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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男孩,叫什么?”
“慈燃,嫣然一笑的然,再加一把火。”
她心潮起伏,眼眶不禁湿润,良久,才道:“我知道,叫慈然,是不是?”
天启一下子坐起来,抱起她亲了一口,笑道:“我就知道你能猜得出来!”
“为什么叫慈然?”张嫣道。
“你知道的。”天启说完,深情地碰了碰她嘴唇。
“我想听你说。”
天启滑到她怀里,静静地说:“姓随我,名随你,还有,纪念我们那个逝去的孩儿。我永远忘不了他。”
张嫣抬头看着房顶,待心情平复下来,才道:“可是不合祖制啊,没有从火。”
天启道:“我不管,这是我儿子,我想怎么取名就怎么取名。朱家的孩子像被诅咒了一样,没有一个能活下来。希望他能破除魔咒,平平安安地长大。慈然,就叫慈然。”
张嫣笑道:“听你的。”
天启安心一笑,心情轻松愉悦,还有许多许多话想说,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张嫣低头问:“困了么?”
天启点点头,闭上眼睛,在她怀里蜷了蜷身子,“皇后,我冷。”
张嫣拉上被子裹紧他,抱在怀里。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对天启的生命却充满担忧。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永远不可能十全十美。时光唯一教会她的,就是珍惜,珍惜现在。
☆、迎战
夜里魏忠贤独自宿在值房,做起了梦。梦里依稀是十八年前的光景,他谋得了一份新差事,到东宫一位才人宫里做典膳。他打听过,才人温柔和善,有一个调皮捣蛋的儿子,今年三岁了。大主子和小主子都对他的胃口,去上任时,他一路都笑呵呵的。路过的内侍都一口一个“傻子”,上来给他一拳、摘他的帽子、抱他的腰等等,以此种街头无赖的方式表达祝贺。
到了门口,内侍指引他进去。正是春天,庭院里一树海棠,妖娆绽放。树下立着一个穿明黄色圆领衫的小男孩,腰里别着黄绸包,手里举着弹弓,对着树上扫射。
魏忠贤定睛一瞧,乖乖,他还没见过这么粉嫩的小娃娃哩,不注意看,还以为是个姑娘。小娃娃不对他看一眼,眼神酷酷的,盯着树上两只相互啄来啄去的麻雀。
魏忠贤讨好地笑笑,卑躬屈膝站到一旁,也抬头看着树上。
小娃娃放了一弹过去。两只麻雀同时坠地,一动不动了。
“你!”他一指魏忠贤,下巴抬起,傲慢得不得了,“给我拾过来。”
奶声奶气的,却威风十足。
“哎!”魏忠贤受宠若惊,慌忙答应,弯腰小跑过去,捡起两只死鸟,掀起衣袍下摆捧着到他面前。
小霸王小手爪伸上来,挨个掂起死鸟查看,确认他真的是一箭双雕后,满意地点点头,仍把死鸟放回魏忠贤怀里,奶声奶气吩咐:“拿下去吧。”
“哎。”魏忠贤笑不拢嘴,立即转身。
“等一等。”身后孩子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冷酷,“转过身来。”
这怎么跟回忆中的不一样呢,半昏半醒间,魏忠贤想。他并不是全无意识,知道是在做梦,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沉醉,当年虽然卑微,但是多么无忧无虑啊。
他诧异转身,但见一双冰冷无情的眸子盯着自己,孩子手里的弹弓不知何时变成了强劲的弓箭。
正指着自己心口。
“杀了他,慈燃。”
正殿里走出一位端庄高贵的娘娘,美丽的脸板着,眼神同样狠厉。魏忠贤定睛一瞧,竟然是张皇后!
