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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天豪只是漠然盯着她无语的回答,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什么有些被刺伤的痛苦。
“我知道这么说很伤人……”
“伤什么?你当我以为你是谁?不,不用解释,我了解!要换作是我,在进行卧底和埋伏计划前,也不会愿意一个假仁假义的傻子来坏事。”飞快截断她接下来那些可能更戳人的同情话,武天豪把斗篷抓得好紧。
“你没有假仁假义,你也不是傻子。”她张开眼,神情黯了下来,“不要这么说你自己;忘思负义的是我,假仁假义的也是我。”
这种态度不但没有抚平他的情绪,反而更加刺激了武天豪;到现在所有一切都拆穿了,她还想拿那种安慰的态度来欺骗他!
真是该死!
但更该死的是他自己,谁要他在乎她的程度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够了!我们离开这儿!”他低吼。
“去哪儿?”她固执地动也不动。
“回狄家,去把事情解释清楚!我不想知道你有什么天大地大了不起的苦衷或理由,你害得狄家为了你弄得人仰马翻,这件事说什么都要讲清楚才行!”
没有半点转圆的余地,唐揉几乎是绝望地,看他牵着马,把她所仰冀的希望愈握愈远。
两人同行的第一天,武天蒙才真正见识了唐璨的顽固;偏偏,她的顽固是那种不跟人争论、吵闹的安静X漠。
好像那种安静已经刻在她的脸,上了生生世世的彩墨;而他心里明知并不是那样的。在桥上,他还记得她在抱歉时,那曾略带着几抹哀愁的眼神,近她身前的一刻间,她嘴角那抹几乎察觉不出的微笑。
说实话,如果她跟他吵起来、骂起来,那对他还真的好办多了;可是她偏不来那一套,只是径自盯着他手里的包袱瞧,脸上则稳得看不出任何伤心、恼怒,甚至怨恨的情绪。
而且……他拧紧眉心,上天!他已经刻意避她避得很远的,但不知怎么地,那股茉莉香……
武天豪漠然撇过头,突然觉得自胸口升起那波窒息感,让他坐立不安;或者,他质疑自己,这么做并不好。
还在天人交战的当口,店小二热热络络地跑过来招呼。这一招呼,武天豪忘了唐璨,而把精神全放在这年轻伙计的两片嘴皮子上。
不能怪他没见过世面,这消息太夸张了,夸张得让他一时间撇开身边的女人,而想大笑出声!
那是一个传遍京城内外大街小巷,市井小民争相交头接耳的美丽故事,听得他瞠目结舌,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这个真实故事是一桩由当今皇上亲口赐下的婚约,也是京城内最富传奇色彩的奇缘,女方是堂堂九王爷府的清黎郡主;而男方,则是红遍关内、关外的神捕。
那是在过去,如今他已被封为“武德将军”,以将军之尊配上郡主之贯,才不会显得突冗!
头衔和权势的结合,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传闻中那王爷府里的清黎郡主美如天仙,在礼佛上香时被贼人掳走,幸赖得将军一路拼死护驾,皇上龙心大悦之际,便促成这番美事良缘。
乍听之下,这个故事果真令女人神往,男人欣羡,只要是末婚男女,都恨不得自己就是这个故事里的主角。
仔细一想的确如此,一位美丽多情的郡主,被一位勇敢正直、享誉边城的捕快救下——英雄美人,千古以来便是风流佳话;更难得的是,在上位者还能促成这样的好事。繁华热闹的京减里,有好事之徒一传出,这样的传奇更加添了不少逗弄凡人心弦的浪漫遐思。
那店小二眼里瞄着武天豪发傻的表情,嘴上说得愈发口沫横飞了。
很少情况会让武天豪这么失控,唐琥眼底看得一清二楚,她没他来得严重,虽然也惊讶这个故事内容,但至少圆满解释了她的一部分疑问。
为什么那如影随形的三个人,最后只有武天豪来追她的疑问;原来另外两个人办其它事去了!
武天蒙会愣住的原因,是因为那位新上任的武德将军,原来大名叫做,狄——无——尘!
狄家堡的狄无尘!他的结拜生死大哥狄无尘!
