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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篱口中溢出的话语字字铮铮,耳畔仍旧嗡嗡作响。情岫离开鸥鹭堂之时尚有些失魂落魄,可恹恹眉眼之下却有些难以掩饰的期待。
她不是没有设想过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以前在山谷,她就时常对着水中倒影想象临摹母亲的模样。甚至,她有时候还会猜柳逸辛晴是不是就是她的父母。很奇怪不是吗?他们以叔婶的身份养大她,却从不告诉她的身世。换做别的人家,干脆收成养女不就好了?他们是她的养父母,与她自是亲近的,但其中又夹杂了淡淡的莫名疏离。
以前情岫揣测他们是不是有何难言之隐,现在想来,他们大概是顾念着君臣之礼,所以谨守规矩,不敢僭越罢。
母亲,女皇。
楚熙皇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生了她又不养她?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去看过她一次?
情岫觉得眼中很沉,她轻轻“哦”了一声,垂眸问:“那……我的父亲呢?”
古篱未料她的反应如此平淡,愣怔片刻后伸手抚了抚她眉角,道:“他也在南楚,回家后我带你去看他。”
“嗯。”
情岫表现得很温和乖巧,一如既往。她抿着唇,视线低垂:“过了中秋我们再回去罢。咕咕,我可以带九虎相公一起吗?”
“当然可以。”古篱眼眸含笑,颔首道:“只要他愿意。”
指尖下沾到一滴湿润,转瞬即逝。
掌灯时分,侯府门前挂上两盏大灯笼,左虓踏着夜色而归,丰收满硕。
阿荣过去牵马:“世子您回来啦。”
“接着!”左虓兴冲冲把鞭子扔给小厮,跃身下马,指着马背上的竹篓道:“这些都拿下去好好养着,待会儿还有鹿子送来,也一并找个院子喂着。”
说罢他亲自揭开竹篓上的草盖子,从里面把兔子揪了出来,提着耳朵就大步进了门。
阿荣看见带伤的活物,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问道:“都有伤呢,恐怕活不了两天……世子,您这是准备养两日再吃?”
“吃你个头!”左虓给他脑袋一巴掌,“本世子现在不沾荤腥!有伤的就拿下去治伤,弄些金创药什么的。总之一只都不许死,不然叫你抵命。”
左虓威胁了小厮一通,抱着兔子高兴万分地回了院子。
“宝贝儿——”
一脚刚刚迈进院门口,左虓就扯开嗓子喊道:“快出来,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四方小院里静悄悄,就连屋里也没透出一星半点儿的灯火,黑黢黢的。
“宝贝儿?小禽兽?”左虓蹙眉,唤了两声走到房门口,轻轻用脚一踢,门就开了。
情岫坐在窗边,只露出半张模糊的侧脸,从左虓这个角度望去,刚好能瞥见她昂着头看向半空,下颔微微上扬,连着玉颈的一抹弧度犹如月之轮廓。也许是太暗了看不清楚,左虓忽觉她半边玉颜竟然带了一丝说不出的忧郁惆怅。
“怎的不点灯?黑灯瞎火的想什么呢?”
左虓去点燃桌上烛台,端到窗边。火光跳跃一下,他看见情岫飞快抬袖拭了拭眼角。
“九虎相公,”情岫眼眶有些红,说话鼻音稍重,“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她嘴巴嘟起,很不满的样子。
“你哭鼻子了?”左虓以为她是撒娇,也没怎么往心里去,赶紧把兔子提到她眼前,眉眼飞扬地说:“别生气,我有好东西送你。”
灰扑扑脏兮兮的野兔子有些丑,情岫却含泪惊喜接过,放在白软的罗裙之上,抬起小家伙后腿一看,心疼极了。
“好可怜呀……”她抬头问左虓,“打哪儿来的?”