“杀了他,慈燃,为母后报仇。”
张皇后果决严厉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孩子便放了箭,箭尖直戳心口而来……
魏忠贤一下子坐起,大口喘气。环顾四周,不是明亮的飘着海棠花的院子,值房里昏昏暗暗,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地上清明。
手在颤抖,他缓缓抬起,摊在眼前,对着月光,可以看到那长了茧子的手心上,渗满了汗。
后半夜他再没合眼,脑海中一直重复着梦境。那孩子跟皇帝小时候一模一样,但肯定不是天启,皇帝再狠,也不会这样对他。
可他和张皇后的儿子就不一定了。魏忠贤在这样的忧虑中,挣扎到天明,随便洗漱一番,到司礼监了。
司礼监里乱得一团糟,老远都能听见大太监梁斌愤怒的骂声。魏忠贤甫一走进,众人都道:“厂公来了。”
纷纷上前打躬作揖。唯有梁斌一动不动,斜眼看他,神色愤慨。梁斌今年六十五了,年轻时就是个暴脾气,老了更甚。当年魏忠贤谋了一个到四川收矿税的差事,遭人嫉恨,事先到他的上司邱乘云面前说坏话。魏忠贤去到四川,当即被邱吊起来,倒悬在房里,三天三夜没给饭吃、没给水喝,差点把命交代在那儿了。幸赖碧云大和尚途经此处,为他说了几乎好话,救下来了。回到宫里后,众人怕得罪邱,多不睬他,唯有梁斌一路照应。
魏忠贤发达后,杀了邱乘云,每年捐给碧云寺上千两香火钱,把梁斌提到司礼监。梁斌早年就看好他,入了司礼监,一向也听他的,近年来却颇多分歧。
魏忠贤坐下来,叹道:“说吧,又遇到了什么事儿?”
事情非常不妙。
第二次逮捕东林党人的行动遭遇了挫折。高攀龙投水自杀,临死前给皇帝留言:君恩未报,愿结来生。黄尊素自行就擒,其他几人也不说二话,秉持着“雷霆雨露、均是天恩”的信念走上了囚车。问题出在周顺昌这儿。锦衣卫缇骑到苏州逮捕他时,引起了民变。百姓群起而上,把皇帝的几个鹰犬活活打死了。
魏忠贤听着奏折,本就皱起的眉头愈发皱得深了,不住叹气。抓捕行动是他提出来的,如今招致民乱,他怎么向皇帝交差?
梁斌盯着他,敲着桌子道:“我早就说过!把他们赶下朝野就行了,上一次抓杨涟他们就不该抓!这一次更是不该!这都什么缺德事儿。忠贤,做人要讲良心哪!”
他说完,沉痛地盯着魏忠贤看了一会儿,拂袖走人。
魏忠贤坐在那里,始终垂头沉默,愁眉不展。
王体乾走来,轻声请示,什么时候到乾清宫给皇帝汇报奏折?
魏忠贤迟缓地站起身,“现在吧。”
到了乾清宫,进去暖阁一看,皇帝偎在皇后怀里,正由内侍喂粥喝。魏忠贤向后看了众人一眼,示意噤声。几人便垂头躬立。
天启挥手叫内侍退下,道:“念吧。”
王体乾和捧折子的文书出列、上前,展开奏折。皇帝趁机对皇后说:“你也听一听,朕头疼,有些事你帮我拿拿主意。”
王体乾眼皮微动,暗瞟魏忠贤,嘴巴也不耽搁,朗声念起。
没有大事,半个时辰就完了。苏州的民乱,走在去往乾清宫的路上,魏忠贤吩咐暂时压下,出了事儿他一人担着,其他人也不再说什么。
完事退出。几位太监刚刚转身,就听到皇帝瞬间脱离刚才的严肃,调笑皇后道:“你真聪明,我都想不到……”
于是几人加快脚步离开。
魏忠贤最后一个转身,动作迟缓。天启一面和张嫣说笑,一面注视着他的背影。他忽然发现,这个人老了。记忆中魁梧的身材不知什么时候驼了,耳后也生发出白发。这个人一向爽朗快活,也会有老的时候。他忽然有些心酸。
魏忠贤的脚步越来越缓慢,走到门口时,身形摇摆,有转身的迹象。天启迅速垂下眼皮。
与此同时,魏忠贤果决转身,大步走到床前,跪下禀道:“万岁,奉圣夫人请求进宫见您一面。她听说您落水受寒,忧急得不行,饭也吃不下去,连夜叫人传话给我。她说三年没见过万岁了,着实想得慌,哪怕看上一眼也行。”
这些话客氏常絮叨给他听,平常听着不觉什么,现在自己说出来,竟然想落泪。不过总算说完了,他是鼓起极大的勇气才说出来的。客氏二进宫难,不过一旦进来,皇帝又怎么说得出来让她走?即便碍于皇后,真让她走了,皇帝心里也难免愤愤不平。客氏若进宫,重头再来不是没有可能。
成败,在此一举了。
他提得突然,天启没有准备,一时傻愣在那儿。说实话,三年没见过面,他对客氏的感情淡薄了许多。有时候想起来,他也觉得自己是个冷血的人。也许是没有血缘的关系吧,或者是身边已经有了替代她的人。不过他常常也会思念她,这种思念更多的是缅怀小时候她对他无微不至的关爱。越大他越觉得这种关爱没有他想的那么纯粹,其中掺杂着利益。再说,她还有儿子呢,她对他,比对她儿子更关怀吗?
