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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置我?”
葛九思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跪下乞求道:“干爹,你走吧。”
魏忠贤缓缓抬眼,看着这个泪眼朦胧的年轻人。
默了一会儿,他道:“是皇后让你来的?”
葛九思摇摇头,道:“我是背着她来的,我猜不透皇后娘娘的心思。干爹,换了是你,你会因为万岁一句话而不杀她吗?”
魏忠贤悚然一惊,脊背发凉,不会!
那么皇后更不会。
葛九思道:“你真心诚意地离开,也许她看在万岁面上,一时心软,也不会计较那么多了。”
魏忠贤站起身,搓着手踱步于屋中,点头喃喃道:“是,是这样,明天我就请辞。”
他浑身颤抖起来。
皇宫沉浮三十年,他也倦了,第二天一早即提交了辞呈,由王体乾代笔。
张嫣捏着这封奏折,默默看了一会儿,泪湿眼眶。她也能做到。她做梦都没到,会有这么一天。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操控客魏的生死。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真让人迷醉,晕头昏脑。她以为自己足够淡然,没想到心里住着一头猛兽,贪婪地吸噬着权势。在这个位置上能保持清醒和单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徐光启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葛九思也更忠诚于她,天启醒来后,会不会忌惮?她开始体会到魏忠贤的小心翼翼和如履薄冰了。
魏忠贤的辞疏,她当场批了。
由检道:“就这么放了他?”
是的,就这么放了他。接到奏疏之前,她还想着,把他发去凤阳守坟,甚至筹谋着日后处死他。可就在刚才那一刻,她猛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她处死了魏忠贤,那么从今以后,天启要忌惮的人,恐怕就是她了。因为她在这场决斗中,表现得是如此野心勃勃,强势霸道,不但他要重新看待她,就连自己也要再次认识自己了。
“你对我来说最重要。”她守在病床前,抚摸着天启的脸颊说。
魏忠贤打包走的那天,没有一个人敢去送他。这一天的清早,皇后下令将葛九思重杖三十大板,因为有人揭发说,前天夜里他去了魏忠贤的值房。
魏忠贤脱下蟒服,蓝衣布鞋走向午门。他很沮丧,旋即一想,当年徐阶被弹劾下来时,不也如此吗?再落魄能落魄到哪里去?沿街乞讨他都做过,他随时可以把脸撕了,仍在地上供人践踏。再说情况不算坏,没了荣华,他还有富贵。从肃宁无赖到一代巨监,这一辈子,值了!
三十年沉浮下来,他还和以前一样,鲜少作愁容,只要一条命在,依旧嘻嘻哈哈。
即将走入午门门洞时,身后传来喊声:“魏公公。”
他回头一看,是匆匆跑来的八公主,瘦成纸片,好像风一吹就倒。
魏忠贤心里不忍,急忙迎上前,“公主别跑,慢慢地走过来说。”
徽媞跑到他面前站定,捂住心口气喘吁吁地说:“公公,我来送你一程。”
魏忠贤热泪盈眶,当即跪下。
“公公,你快起来。”徽媞拉他起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魏忠贤擦了擦泪,哽咽道:“什么话,公主尽管说。”
徽媞道:“你可知皇嫂为何放过你?”
魏忠贤摇摇头:“至今不敢相信,只怕她日后早晚收了我这条老命。”
徽媞道:“一是看皇兄的情面,二是她估摸着你是真的放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皇兄真出了事,她还会放过你吗?”
魏忠贤顿时恐慌不安,再次跪下道:“求公主救我一命。”
“起来说话。”徽媞拉他起来,语重心长道,“公公,你听我的,不要张扬,越卑微越好。如今宫内仍有你的人,皇嫂也怕你日后卷土重来。所以你要拿出诚意来。你和客奶奶京中的房产,全部卖了,从此以后不要入京。这些年你位居高位,钱财肯定不少。虽然你没了权势,可是钱能通天。你若舍得,留下一点养护家人之外,其余全拿出来,上交国库。”
魏忠贤愣住,沉思良久,犹豫道:“这……”
“你是舍不得?还是担心钱财太多,拿出来引人注目,会招致风浪?”
