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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外廷许多大臣小臣交好,到时候随便找几个人弹劾你,次数多了,皇爷还能信任你?批红他的人来批红,盖印他来盖,不知不觉,就把你给办了。你我是一家,你一走,我在这宫里也呆不住了。”
回到咸安宫,客氏屏退众人,语重心长对他说。
魏忠贤挠挠头,皱眉苦恼道:“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夫人也不要灰心,皇爷还是很袒护你的。”
客氏面无表情,“这只是现在,你没看到皇后吗?你看她天天不吭不语,怪老实的,可结果呢,陛下什么都听她的。哪一天她找个由头把我撵了,你说陛下是护她,还是护我?”
“陛下肯定是护你啊。”魏忠贤陪笑道,“她刚来,哪有什么感情?听说,陛下还没有宠幸……”
“这不是早晚的事吗?”客氏冷冷打断他。魏忠贤闭上嘴。客氏顿了顿,忽地噗嗤一笑:“陛下也着实好笑,都十六了,怎么还没开窍?你想想办法。”
“这还不容易。”魏忠贤张口就说,“我带他出去逛逛青楼。”
客氏向他脸上抹了一把,笑骂道:“馊主意!”她想了一会儿,附在魏忠贤耳边说:“你看这样……”
窗外夜色如泼了墨,越来越浓黑,黑到极点,渐渐褪色,待到拂晓时分,天已透亮。日光透过窗户,洒在晨起刚梳妆的张嫣身上,端丽不可方物。吴敏仪上前笑道:“娘娘,缺的职有人来补了。”
她人让开,猴头猴脑的高永寿走上前来,叩头就拜:“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声音如公鸭,也像破锣,嗓门还挺高,说话像欢呼,但不惹人讨厌,反而让人觉得好笑。
张嫣勾起唇角,“起来。”
“谢娘娘。”高永寿起身,不经意瞟了她一眼,立马倒吸一口气,把头垂下。立刻,他又翻起圆圆的眼睛看,还发出赞叹,“娘娘,平常不觉得,现在看起来,您真的是美若天仙哪!”
张嫣道:“你说这话,我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呢?”她伸手端茶,高永寿忙忙捧给她,笑得满脸讨好。
也不惹人讨厌,因为他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坦白的可爱。
张嫣道:“你昨日还在乾清宫,今天怎么就跑到我宫里来?”
“娘娘,我不是乾清宫里的人。其实呢,我去年才进宫,一直跟着八公主,可是八公主那里也很闲,我就时常跑乾清宫里玩啦。”高永寿今年才十五岁,进宫之前,是个乡下野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加上从小发高烧烧过了头,反应总比人家慢一圈,至今未被宫里的规矩束缚,说话总是“我我”的。
“哦。”张嫣漫声应了一声,盯着他,笑道,“难道,你不是魏忠贤派来监视我的?”她脖颈生得修长,说话或走路时,又总是微仰起头,显得自信又笃定。
就像现在,脑子缺了一根筋的高永寿都能听出来,她不是在问他,她已经把他老底都摸清啦。
“哇,娘娘!”他又忍不住惊呼,“你怎么知道?”
张嫣道:“现在知道的。”
高永寿愤然道:“娘娘,你竟然诈我?”
张嫣笑,一般的人都不会承认的,高永寿是难得一见的异葩,怪不得他对皇帝胃口。她收回思绪,道:“你有口音,不重,但能听出来跟魏忠贤一样,你跟他应该是乡亲。你的舅舅……”说到这里,她又想笑了,从来没见过当太监还有舅甥俩齐上阵的。
咳嗽一声,她接着说:“你的舅舅高长寿拜魏忠贤为干爹,这两层关系,还不够把你和魏忠贤扯在一起吗?”
舅舅拜了太监做干爹这事,高永寿一直深感丢人。他嫌弃地皱鼻子:“娘娘,我舅舅那么贱,不要提他。”接着他就哭丧了脸,“娘娘,你不会杀我吧?”
张嫣笑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呢?杀了你,他也会派其他人来呀。”
高永寿点头:“那倒也是。”
“你尽管把我说的话、我做的事说给他听,我不会怪你。”
“你不害怕?”
