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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倾君眼睁睁看着不停有人踩过茹鸳倒在地上的身子,一股热浪直冲入顶,再也顾不得分析局势,管他封佐封阮疏商阙之间是什么关系,管他是有人策划此番混战还是巧合碰上,现在她只想到茹鸳身边看看,看看她的伤有多重,赶走那些踏过她身体的混蛋!
四方争斗,没有人注意到焦急着想要赶到茹鸳身边却一直被绊倒的晏倾君。
还有一丈远,她就能抱着茹鸳命令她不要死。晏倾君却跌倒在地上,再也无力站起来。她看到了,看到地上的茹鸳,半个身子几乎被人劈成两半,看到她睁着双眼,直直地望向天空,眼角还有未滑落的泪,看到她的嘴型,是一个“公”字。
变故来得毫无预兆,却理所当然。是她不听母亲的话,是她轻易信了人,是她身居高位却妄想过普通人的生活,被人设计被人利用被人出卖,所以茹鸳死了。
“啊——!”一声惨痛的尖叫从交战声中突围而出,晏倾君茫然地抬头,见到封阮疏的面纱刚好被夜风刮走,不远处封佐的心口被长箭刺穿,从马上跌了下来。
封阮疏尖叫之后,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瞪着远处持弓的商阙,眼里的泪混着脸上的血,滚滚而落。那表情,是愤怒,是哀怨,是爱恨纠缠?
黑衣刺客再次缠住封阮疏,她反身一扑,整个身子倾向剑端。
晏倾君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血,衣服上的血是封阮疏的,手上的血是茹鸳的,脸上的血是身边兵将的。死人,这么多的死人,全部在她身边……
十五年来,她第一次大脑一片空白,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无力无能,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绝望。
“阿倾,生在皇家,身在宫中,人便再无‘情’字可言。阿倾,想要活下去,你能信的,你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挽月夫人的话突然响在晏倾君耳边,沙哑,带着点冰冷的声音。
想要活下去,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晏倾君不再看向茹鸳所在的方向,而是趁着旁人未注意到,看准一个缺口便匍匐着爬了过去。
身边有断掉的胳膊断掉的腿,不时有人受伤,倒在她附近,死在她眼前。附近的火焰如同狰狞的大笑欲要将这世界吞噬,耳边是呐喊是哭叫,眼前是血是尸体,鼻尖是腥臭是焚香。
三月的夜晚,冷风如刀。
原来——这就是战争。
你没站在最高处俯瞰生死,就匍匐在最低处承受灾难。
晏倾君笑了起来,笑容苍白而虚无,火光下竟隐隐的有几分狰狞。
今日她匍匐在最低处,终有一日,她会站在最高处!
她要走出这修罗场,她不会死的!
可是疼痛袭来,晏倾君被迫翻了个身,只见到银晃晃的大刀砍向自己,接着,身子要被撕裂一般,疼痛到欲哭无泪,疼痛到无法呼吸,疼痛到无力思考。
原来这就是疼,这就是痛。她要记住,记住今日这支离破碎血肉横飞的画面,记住今日这无声呐喊无力哭泣的狼狈,记住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沦落至此!她,不会死,不能死!这一切的一切,她都要记住!然后,再也不犯这些愚蠢的错误!
第六章
鲜血,疼痛,挣扎,反抗,自愈,坚强,强大,报复。我以为,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晏倾君
第六章
晏倾君觉得眼皮很重,脑袋很沉,身子像是落在了世界的最底层,压抑着吐不出气来,眼前暗沉无光,耳边却是有声音的,来自许多年前的声音,穿插错乱地响起来。
“公主,奴婢茹鸳,愿终身侍奉公主左右。”
“阿倾,你看云之彼端,你为落日我为彩霞。奕子轩定不负卿。”
“都给本太子滚开!谁敢动倾君一根头发,就是跟我晏珣作对!”
“阿倾,你看娘病了,病得无可救药……”
“四年前,梦烟不足三十岁,君儿……你真的相信,她会那么容易病死?”
“求我有什么用?你救得了她一条性命,救得了这宫里所有奴才的命么?茹鸳,你进宫这么些年,睁眼看看!主就是主,奴就是奴,要么你爬上主子的位置呼风唤雨,要么你蹲在奴才的位置任人宰割!”
“太子哥哥真是倾君最‘好’的哥哥。连嫁到贡月为身份尊贵的皇后太子哥哥都替我考虑到了,我又怎么会怪你?”
“倾君在此恭祝姐姐与奕公子百年好合!姐姐,倾君相信,奕公子——定不负卿!”
