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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树枝上的乌鸦听到动静,“呀”一声飞走了。天启探头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鸵鸟一样躲在高永寿后面。众内侍慌忙围上前,七嘴八舌给他叫魂。
“陛下!”跪在殿门口的白衣女郎惊喜转身,一头乌发黑瀑布一样,垂头而下,黑得渗人,苍白憔悴的容颜在深夜里看去,莫名地诡异幽怨。
她的目光,像是饿了好多天,终于找到了吃的一样。
高永寿给她看得全身发毛,一边嚷嚷着:“你要找的人在这儿。”一边急扭过身,把天启推了出去,自己躲在他后面。
“陛下。”梅月华泪水哗哗淌了下来,踉跄着向他跑来。
“停停停!”天启给她吓住了,慌忙摆手,梅月华登时止步,抠着手指头,紧张无措地看着他,不敢上前。她知道天启讨厌唧唧歪歪的女人,想哭又不敢,扁着嘴强忍着,一张俏脸都快扭曲变形了。
“别哭,别哭。”月光下,天启瞧得分明,也不忍心。走上前来,他上下打量她,“你怎么穿成这个模样?”
梅月华平静下来,撩起衣袍下跪,凄凄哀哀道:“月华沐浴更衣,求神拜佛,祈求……祈求陛下福寿安康,有一天能想起……想起我,过来看看。”
她又哭了起来,抑制不住,只好用手捂着。
天启抬头看去,见那殿门口正中央摆着香案,还有手镯耳环等饰物,好像……好像是他曾经赐给她的。目光一转,见那香案角落里搁着一双小小婴儿鞋,他的心情陡然悲凉起来。再看梅月华,甚觉可怜,毕竟是给他生过孩子的女人啊。
“你先起来。”他叹息着柔声说。
“谢陛下。”梅月华抹干眼泪,挣扎着起来。跪在冷地板太久,两腿又酸又麻,还没站起,又跟瘸子一样向森冷冷的石地板栽倒,口中不由惊呼一声。
天启一个箭步上前搀住了她,熟悉的阳刚气息传来,梅月华登时软作一滩水,倒在他身上。围观众人不自然地别开头,砸吧嘴巴。高永寿清清嗓子,嘻哈哈笑道:“陛下,那个,我们先走啦。明天早晨再来接您啊。”
说完,立即招呼众人“走走走”,一群人如过街老鼠,低头逃窜。
天启搂着她进了屋里,梅月华感受到他的不耐,知趣地离开,叫宫女出来奉茶。天启搓搓胳膊,龇牙咧嘴道:“你这屋里好冷啊,没烧炭吗?”
梅月华忙吩咐宫女:“快烧炭,别冻着陛下了。”扭头愧疚看着天启,她揪着衣角,垂头小声道:“送来的炭火不多,我怕哪一天陛下来,没得烧了,怠慢了陛下。”
天启叹气,有的人把他往外推,有的人巴不得他来。他是哪根脑筋抽了,非巴巴地讨好一个冷情的女人?
他高声命令道:“月华,你过来。”
梅月华听话地过来,口中讶然道:“陛下有什么……”
还没说完,就被天启一把扯到怀里,按倒在床。她惊呼一声,茫然看住他。毕竟是曾经心动过的男人,多日不见,心头想得厉害,她情不自禁环住他。天启久久没有动作,懊恼地看着她。半晌,他拨开她的胳膊,直起身道:“算了,等炭火烧起来吧,现在太冷了。”
梅月华顿时羞红了脸颊,咬住嘴唇望向他处。她竟然挑不起他的欲望,就算他今天留宿又如何,以后呢?
她一瞬间忽然嫉妒起张嫣了,这嫉妒又夹杂着痛恨,凭什么?上天为何如此不公,把什么都给那个女人?难道她和段雪娇就是她人生道路上的陪衬吗?
主动挑逗的事她不想做,平静地起身,她温柔地为天启披上衣服,乖顺道:“陛下能来,已经是月华三世修来的福气了,就算只是陪着月华坐一会儿,月华心里也感激不尽。陛下先在这休息,我去看看炭火烧好了没有。”
说罢,她勾起唇角,温婉一笑,起身向外走。
天启暗叹,这个最有童心的女孩什么时候也变样了?一脸假笑。
“月华,”他叫住她,随意吐出一句话,“你这里有梦仙香吗?”
