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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因为那香还是那人,他心中竟难得的有了种久违的安宁感。
而他那句“习惯了便不辛苦”,的确让她很有感触。
鲜血,杀戮,孤独,良心的不安,时间真的可以把一个人磨砺到麻木。但是,就算已经习惯,不再觉得辛苦,她那种绝望的感觉也从来都没有减轻过。
寒烟静静看着灯下那人清瘦的面容,霍家家大业大,洛阳首富的名声,原来都靠这男子在经年累月的不眠之夜中维系着。而很多时候她看着他,总是觉得他面上那样淡漠微笑的表情似曾相识。
江傲炎让她来杀霍思卿,可是杀人并不是唯一的手段。如果可以选择,她更喜欢不见血的解决方式。这次她潜入霍家,如果能够找到那个比让霍思卿死更有价值的秘密的话,也许他们就可以一劳永逸了。
她端着托盘从大厅经过。
“清丫头!”霍府的管家从后面追上来。
“爷让我跟你说,今天不用去书房伺候了。”
“爷回来了?”
“是,早回来了,今天还带了一大帮子生意场上的朋友。清丫头,你先帮我把这几坛酒送过去,我得去厨房看看。送到粉香楼,就是主子院里最边上那栋楼。”
“好。”
刚走到粉香楼外面,便听到里面阵阵欢声笑语传出,空气中也弥漫着浓烈的香气。
她推开门走进去,迎面就差点被一个人撞上。
她避开,那人还直直地抱过来,口中不清不楚地说着什么。
满脸通红,眼泛淫光。
眼看那人快要抱上来,忽有慵懒的男声道:“崔兄,看清楚再抱啊。你看红香姑娘都要生气了。”
那酒鬼一呆,旁边一个红衣女子配合地扭了回来,抱着他胳膊嗔怪道:“崔爷,红香在这里呢。”
她忙端着托盘走开,穿过跳舞的歌妓和烟雾缭绕的大厅,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为她解围的人身边。
他斜躺着,枕在一个美艳女子膝头,那女子在他耳畔低低说着什么,他并不应答,只专注看着厅中舞姬们的舞蹈,面上维持着一抹浅笑。
“爷。”
霍思卿挥挥手,示意她放下酒坛出去。
寒烟走到门边,还是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此时厅中已是一片淫艳靡乱的景象,穿着暴露的舞姬们轻歌曼舞,喝醉酒的男子左拥右抱,淫笑声劝酒声呻吟声不绝于耳。可她远远看着那人坐在人群之中,明明是微笑着的,却感觉如此格格不入。
粉香阁的欢声笑语一直持续到三更半夜,翌日早起,穿过走廊,却一眼便看见那男子。在树下安安静静立着,干净微扬的白衣。
她没有立即走上前,只是远远望着。
他亦没有察觉到有人来到,墨玉般的眸凝神瞧着远处,面上神色有些恍惚,似是专注想着什么,又似什么都未想,仅是出神。
静静站了一阵,寒烟终于走上前:
“爷。”
她的声音不高,他却似被吓了一大跳,突兀地回过身,看清是她便笑道:
“皖清,早。昨日睡得好吗?”
“挺好,爷呢?”
他未回答,问道:“用过早膳没?”
“还未。”
“一起吧。”
“好。” 她站在原处,瞧他一步一步走近。与初见他那时同样一件白衣,现在瞧着竟有些嫌宽松了。
她在这里不过短短七日,却总觉得,每日这样看着他,一日甚过一日地瘦削。
“爷!” 有人从院子的拱门跑进来,“锦州的钱掌柜来信,说是那边的商铺出了大问题,让您立刻过去!”
他颔首表示明白,对这样的突发事件似乎早已习以为常,看向她无奈笑道:“看来不能陪你用早膳了。”
“爷的正事要紧。”
他从走廊经过;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忽然道:“等等。”
寒烟静看着,他从怀中摸出一根青玉簪子,朝她伸出手来。她本想避开,最后不知为何却是站在原处未动,任凭他将那簪轻柔插到她发间。
“很好看。”他由衷赞叹。
她闻言不由一笑。
很久没有人赞过她好看,也很久没有人送过她礼物了。
霍思卿亦笑起来,眉眼间是难得的温柔。
洛阳首富(三)
霍家世代经商,从未听说过与武林中人有所来往。为何这次要插手盟主的竞选。就算有意就此涉足江湖买卖,也没理由选择一个背井离乡二十年完全不知根底的人。
而李天夏在鼎盛时期退出江湖离开中原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这世上淡泊名利的人确实有,但是绝对寥寥无几,更不可能是一个多年之后还有意回来争夺盟主的人。
这一切都疑点重重,她不确定两件事情之间是否一定有联系,但是,倘若有——那必定是个足以震惊武林的大秘密。
寒烟仔仔细细敲过墙角最后一块板砖,仍是一无所获。这处书房她已经完整搜索过三次了,或许根本没有什么机关。
对面墙上挂着一张真人大小的画像,黄衣的美貌夫人对着她优雅浅笑。
跟他神似的五官,很容易猜出身份。
她的视线落在那女子碧绿的簪上,和今天早上霍思卿送她的那支一模一样。她虽然不懂玉,也看得出来这玉簪无论质地光泽,都不似凡品。
她原本以为,对于洛阳首富来说,一支名贵的玉簪并不算什么。但是,这原来是他娘的遗物。
她在黑暗中盯着那画像出神,脑子里却忽然灵光乍现。画像为什么她没早想到!