“你不是我娘!我娘不会如此狼狈如此无用!我娘不会轻易放弃轻易言死!你若就此死了,再也不是我晏倾君的母亲!”
“父皇,您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着等我回来!我——会回来的!”
她,会回去的!
晏倾君心中剧痛,压抑许久的各种情绪在梦中轰然爆发,像是要将她撕得四分五裂放肯罢休!她猛地睁开眼,纷乱的声音终于退去,随之,意识逐渐清醒过来,身子上的疼痛也清晰可察。
还能感觉到疼痛……
活着,她居然还活着!
“小姐醒了!”思甜一见昏睡了好几日的女子睁了眼,喜上心头。
晏倾君眼前像是蒙了一层水雾,模糊不清,凝思聚拢飘散的意识,用力眨了眨眼,才看清眼前明黄色的帷幔和雕刻这飞凤的红木床架。
她又眨了眨眼,有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能用明黄色,能用飞凤……她居然,还在皇宫里?
“忆苦,你快去禀告太后,说封小姐醒了!”思甜忙转身对杵在榻边一脸冰冷的年轻女子说着,自己快步到了桌边拿起药碗,庆幸着那药刚好凉下来。
晏倾君刚刚还混沌的脑袋瞬时清明。那甜腻的声音给了她两个讯息:第一,她的确是在皇宫,却不是在东昭皇宫,她可不记得自己有个皇奶奶;第二,那声音唤她“封小姐”,莫不是把她认作封阮疏?
晏倾君的手游移到腰间,空空如也。
“小姐可是在找这个?”思甜一手拿着药碗,另一手拿起晏倾君枕边的一块碧玉,递在她眼前。
果然是那块“封”字玉佩……
“小姐放心,这是封家祖传之物,奴婢们自然会为小姐护好。物什固然重要,却是比不得小姐的身体,奴婢先喂您喝点药,稍后太后许会过来一探。”
听那甜腻的女声的语速轻快,吐字如珠,晏倾君微微抬眼,便见着十三四岁的女子,一身清绿色的宫女装,黑发一左一右地团成团,系着绿色的丝锦,平添了几分少女的天真气息。
思甜见晏倾君双眼清亮,面色红润,暗暗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奴婢思甜,奉命照顾小姐。小姐在战中重伤,皇上为了保住小姐性命,特地下旨准小姐进宫方便御医治疗。现下小姐是在贤暇殿,距小姐在战场昏迷已经半月了。”
晏倾君一字不落地听着,暗道这宫女倒是心思玲珑,知晓自己刚刚醒来对着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心中会有疑虑,便一点点地解释给她听。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到茹鸳,心中一沉,闭眼。
“小姐可是哪里不适?稍后便会有御医过来,小姐快快先把这药喝下。”思甜见她面色突变,暗自责怪自己多话,舀了一勺汤药递到晏倾君嘴边。
晏倾君从前最讨厌的便是喝这又苦又浓的汤药,每次都是茹鸳在她身边又哄又劝的才勉强喝下一碗……她再次用力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眼底恢复平静,服顺地咽下药。
听这思甜所言,她是被当做封阮疏没错了。可是,即便她与封阮疏的身形如何相似,这张脸……怎么可能认错?
晏倾君忙摸了摸脸,除了左眼角处微微刺疼,其他地方仍是滑嫩完好。
容貌未毁。
那是怎么回事?祁国赫赫有名的封大将军之女,怎会无人识得?
“小姐放心,御医说过,定会竭尽所能还小姐的花容月貌。眼角的伤必然会除得干干净净。”思甜软声安慰,见一碗药已经见底,拿帕子擦了擦晏倾君的嘴角,起身将药碗放回原位。
晏倾君趁势将这宫殿打量了一眼。殿外春光明媚,殿内窗明几净。虽说比不上她曾经的白淑殿大气华丽,却也简单舒适,别有一番端庄素雅。
“扶汝太后驾到!”
宫人尖细的声音让晏倾君将眼神收了起来。祁国国国主幼年登基,璋华、扶汝两名太后辅政。眼下过来的扶汝太后,传闻脾性温润,贤惠大方,是那年幼皇帝的生母。晏倾君不知封家与扶汝太后有什么渊源,“封阮疏”一醒来她便赶了过来……
思甜和殿中其他宫人已经跪下行礼,晏倾君睁着眼躺在榻上不动。
“哎,可怜了好生生的丫头,怎么……”扶汝太后生得一对柳眉,唇薄脸尖,妆容精致,体态纤细,一脸心疼地快步入殿,未有停顿地向着晏倾君所在的床榻走过去。
“啊!”