梅月华震惊回身,嘴巴张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月光照在他脸上,眉眼忧郁,浮动着一层淡淡的悲哀。明明柔和得让人不忍触碰,却又显得极其冷漠疏离。
“陛下……”她涩涩张口。
“点上。”他淡淡道。
☆、怀孕
二月生病看医生的时候,梅月华诊出了身孕。消息传开,阖宫震惊。宫女私下议论:“果然还是健壮些好,这才刚丢,又怀上了。”天启心内滋味复杂,他都怀疑,老天是不是故意跟他开玩笑?
梅月华的宫里从此又热闹起来,内府衙门不敢再缺她的东西,各样都挑好的送来。前一阵子怠慢她的宫女内侍现在见了她,脸皮薄的绕着走,脸皮厚的谄笑上前说吉祥话。梅月华不再像以前那么傲慢,端起她该端的架子,皮笑肉不笑地应着。如同一个内心骄傲的冠军,面上浮着薄薄一层谦虚。
段雪娇私下里跟贴身侍女说:“她越来越矫揉造作了。”
但她不得不承认,在生孩子上,梅月华确实是冠军。这一点,让同为女人的她想起来都觉得羞愧。
春风融融,天气和暖,又是一年花开季节。翠浮看了一眼屋内安然画画的张嫣,回过头来,对着檐下鸟儿长叹。
她家大姐儿是不是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大表哥的情深意重,她视而不见,皇帝对她的心意,整个宫里都看得出来,她却跟个仙人似的,毫不动情。这也罢了,为何还要插手政事,处处与皇帝作对?如果她不那么清高,稍稍顺着皇帝一点,皇帝非让后宫里的其他女人守活寡不可。
如今倒好,良妃怀孕了,皇帝刚失了一个女儿,能不欢天喜地?时不时地去坐一坐,也不嫌路远了。
也不知良妃肚子里是男是女?最好是个女儿,不然皇长子的名号又落到别人孩子头上了。怎么她家娘娘肚子里就没一点动静呢?明明承欢最多。
门口传来动静,打断了她的神游天外,定睛看去,原来是御医到了。皇帝应该也是急的吧?不然为何闹着别扭,还板着个脸来坤宁宫睡觉呢?为何还常常让医生来给皇后诊脉呢?虽然之前已让他失望了好多次。
她从栏杆上下来,引着御医到了西暖阁,一同行礼。屏风后,泉水般清冽的少女声音响起:“免礼。”
话语里有些无力的味道,估计她也有些心灰意懒了。
御医把丝线递给翠浮,翠浮过屏风后,搭在张嫣手腕,见她眉目萧索,笑道:“娘娘,没准这次好运要来了。”
张嫣微微笑笑,并不说话,平心静气,神情一如既往地安恬。
静静的暖阁里,只有上了年纪的御医沉重的呼吸声。张嫣凝视着手腕,竟紧张起来,那种渴盼的心情压迫着胸膛,心跳越来越快,简直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无法骗自己,她想要一个孩子。原来,她就是这么一个俗气的女人,身处在后宫中,根本无法做到心如止水。怎么可能做到不争呢?看见人家有,难道她不心酸吗?看到他搂着孩子时雀跃的神情,难道她不觉得苦涩吗?