魏忠贤心如刀割,吸了一口气,道:“我没什么舍不得。”
他当然舍不得,然而最怕的,还是暴露自己的贪污。
徽媞会意,道:“你悄悄地上交,只让皇嫂知道就行了。”
魏忠贤权衡良久,咬牙道:“好吧,我听公主的。”
徽媞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
他们说话的时候,李清和就在午门外看着。他正要进宫,见此情景便停了下来。他想亲眼看着魏忠贤走出宫外。
“仙逸。”
不远处走来一个身穿柳青色道袍的年轻儒生,高高瘦瘦,面容清俊,笑起来极为温暖。
“九台!”李清和展颜一笑,激动地迎上去。
离得近了,两个人同时伸出手,在空中交握,相视一笑。
“三年没见了。”李清和感慨地笑道。
“是啊,你还是老样子。”卢象升温和一笑。
“你倒是,”李清和上下打量他,亲切地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稳重了不少啊。”
卢象升腼腆地笑了笑,轻声道:“站在这干什么?要进宫吗?”
“我差点忘了。”李清和指着前面,连忙招呼他,“你自己看。”
卢象升转身望去,顿时睁大眼睛,“那不是……”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瘦梅的姿态独一无二,是公主无疑。
徽媞正在搀扶魏忠贤。李清和甚觉有趣,打量着卢象升神色。
“她在干什么?”卢象升微微皱眉。
李清和哈哈一笑:“可能是于心不安吧。”
“为何不安?”卢象升继续看着,淡淡地问。
“这个……”李清和又哈哈笑了起来,扬声感慨道,“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八公主了,更不是李家那个腼腆的外甥女了,她的心思跟海一样深,谁能摸得透呢?”
说着,就见魏忠贤叩头拜谢公主,转身大步走了出来。李清和道:“听说你短短两年就在大名府带出了一批精锐的兵,那里的人一向懒散,你是怎么把绵羊变成猛虎的?”
卢象升默默瞅着魏忠贤,笑了一笑,道:“精锐谈不上,不畏怯罢了。寻常都是把功夫花在练兵上,岂知练兵虽然重要,招兵也不能马虎。每招一人,也将他同学、同乡、兄弟、父子一同招来。”
“哈,我知道了!”李清和惊叹,“这样在军中形成错综的关系网,冲锋的时候,一个人冲,就会有很多人冲。每死一人,就能愤怒一大批人,大家都豁出命上了。”
卢象升点头:“是这样。”
“看不出来啊,你这等狡猾。”李清和调笑罢,皱眉道,“不过,也有个问题,一个人跑,大家岂不是也跟着跑?”
卢象升只点了点头。
他没有这个困惑,因为每次开战,他都站在最前面。与山贼作战数次,至今没有发生有人逃跑的情况。
李清和想了一想,也明白了,心中暗叹,道:“你当着知府,怎么想着去练兵?”
卢象升沉默一会儿,低低道:“可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李清和点了点头,拍着他肩膀说:“我看你不日就是大明的岳武穆啊。”
魏忠贤走出门洞,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与此同时,徽媞也转身,缓缓地走回去。一代巨监就此落马。
卢象升和李清和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走着。
“你这次回家娶亲?”