眼看扶汝到了榻边,一面说着,欲要握起晏倾君的手,晏倾君突然坐起身,抓起身后的枕头就朝她扔了过去。
满殿的宫人,见到晏倾君的动作皆是面色大变,刚刚才起身,立马齐齐跪下。榻上的晏倾君胸口的衣襟被血渍浸染,显然是伤口崩裂,她死死咬着唇,两眼通红,不停地流下眼泪来。
“太后息怒!封姑娘怕是刚刚醒来,神智还未完全恢复才会冲撞了太后!”思甜面色惨白地跪在地上,往前挪了几步,磕头打破一室的静谧。
扶汝回神,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服,笑道:“御医呢?”
“微臣在!”地上穿了藏蓝色官袍的老者挪着膝盖出列。
扶汝退在一边的木椅上坐下,眉头微蹙,担忧道:“快来看看这丫头,哀家看着还真是有些神志不清,不是说只是皮肉伤么?”
“微臣遵旨!”老御医起身,躬着身子靠近晏倾君。
晏倾君仍是流着眼泪,不停摇头,身子往后退,无措地看了看四周,抓起被子往他身上砸,又抓起榻上的玉牌,手伸到一半,没有扔出去。
“思甜。”
扶汝给了思甜一个眼神,思甜会意,站起身到榻边柔声道:“小姐莫要怕,这是御医,来给小姐医病。小姐的身子不疼么?您给御医看看,就不疼了。”
晏倾君的脸许是因着疼痛而苍白到没了颜色,下唇被她咬出血来。她疑惑地瞥了一眼思甜,将手里的玉牌捂在胸口嘤嘤地哭,盯着扶汝低声呢喃道:“血……血……”
老御医见状,恍然转身道:“禀太后,微臣看封小姐的神色,怕是在战场受了刺激……太后今日又穿了红衣,她才会反应激烈。”
扶汝微微颔首,柔声道:“那哀家不近她身就是。”说罢,竟也不恼怒,自行退了几步,在圆桌边坐下。
扶汝一走远,晏倾君果然安定许多,御医把了脉,皱着白眉,小心问道:“小姐,除了受伤的地方,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晏倾君茫然地摇头。
老御医略有疑惑,又问了一句:“小姐……可还记得自己的名讳?”
晏倾君茫然地摇头。
一边的扶汝将榻上晏倾君的表情尽收眼底,露出几分怜悯,暗道这丫头莫不是被吓傻了?祁洛山一战,她终究是个女子,亲临战场还重伤而归,若非援军及时,十条性命都不够她丢的。
“那小姐可知道你现下身处何方?”老御医有了与扶汝太后同样的想法,试探地问道。
晏倾君的眼泪已经在脸上风干,眼里起了一丝波澜,轻声启齿,疑惑道:“皇……皇宫,太后……太后?”
下一刻,晏倾君像是突然清醒过来,跪在榻上对扶汝太后磕头,惊恐道:“参……参见太后,我……小女……民女……”
扶汝见她反应过来,怔了怔,又见她吐词不清,怕是心神还未稳下,忙微笑道:“罢了,快快平身躺下,莫要让伤口裂得更厉害了。”
晏倾君感激地谢过之后,老实地躺在榻上,连御医问一句她便答一句。末了,连御医对着扶汝躬身道:“回禀太后,依微臣所见,封姑娘是刺激过度,损了记忆,以前的事情恐怕都不记得了,好在神智并未受损,或许待她修养些时日,便都记起来了。”
扶汝了然地点头,怜惜道:“哎,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晏倾君微微阖目,暗暗吐出一口气。那日在战场,她亲眼见到封佐被一箭射下马,恐怕性命难保,封阮疏更是自己撞向刀口,十之**命丧当场。她昏迷半月,也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让这祁国的人将她误认封阮疏,更不知东昭那边在这半月内可有动作,在弄清事态之前,佯装失忆是最好的法子,即便日后她的身份遭到质疑,她从未亲口承认自己就是“封阮疏”,这帽子是他们给自己扣上的。
“璋华太后驾到!皇上驾到!”
晏倾君刚刚松口气,以为度过一劫,尖细的传唤声又将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璋华太后,祁国国先帝的正宫皇后,出身名门,稳坐后位二十余年。外传两位太后相处和谐,共同辅佐幼主。至于祁国的皇帝,除了名讳,她只知道“幼年登基”这四个字。看来封佐在祁国的地位果然不同凡响,女儿重伤可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