“我——”左虓想了想,眼珠一转,“在路边捡的。大概是被马蹄子踩到腿了。”
情岫闻言淡淡一笑,轻轻解开小兔伤腿上包扎的布条,支使左虓:“九虎相公你去找点药来,我给它敷上。”
“好嘞。”
左虓转身出了门,情岫看着蜷缩在膝头瑟瑟发抖的野兔,媚眼里又聚起浓浓的愁云。她嫩如青葱的手指头轻轻摸着兔子耳朵,叹气道:“他又忘了我听得懂你们说话……我知道他是想我高兴,兔兔对不起,等你伤好了,我就放你走……”
入夜,左虓去浴房清洗一天积累的热汗灰尘,满肚的弯弯肠子就没消停过,一直都在盘算怎么样趁着小媳妇儿心情不错,晚上逮住她共谋双修大计,若是再弄出个小小禽兽就更妙了。
这厢他兴冲冲洗完澡回了房,却发现情岫竟然没有等他,早早就睡了,绣帐都放了下来。
左虓不免有些失望,撇了撇嘴角。他吹熄蜡烛,悄然爬上床,轻轻掀起被角钻了进去。
情岫背对着他,动也没动一下,仿佛是睡着了。左虓手臂横过去揽住她,顺势在她腮边亲了一口。
“九虎相公。”
情岫突地出声,左虓冷不丁被吓了一跳,随即有些欣喜:“宝贝儿你还没睡?”
情岫转身躺进他的臂弯:“嗯,睡不着。”
“嘿嘿,我也睡不着。”左虓笑得不怀好意,伸手摸进她衣襟,“那我们……”
谁知情岫推开他的手,道:“我今天不舒服,不双修了。九虎相公,你陪我说话好不好?”
左虓覆掌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着凉了?”
这里不舒服。
情岫指着自己胸口默念,却没有道出口。她在左虓怀里蹭了蹭,喃喃道:“没有呢,就是觉得累。嗯,九虎相公,你娘……对你好不好?”
夜色中,左虓嗓音喑哑:“对我自然是好的。不过比起寻常人家的母亲,她好似和我不太亲近,对妹妹可能要更好一点。再说我是男人,太黏娘亲会被别人取笑的,所以从小到大倒也不怎么去烦她。只有一种情况例外,每次我爹要揍我的时候她都会出来拦着,那时我觉得娘亲好极了……”
“真好。”情岫艳羡,“她其实很紧张你的。上回你被毒蜘蛛咬,我看她明明很怕,脸色又青又白,却硬是忍着不哭,就是怕你见了担心。我好羡慕你。”
左虓摸摸她的头:“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娘亲不就是你娘亲?爱屋及乌,她也会对你好的。小禽兽,你该不会还记着上次那一巴掌吧?我事后已经跟我娘解释了,她也觉得当时火气大了些对不住你,不过她是长辈,总不能低下头向你认错,面子上架不住。宝贝儿,别往心里去。”
“我才没那么记仇呢。”情岫呶呶嘴,手指挑起自个儿一缕发丝,边缠边道:“我只是羡慕你有爹娘,还有祖母和妹妹。可我什么都没有,我甚至不知道我娘长什么样……”
她说话语气哀怨:“我哪里不好了,他们为什么不要我?可我生下来那么小,连话也不会说,就算惹他们生气也不是故意的……”
十四月光凄迷,两行清泪沥沥。左虓察觉胸前肌肤凉冰冰的,他知道情岫哭了。
“你是最好的。”左虓低头亲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我的小禽兽独一无二,全天下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女子。别难过,你看你现在有相公,相公的爹娘也就是你爹娘,祖母和妹妹也喜欢你……谁说没人要你了?你看我们一大家子都把你当宝贝呢。哦对了!你还要给我生儿子女儿,到时候一群捣蛋鬼缠着你,你肯定烦都烦死了,看你还说什么没人要的胡话……”
“呵……”情岫破涕为笑,吸吸鼻子,“我要是生了小娃娃,肯定不会不要她,我要陪她一起长大,还要教她跟小鹤它们说话。”
左虓哈哈大笑:“哈哈,不行不行,好的不学学讲鸟话。再说你们都会说鸟话了我怎么办?我才不要,到时候会被儿女笑话……”
情岫被他逗乐,刚才的郁结烟消云散,只是又问:“那九虎相公,我如果想去其他地方,你会陪我去吗?比如去找叔叔婶婶。”
左虓想了想,点头道:“没问题!不过大概要等一段日子,最近表哥那里……反正还有些事,最晚年前应该能解决。到时候你想去哪儿都成,就我俩单独去,不带别人,你说好不好?”