“我想先去山海关看一看,明年春再回家。”
“明年?”李清和大笑,“明年你都二十七了,人家也不小了,别让人等急了。”
“就这半年。”卢象升也觉愧疚。
两个人说着,渐渐走远。
☆、尾声(二)
薄雾散去,旭日冉冉升起,照耀着沧桑二百余年的紫禁城。天启六年末暖日朗朗,应该是个暖冬。
今天虽是六公主选婚的大日子,宫里却不敢太闹。百里之外的辽东正在酣战。努尔哈赤死后,其四子洪太吉继位,携大军渡辽河而来,直取宁远,雪当日之耻。
选驸马的地方依旧是在元辉殿。徽媞站在门口,悄悄地向里张望,只见十来位俊逸少年站在廊下,老老实实垂头侍立。只有公孙,昂首挺胸,左顾右盼。
看见徽媞,他眼睛一亮,摇晃着白纸扇踏出队伍,大步向这边走来。他身后的少年莫不抬头,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徽媞迅速把脑袋缩回去,躲在墙角。
公孙跑出来,兴冲冲唤道:“公主……”
“做死!你出来干什么?”徽媞压低声音骂道。
公孙一愣,委委屈屈地说:“我人生地不熟的,看见熟人就忍不住出来了嘛。”
趁没人注意,徽媞把他拉到值房。上下打量,见他果然遵她的嘱咐,挑了一身玉色直裰穿,腰间系丝绦,发间插玉簪,整个人一洗之前华丽,素净清爽。
徽媞不住点头:“男人就得这样。”
公孙看看自己,犹疑道:“有点穷酸。”
徽媞嗤了一声,没好气道:“你本就生得风流浪荡,再穿得姹紫嫣红的,像什么样?我皇兄会放心把妹妹交给你?”
公孙大惊:“圣上亲自面见?”
徽媞白了他一眼,“废话!长兄如父。皇兄眼尖着呢,你这皮虽然换了,可骨子里的轻佻难免从言行举止中透出来。我来就是叮嘱你,不要招摇,一定要老老实实,让人家以为憨厚怯懦也没关系。”
公孙连连点头:“知道了。”旋即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徽媞,“公主,我会不会落选?”
“不会。”徽媞给他一个温暖的笑容,“六公主也来了,她会在帐后看着你们。傅懿妃宠她,说到最后,还是她做主。”
“那就好。”公孙羞涩一笑,温顺得像只小白兔。
徽媞暗笑,夺了他手中的扇子,“这个,我先替你保管。时间差不多了,快进去吧。”
公孙答应一声,乖乖地往外走。
“等等。”徽媞叫住他,正色道,“公孙,你选了驸马后,人前千万不要表现出认识我的样子。”
公孙讶道:“为何?”
“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徽媞眨眨一只眼睛,嫣然一笑,走了出去。
估摸着差不多,她走到元辉殿里,与徽婧并肩,看纱帐外面。一路过关斩将,公孙和其他二位一起,接受皇帝面见。驸马就要从他们之中选出。
觉得身边来了人,徽婧扭头一看,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六姐。”徽媞亲热地打招呼。
徽婧又羞又气,扭回头去哼了一声。她的选婚,这个人来凑什么热闹,真是厚脸皮,还那么坦然,都不觉得害臊?
但她骂不出来,因为她也在这站着。
徽媞撑开白纸扇,轻轻摇着。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打着扇子?”徽婧借故发火。
徽媞收拢折扇,留恋地摩挲着扇柄,幽幽道:“六姐,这三个人中,你喜欢谁?”
徽婧霎时红了脸,咬唇嘟哝道:“关你什么事?”
“你觉得,这个人怎样?”
耳边传来徽媞低低的颤抖的声音,似乎很紧张。徽婧扭头一看,她双目含情,正凝视着帘外。
她在看谁?徽婧诧异看去,是那个最俊俏的小子,眼角上翘,眼珠一直骨碌骨碌转。她最不喜欢这种轻佻的人,第一个就把他排除在外。虽然其他二位也不满她的心意,但也算凑合。
徽婧轻蔑地说:“我看他不怎么样。”
徽媞轻叹一声,道:“六姐真是冰雪聪明,方才路过殿外,被他瞧见,竟将这把折扇赠与了我。想来是把我当成了宫女,借机调戏,这等浪荡人怎靠得住?”
徽婧一下子来了气,狂徒!来参加她的选婚,竟还敢勾引别人,真想把他招下弄死他。
她阴阳怪气道:“可我看你挺喜欢他的嘛。怎么,你把你那个古君子先生忘光了?”
语罢,就见一道凌厉的光射来。徽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