张嫣站起身,傲然一笑:“我行得正坐得端,何必要怕?我还怕他不知道呢。”
高永寿拱手道:“娘娘,小的真是佩服,佩服。”
“对了,”张嫣这才想起来问他,“你和一个叫罗绮的宫女很熟?”
高永寿不满抱怨:“娘娘,听说您想把她许给陛下,您干嘛这样做?陛下已经有那么多美丽老婆了,还不够吗?”他抠着手指头,小声嘟囔,“我还一个都没有呢。”
“可是你是……”张嫣咳嗽一声,改口道,“对她来说,嫁给陛下不是更好吗?”
高永寿及时咬住舌头,以免说出不该说的话,小命不保。他再一次告诉自己,暂时忍受屈辱,将来再说,将来再说。
“反正啊,这个主意娘娘不要再打了。她不喜欢皇家,她还想着等公主将来结婚,跟着公主一起出宫呢。”
“好,这事我以后不会再提。”张嫣笑了笑,又道,“不过她倒是个有意思的姑娘,有时间把她叫来,我和她聊一聊。”
☆、梼杌·魏忠贤
高永寿这个人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什么家国天下、忠奸贤愚,名利这些东西他连概念都没有,“理想”这两个字怎么写他都要好好想一想。他就像是个还未开蒙的孩子,人生尚处于混沌状态,目测他还会这样混沌一辈子,老子口中赞许的“愚民”,大约就是他这个模样。
不过他心里也有一把标尺,用来品评人的好与坏。昨天晚上,魏忠贤叫他去,说,皇后整天在皇上耳边说一些“阉宦不得干政”的鬼话,你给我盯着她去!高永寿立马小声嘀咕:“那这个皇后还挺正直的嘛。”
他畏惧魏忠贤,心里虽不情愿,也只得乖乖来了。
他来没几天,就把魏忠贤的老底给张嫣交代的清清楚楚。他年纪小,所见所闻甚少,大多都是茶余饭后从祖辈那里听来的。据高永寿讲,三十年前,魏忠贤还不叫这个名儿,村里的人都唤他魏四。魏四农家子弟出身,却不爱种地,城里的花街柳巷、酒馆赌坊到处留有他的足迹。一次与城中恶少赌博,他输了,输的很惨,裤子都被人扒了,视面子为身家性命的魏四恼羞成怒,情急之下大声喊出:“我他妈进宫当太监还债还不成吗?”
话是喊出去了,但真要割,还是需要很大勇气的。二十岁的魏四躺在丑妻旁边,整整思索了一夜,最终决定豁出去一次。全家老小都很支持,卖了房子替他攒下动刀加保养费,堂堂男子汉魏四,就这样成了不阴不阳的人。
等他满怀希望去应征时,人家告诉他,年纪太大,我们不收。
魏四当场晕了。
那以后,魏四无脸回家,寄居在京郊大小破庙,以乞讨为生。这段日子里,他曾偶遇一个算命先生,那先生见他大惊,道,君过五十,当大贵。这话魏忠贤听过就忘了。也许是老天眷顾,让他进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孙暹的家里做仆人。魏四对孙太监非常仰慕,干活相当卖力,勤劳朴实的他终于引起了这位大头的注意,成功进入了皇宫。
那是万历十五年的事了。进宫后的日子,村里人就不大清楚了,不过他们想象,魏忠贤应该过得不怎么样,不然他家不会一直都是几间破茅草房,而且听人说,魏忠贤经常到宣武门外碧云寺找和尚聊天,求和尚开解,他天天扫地,扫到何年何月才能出头?
讲到这里,高永寿停下问张嫣:“娘娘你猜,那大和尚怎么说?”
“这个我怎么猜的出来?”张嫣笑。
“那和尚是这样说的……”高永寿以手做扫把,比划扫地,口中抑扬顿挫道,“扫尽一屋,再扫一屋,或可扫天下。”
张嫣心里惊了一惊,这些神乎其神的话,她本是不信的,可是在自己身上应验后,她又觉得邪乎了。照如今的情势发展下去,魏忠贤哪一天想“扫”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她正沉思着,一转眼见吴敏仪走了进来,面色愤慨。瞅了她一眼,默立一旁。张嫣对高永寿说:“你出去看看,八公主和罗绮来了没有?”