唐璨心里五味杂陈地看着桌面,那狄家堡可说是攀上一门好亲事了,狄无尘更了不得,由个小小捕快一跃拔升为将军。
有几刻钟,唐璨忽然想要知道对这件事武天豪是怎么样的想法,他现在的心情,是像其他男人一样,充满艳羡妒嫉,还是……
管这么多干嘛?只要是男人,哪个不爱荣华富贵,她凭什么笃定他不是这种人!
依武天豪大哥的了解,实难相信这样荒唐之事。茗谈大哥为九王爷的承诺去把郡主找回,这他绝对相信,但是大哥怎么会扯上婚姻这种事呢?武天豪知道他是最讨厌被人拴住;尤其,还是跟皇亲贵族沾亲带故,那是狄无尘最不愿意的事。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让外人知道的原委。
“吃什么?”半晌他才想起她的存在,问了一句。
唐璨回过神,耸耸肩,眼中有鄙夷,脸上则是一副饿死了也不干他事的泥塑表情。
此举的确让他有点沮丧,仲手一挥,武天豪点了几样家常小菜。
唐璨此时站了起来,像木偶般的游走出去。她好蠢!居然想要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她在乎这么多干什么?她只要夺回七采石,其它的都不准想!
没有出声唤她、问她,武天豪知道,依她不服输的个性,为了七采石,她一定会跟着他的。
而就在那时,他望着唐璨僵冷的背影。脑海盘踞着狄无尘的奇怪际遇;忽然,对她的去留改变了主意。
其实,到了后头,唐璨比他更不能接受这样的情况。
习惯了武天豪待人的和气笑容,如今那绷紧的嘴角不再松开,从三天前他在客栈对她说了那句话后,算来已经三天。整整三天!他们只动作,不言声,两人皆在一种不服输的倔傲中沉默对峙着。
唐璨不认为自己还能再忍受下去,虽则现在快马加鞭赶到鄂州,她的时间仍算充裕,但就算有再多的时间,也禁不起这样的挥霍。
早一天能把人救出来是一天,一想到干爹在曲家受的折磨,唐璨便心急如焚。
还有七采石,一想起来不由得她咬牙咒骂,那陷她于如此处境,最最该死的七采石。
武天豪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有所行动,唐璨的耐性超乎他的想象,七采石仍原封不动放在他鞍上挂的包袱里,每回下马休息时,他是故意这么做的,故意放在她抬眼便可及的视线范围里,但唐璨就是没消息。
他心里诅咒着这场似乎没有终止的心灵苦刑,尤其在她的香味有意无意绕过他时,她浑然不觉,武天蒙却被自己过去所有的愚蠢行为激得更没有耐心。
轻雾迷离的暮色在山林中罩落的速度加快,他们错过了道上的客栈,武天豪把全副的怒气发泄在赶路上;而唐璨,从不曾面临这么赶法,尽管四肢早痛得随时会散开,她仍是默默无言。有好几次,她难受得几乎要张嘴叫出来,却又硬生生地把那种痛苦吞下,她只是瞪着前方男人背后的包袱,努力想着如何取回东西。
但是……天!她好累,全身都痛,她从来没在马上待过这么久。
约莫一柱香时间过去,前方的他终于放缓速度,昏沉沉夜色中,他听到后方一声低叫,马儿狂声嘶呜,猛回过头,正好看到一幕令他心跳差点停止的景象——
身后的马已经停下来,而鞍上没有人!
武天豪用力扯住缰索,天!不要是他想的那样,我害了你,唐璨,我害了你!跳下马,他踏着落叶,三步并两步地冲到远方倒地不醒的唐璨,这条小径为何该死的这么长!他踩碎的不是枯草,而是他凄凄惶惶的心哪!
“唐姑娘!唐姑娘,你怎么样了?”扶起唐璨,他焦灼地唤着她,小心地摸索着她是否有严重外伤。
而她保留了一点神智虽听见了,却累得无法张眼,也不敢张眼。
山林里,已是人夜了,有怪鸟长鸣,有飞虫细喃,唐璨全心维持着清醒,仍在一片轻盈中,感觉自己突然浮在天上,她任他抱在怀里,不晓这男人怀中全是小心翼翼,备加珍重。
她要不是另有主意想利用这个机会,死都不张眼,唐璨一定会看到,在她上方那从来便笑得温存从容的眼睛,正被优虑的水光浸耀得发亮。
一个男人为了她就要落泪呵!
