你敢打回去,至少他们不敢这么嚣张地欺负你。”
“是这样吗?”她看着武天豪,语气谦谦,脸上没有赞同。
要是不顾念到这是非常时间和非常场合,冯即安肯定会笑出来,这女人的性格和老二还真不是普通的像;他终于又找到个知己啦!只可惜这个叫李茗烟的丫头独独生坏了一张脸,要不这两人站在一起还挺相配的!
“当然!”想到自己的新发现,冯即实笑得异常开心,一点都不知此举惹恼了另外两人。
李茗烟终于把视线转向冯即安;那眼神变得漠然,甚至还出现几抹蔑视的冷嘲。
“世间事就是这样,嫌丑贪美己经变成准则了。今天的事,怪就怪在奴婢生得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