“好。”情岫伏在他胸膛,心满意足地阖上眸子,呢喃道:“你答应我了,你不许反悔,我记着的。”
扶桑情脉脉,深秋意依依。夜来霜厚薄,枫叶低半红。
恍然不觉,佳期已晚。
八月十五本是各家安排家宴、团圆子女的时候,定远侯府也不例外。一早起来丫鬟仆人便聚在一处,老太太命总管给每人发了一盒六个月饼,还有二两额外的节庆赏钱。各人得了赏赐都十分欢喜,纷纷给老太太磕头说吉祥话,老人家听见心里舒坦,一整日都笑眯眯的。
左虓念着众人的辛苦,于是叫总管放些人回家过节,府里只留几个必要的即可。过了晌午,该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左虓在偌大宅邸闲逛,正好碰见沐乘风站在池塘边,双目盯着水里的鱼儿,直直愣愣的。
左虓过去拿手肘抵了他一下:“瞧你这呆样,我妹妹在水里不成?”
沐乘风回头,表情一贯冷漠:“不知所谓。”
“少来少来!”左虓大喇喇搭上他肩头,眉梢一挑,“就你那点小心思还瞒得过我?我可是过来人。”
沐乘风挪开一步扔掉他的手,有些嫌弃:“我的事不需你插手。”
左虓脸皮厚,锲而不舍追问:“姓沐的,我当你是兄弟才问。你喜不喜欢我家小妹?你今儿只要把话挑明了,我做主把她嫁给你!”
“你?”沐乘风不屑,“她爹娘尚在,何时轮到你做主?”
左虓摸摸鼻子,赧然道:“爹娘那里好说,他们一向都宠着小妹,定不会逆了她心意……喂,我说沐乘风,大老爷们儿别磨磨唧唧的,喜欢、不喜欢?给个准话!”
沐乘风转过脸去,避而不答:“区区护院娶侯府小姐?哼。”他冷冷哼了一声,仿佛在嘲笑左虓的不切实际。
左虓正色:“你在我家是护院,在外面可就不是了。老实说,你是哪里人氏?家里是干嘛的?这么久了你还瞒着,忒没义气了。”
“我……”沐乘风张了张口,面露难言又止。顿了一顿,他忽然话锋一转:“过了中秋,你带她外出游历吧。我听芝……小姐说,情夫人最近仿佛有些郁结。”
嗯???
左虓愕然,怎么好端端说起这个来了?沐乘风这脑子一天到晚想得是什么!
“喂我说你怎么说个话也牛头不对马嘴……”
正当左虓咬牙切齿要骂人,阿荣急匆匆跑过来,说宫里来人了,正在前厅候着。
左虓以为是卫昇或者左贵妃派了什么人来送中秋之礼,未料前去一看,竟是晋皇身边的近侍元德总管。
左虓赶紧作揖相迎:“不知您老亲自过来,有失远迎,失礼了。”
元德四十多岁,面净无须,说话嗓音略微尖细。他也赶紧躬身拱手:“不敢劳驾世子。”
元德也来不及坐下,主动表明来意:“今儿个有南楚国的使臣入宫觐见,陛下设了宴,特派我来请世子您过去。还有,陛下说跟贵府的情夫人颇为投缘,叫您把她也带上一齐。”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这个星期修改论文好辛苦~~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