而悲哀的是,她却私心以为,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那一夜,正好是到达桐县的前一晚。
趁着他为她到小溪取水,不顾浑身满布的痛楚和山林里可能隐藏的危险,她跌跌撞撞地抽走了七采石,一步也不敢停留,喘息着,又朝更深更暗的林子里奔去。
捏着七彩石,唐璨祈求命运,希冀能把这个男人完全抽离自己的生命。
野州。
栖枫山上,顶上终年云气环绕,渺渺茫茫令人有如置身于仙乡。靠西侧的山崖旁,沿着石壁,有一方被巧妙凿出隐蔽的小石室,人口便没于附近几棵参天巨松下。
石屋里,那垂着两条粗麻花辫的女孩跪得直挺挺的,不解之情全投注在她正前方那名满面严冷的中年男子脸上。
“要我回家,为什么?”曲珞江出声,语气中几乎没有什么喜怒哀乐,就像她同那中年男人一股布着寒霜的清秀脸孔。
“十六年来他们末曾见过你,为师的想,也该是时候了。这次下山,虽说是探亲,但你爹早对你另有打算。”
回家?十六岁的曲珞江淡淡地想,所谓的家,根本是个她毫无概念的地方。从她有记忆以来,她熟悉的就是这座山里的一切,她知道自己的出身,知道山下的曲家是野州第一首富,她的父亲曲承恩是曲家的首脑人物;而在他左右,有一堆连自己都不清楚,也叫不出名字的兄弟姐妹。
她的地位是奇怪的。
因为所有兄弟姐妹中,独独是她,自襁褓中便被师父抱离了曲家,造成她今日处境的原因。师父从来不愿暗示,只约略陈述她母亲当年在曲家曾犯过大错,在她出生后,曲承恩余怒末消,便将怨气全发泄在当年才出生不久的她身上。
“他对我有什么打算?”
“联姻。”
“我的存在,对他而言,就只有利益的价值吗?”听到答案,她并不伤心,好像她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
“看来是这样。”甄铭点点头,端详着眼前的徒儿,身为女儿身,珞江却令他骄傲。
在他离开曲家后,上了栖枫山,此后他只收过巫青宇和曲珞江两名徒弟。论资赋,论才智,珞江也许比不过从小便不良于行的青宇;但提及那分处事的冷静和沉稳,六岁的珞江却比成年的青宇更完全继承了他。
青宇的感情还有锁匙可以打开,珞江自小被他教养长大,她的感情完全没有丝毫缝晾。
对一个孩子,甄铭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残忍的;但是为了保护珞江,他只好打从开始就一层层剥掉她温软感情天真快乐的一面。
现实不会眷顾任何人,一如他亲眼照过珞江母亲的下场;所以甄铭坚信着自己必须以另一种严苛,却更长命的方式去爱护这个徒儿。
“别忘了,你已经十六了,山下的女孩,有些都已经做了母亲。”
“这才是他真正目的?”她冷咛…声。
“曲承恩是个商人,任何对他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包括家人,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是绝对不会忘让这些东西替他赚回些许利益的;况且,这回还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
“我那些姐妹呢?没有一个可以代我做这种嫁人的愚蠢事?”
“你的对象是扬州以高利借贷出名的巨贾‘樊记银号’,此次联姻非泛泛之合,为了抓紧樊记,曲承恩不会掉以轻心,你那些庸俗的姐妹,他是怎么也不敢送出去的。”
“所以找上我?”
“樊记那糟老头当年见过你娘一面,当他知道有你的存在,根本毫不犹豫,他跟你爹指明要你下山去见一面。”
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生为一个女人的命运原来不过如此,就像一块砧板上的肉,在男人的谈笑间便落了刀,连叫都叫不出声;但曲珞江显然并不在乎,也不关心自己将来的命运。
她想的是母亲,那个一生下自己便死去的女人;然而这非关她的感情,只是一个疑问。
“珞江!”
“是,师父!”她颔首,把那从来就没有答案的疑问抛诸脑后。
“下山去之后,如果你爹问你,你便假意允了这门亲事,但必须坚持要他们两年以后才能抬人。这段时间,你想尽办法留在曲承恩身边,务必要得到他的信任和器重。”
“我懂,请师父指点。”曲珞江回答,她隐约知道策动自己命运的轮盘己经开始转动了。
“要得到他注意的最好办法,就是替他拿到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