高永寿眉开眼笑,颠颠跑了出去。
吴敏仪近前,低声道:“娘娘,掌印太监的事黄了。王公公上书请辞,陛下把奏折压下,似乎不打算再下诏任命他了。”
臣子对皇帝的任命再三请辞,是大明官场不成文的惯例,这一点双方都很清楚,不过是谦虚谦虚,没人当真的。
可是天启当真了。王安在奏疏中说,他年老体迈,难当大任,也许是看不惯皇帝对客魏二人的纵容,他在奏疏中还说,臣愿领罪不领官。
天启看了就有些不高兴。客氏在旁凉凉道,王安这样说,分明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他也确实老的不像样了,陛下何不顺了他的意,放他在家休养?“
“经她一挑唆,陛下更生气了,现在他也不说给王公公这个职位,也不说不给,真叫人提心吊胆。”吴敏仪愁眉叹气。
张嫣缓缓道:“其实我觉得,陛下一开始就不想让王安来做。”看着吴敏仪惊疑神色,她说:“他似乎对王安不太信任,这一点我也不太明白,王安是先帝旧臣,当年移宫时也曾百般照顾他,把他从西李手里解救出来。以陛下的性情,他心里应该对王安极感激才是。”
吴敏仪神色变了一变,又恢复如常,不再言语。
门口响起欢笑声,高永寿和罗绮跟着徽媞进来,一起给她行礼。吴敏仪愁着眉头退出去。张嫣笑接着她们,道:“快请坐。”
再一次打量罗绮,张嫣发现了以往没发现的特点。也许是练过武的缘故,罗绮身段苗条,举动轻盈灵活,眼神总显出刚毅的神色,这给她俏丽的面庞增添了几分英气。
高永寿猴子一样在她身边乱窜,她悄悄瞥一眼张嫣,回头瞪他,高永寿立马安静下来,委屈地抠着手指头。
张嫣笑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高兴的事?”
“回娘娘,”徽媞不大爱说话,罗绮替她答道,“听说王公公辞了司礼监掌印,婢子替我们娘娘和公主感到高兴。”顿了顿,罗绮又苦笑道:“不瞒娘娘,自我们家娘娘和公主被王公公赶到冷宫后,没少受他手底下奴才欺负,冬天里少炭火、少冬衣,夏天没见过一块冰,其他东西更不用说了。公主身体不好,这两年冬天都是病着过来的。”
徽媞笑看了她一眼,扭头对张嫣说:“没她说的那么惨。”
张嫣看她小小年纪,就这样懂事,心里更加心疼,柔声道:“你缺了什么,可以跟你皇兄说呀。你母亲是你母亲,你是你,你是他亲妹妹,他当然会护着你的。”
徽媞笑道:“不好,皇兄刚登极的时候,忙得连觉都没的睡,这种事怎好来烦他?即便他管了,下面的人不听话,也没多大用。”
她早慧如此,张嫣只剩下叹息了。
“对了,八公主。”默了半晌,张嫣问道,“当年先帝驾崩时,西李娘娘是不是挟持了陛下?”
这个问题太敏感,站在她的位置,实在不应该过问。不过不问清楚,她心里的疑惑就没法解答。八公主是最好的人选,她亲历过这件事,孩子的目光总要单纯一些,也许能给她最真实的答案。
“反正,她就是把他叫到暖阁里,不让出去见大臣,”提到西李,徽媞语气有些些轻视和厌恶,“她很可笑,想当皇贵妃又不好意思说……”
“公主,”罗绮轻声打断她,“皇贵妃是先帝爷临去前交代礼部册封的,娘娘要它不是天经地义吗?哪里可笑?”
徽媞面色讥讽:“可是她手段着实低劣,她想把皇兄带在身边,一步不离……”
“那也是先帝爷临去时交代的。”罗绮再次说。她看不惯西李对女儿的无情,也为徽媞的偏激叹气,这样下去,母女两个势必形同水火。
徽媞依旧声音平平:“她确实挟持了皇兄,不过只是想保住富贵,她霸住乾清宫不走,也是这个原因。御史左光斗上书说她将要垂帘听政,酿成武后之祸,笑死我了,她哪里有武则天的一丁半点本事?”
张嫣也哭笑不得。谁都知道武则天是李世民的妾,李世民死后,摇身一变,成了李世民儿子李治的女人。这情况,与泰昌天启父子如此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