老天也赐她一个吧,看在她这么虔诚的份上。
“娘娘,”御医站起身来,拱手道,“据老臣诊断,娘娘已有身孕两个月。恭喜娘娘。”
御医稳重的话语平静地在殿内响起,张嫣怔住,泪水一瞬间涌了出来,模糊了双眼,心里头的欢喜和甜美竟无法用言语形容。
翠浮惊喜得昏了头,一遍遍地问御医:“真的吗?不会错吧?可千万不要错啊。”
这消息像旋风一样,瞬间刮遍了坤宁宫,人人欢喜,争着拥着抢上前来道贺。张嫣平静下来,招手叫吴敏仪,面上难得地浮现出一抹娇羞笑容,那娇羞晕红了她两颊,端丽的容颜美得叫人心碎。
“找人告诉陛下。”她说,声音里有些颤抖。
吴敏仪握住她的手安抚:“高永寿早就去了。”
天启正闷闷地给木板钉钉子,听了高永寿的话,大叫一声,扔了斧头就跑。斧头砸在客氏脚下,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他高兴坏了,到了坤宁宫,也不顾众人在场,搂着张嫣满屋子转起圈来。张嫣给他转得头晕眼花,只得紧紧环住他,花香和沉香木的香气一起袭来,熏得她快要醉了。
“终于让朕等到了。”放她下来,他抱着她说。与她一样,声音颤抖,泪水盈目。
天启对这个孩子的优待让内外皆惊,才两个月,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带着大批人马祭天地、祭宗庙、祭祖宗,天天挂在嘴边的就是“元子”“朕的元子”,这让承乾宫的宫女颇为不平,虽然皇后生的是嫡,她们是庶,但好歹是她们娘娘先怀孕,如果怀的是儿子,那才是正宗的“元子”。
他还让礼部提前拟名字,这一代皇子是“慈”字辈,五行属火,公主是“淑”字辈,依旧从“女”字旁。礼部拟了,呈报上来,他挑三拣四,都不满意。
春风沉醉的晚上,坤宁宫里茉莉花香萦绕。茜红纱帐里,两个着白色中衣的人相互依偎,絮絮私语。天启前一阵子冷落了她,心里愧疚,现在佳人在怀,一腔爱意浓得化不开,在她耳边呢喃着情话。
张嫣听得面红耳赤,嗔道:“你怎么越来越没个正经,有其他人听着呢。”
“谁啊?”天启怒着掀开纱帐,向外探头。暖阁帘子遮得严实,并不见有人。
张嫣乐得弯起唇角,拉他回来,把手按在肚子上,柔柔笑道:“陛下,我说的是他呀。”
“他?”天启怔了怔,也愉悦地笑起来,摸着她的肚子,神情慈爱。忍不住,又一次把脑袋轻轻搁在上面,感受里面的动静。
张嫣轻柔抚摸着他的头发,清凌凌开口,不复方才的柔媚旖旎,“陛下,我还是觉得,叫魏忠贤接任东厂提督有些不妥,现在二十四衙门都归他管,若再接了东厂,控制了锦衣卫,也算一手遮天了。今后他想做什么,谁能拦得住?我知道陛下信任他,觉得他能干,凡事都交予他,可我怕养虎为患哪……”
她说着,竟有些变音了。
天启一直静静听着,感到异样,诧异抬头,见她眼睛水水润润,竟是要哭的样子。天启慌了神,想要给她擦泪又不敢,温柔地小心翼翼地说:“嫣儿,你怎么了?有什么委屈你只管说,我听着便是。”
张嫣心内酸楚,难道她不想跟他和和美美吗?他们之间的阻碍太多了。客氏、魏忠贤,还有这后宫里一大群女人,即使没有他们,他跟她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想要融合,何其艰难?
“陛下,我没有委屈。”她握住他的手,“我只是担忧我们这个家。”
“家?”天启被她温柔对待,心中荡漾,笑道,“我们这个家不是好好的吗?”
张嫣摇摇头:“这是小家,我说的是大家,这大明王朝不是朱家天下吗?她不好,我们能好得了吗?寻常老百姓家里,做官的希求入阁拜相,商人想要富可敌国,这都是为他们的子孙打算,他们希望将来交到子孙手里的,是簪缨之家,是皇商富豪。子孙承继了父辈的财富地位,也当发愤图强,这样才对得起祖宗的心血呀。”
她这语重心长一番话说得天启没了笑容,低头沉思,好半天才沉重叹道:“是啊,我不能留给子孙一个烂摊子。”
张嫣接着说:“现在内忧未除,外患加剧,国力年年衰退,陛下更应该振作精神,外用良将,内用贤臣,以陛下的聪明才智,何愁不能中兴大明?”
天启本怔怔听着,听到最后,眼睛豁然发亮,凝视她道:“你觉得我有那个能力?”
“当然!”张嫣毫不犹豫。
被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天启激动得红了脸,一时情潮涌动,低下头与她温存。张嫣眼望着房顶,动也不动,道:“陛下,还让魏忠贤接这个职吗?”
“你说不让就不让,朕听你的。”欲望吞噬了他的理性,晕晕乎乎咕哝出一句话。
“陛下!”张嫣低而冷冽的呼唤不合时宜地响起。
天启的手已滑到她肚子,电光火石间,忽地想起了什么,一瞬间如堕冰窖。他无处发泄,抱着被子捶打,一边还哼哼唧唧:“皇后皇后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