不过还是挺想见她的,毕竟三年了啊。
皇后就在他身后,抱着他一动不动,也不吱声,可能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吧。想到这儿,那句答应的话无论如何天启也吐不出来,张口结舌半天,犹豫着说:“朕没事儿,你叫她放心,不用来看……”
张嫣忽然清咳一声,轻轻打断他:“叫她来吧。”
天启呆了呆,飞快抬头看她。
张嫣低头柔声道:“她想你了,你还不让她来看看?”
她的眼睛仍是纯净得毫无杂质,看得出不是弄虚作假,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天启垂下头,道:“叫她来吧。”
魏忠贤正发愣皇后的异常,闻言忙忙点头:“是,是,老奴这就派人回去接她。”
他起身,扶了扶帽子,匆匆去了。
天启道:“奇怪,你不生气?”
张嫣摇摇头,抿嘴一笑,“不生气。”
天启坐起身,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张嫣微笑看向帘外。
当一个人真正富有时,她是不吝施舍给别人一点的。她对皇帝的心已十拿九稳。虽然客氏归来让她有些担忧,但是真相快出来了,不是吗?
“皇后,”天启搂住她的腰,把头靠在她胸口,“你一直都是这么善良。”
最重要的,是皇帝。她不忍让他为难。他想见,就让他见吧。客氏虽与她有怨,对皇帝还是真心实意的。
张嫣抚摸着他头发说:“来了就别让她走了,我忙不过来时,也可以让她照看你。”
天启犹豫一会儿,道:“再说吧,你怀着孕呢。”
这个孩子是上天额外赐予他的,那种伤痛他已承受不起,所有可能沾边的凶险全部要杜绝。
“陛下,”张嫣叫他起来,小声在他耳边说,“怀孕的事先不要对任何人说,就我们两个人知道。”
天启边听边点头。
吃过午饭,张嫣回了坤宁宫。天启独自躺了一会儿,了无睡意,向帘外喊了一声:“九思。”
须臾帘子掀开,葛九思快步走了进来,侍立床前,“奴婢在。”
“我问你,”天启疲倦地合了合眼,声音依然微弱,“昨天我落水时,厂臣是不是也跳了进去?我好像看见了他的身影,还听见了水花响。不知道是不是他?”
“是干爹,陛下没有记错。”葛九思道,“当时他在不远处的船上喝酒。陛下这边刚掀船,众人还在慌乱之中,干爹就跳了进去,旁边人连衣角都没抓住。他想是见陛下落水,慌了神了,都忘了自己压根不会水,跳下去就没了头,还是几个哥哥下去把他捞了上来,又是捶背,又是按心口,才喘过来一丝气,叫小的们吓得半死,毕竟那么大年纪的人了。”
天启沉默良久,稍稍扭头,抬眼注视他,“你干爹没有白疼你,以后要好好孝敬他。”
葛九思忙忙颔首:“这个当然。干爹养育之恩,奴婢铭记在心,一刻不敢忘记。”
天启移开目光,注视帐顶,怔然良久,像是梦醒了一样突然问道:“高永寿他们俩呢,怎么不到乾清宫里来?还没休养好么?”
葛九思愣在那儿,答不出话。
天启正自诧异,忽听外面内侍报:“皇八女来了。”
他便道:“叫她进来。”
帘子掀开,徽媞快步走了进来,迎着天启目光便问:“皇兄,你怎样?”
“没事儿,已经好了。”天启笑一笑,看向她身后。
罗绮面色悲戚,两眼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