寒烟期待地用手捏那画纸,果然是厚厚一层。先前她只顾着掀开画卷检查后面的石墙,却忽略了画像本身也是有可能有玄机的。
幸好及时想起来。
匆匆取下那画卷,摊平在桌上,她取出匕首沿着画卷边缘小心翼翼地割开,不出她所料画卷是中空的!等到把前后两片纸分开,她从中顺利取出数十张泛黄的纸张。年代显见久远,所幸内容依然清晰可辨。
她粗略看完,脸色骤变,忙将那堆信纸揣入怀中开门出去。
却还是晚了一步。
院中已有人等着,长身颀立,衣衫随风飘舞。
两个人隔着走廊对视。早上还是同伴,晚上已成敌人。
却又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没有敌意,没有杀气,甚至连质问和指责都没有。
他先开口打破沉默:“你是谁?”
“寒烟。”
他点头:“寒烟,影煞四大杀手之首。”停顿一刻却道,“我可以还叫你皖清吗?”
“随你。”这本就是她的名字。她说完这话,出人意料地出手,一道绿光划破黑暗直直击向对方。
霍思卿脚步不动,右手上扬精准地接住。
这一幕证实寒烟心中猜想:“你果然会武功。”且还不低。
他低头看着手里物事,碧绿的簪子晶莹剔透,不由叹了一口气,幽幽道:“莫非影煞门有规定,杀手不能与自己的目标有利益关系?”
她不由想起雪日那天,魅影跟她说。
杀手绝不能对自己的目标仁慈,这是生存规则。
她不怕与任何人有利益关系。但除此之外,她什么都要不起。
寒烟甩手,袖中滑出银光,薄如蝉翼的剑刃在手,冷冷道:“出招吧。”
霍思卿看着她,面上泛起一丝苦笑:“我们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吗?”
她诚实道:“我不想杀你。可是某些东西我一定要带走。”
他闻言脸色渐渐凝重,再出口的声也不复平和突变阴冷:“你看到那些了?”
“是。”
对面那人的表情在听到这简单的一字之后的瞬间可以用阴骘恐怖来形容,即便隔了一个走廊的距离,她体内的真气也都因为感受到空气中骤起的凌厉杀气而自发流动起来。
寒烟凝神静气,专注等待。学武之后人的脚步气息都会有明显不同,一个可以成功伪装自己没有武功的人,必定是个武学高手。
所以她不选择先出手。
霍思卿却迟迟没有攻上来,即使他的怒意和杀气已经昭示得如此明显。他面若冰霜地站在原处很久,她本以为他在聚拢真气意欲全力一击,熟料他却忽然很诡异地笑起来。
那是一种,莫名的说不出意味的笑。
他轻声叹道:“还是让你知道了啊我原本宁愿你一剑杀了我,也不想让你知道霍思卿这个人有多可怜可笑。”
月色下,他面上一闪而过的悲怆那么清晰分明,转眼间却已全部收敛,长剑在手面无表情道:“既然事已至此,看来你我都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未动:“我并不想要你的命。”
他讽笑:“是吗?那太可惜了,这恰巧是我唯一可以给你的。”
“值得吗?”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
话一出口,不仅霍思卿微怔,连她自己也怔住了。
他眼中一瞬从迷惘到惆怅,最后决然道:“不值得,但我只能这么做!”
那就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话音刚落,两人几乎同时出手,白衫和紫衣在空中交汇,剑光辉映。
交手几个回合后,他冷笑:“这就是影煞第一杀手的实力吗?我是绝不会手软的,你若再不尽全力那就是自寻死路!”言罢,眼中掠过一丝狠色,他弃剑运气,内力贯彻一掌重重击向她胸前!
寒烟额头渗出冷汗,刚才在空中过招时下腹忽然一阵剧痛,且痛感越来越强烈。纵使她一向忍耐力过人,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与他对掌。
她索性不再出手,静待他那一掌击下。
霍思卿显然没有料到这种状况,他此举本来只是想要逼她全力一战,却眼看就要击上她的胸口,在最后关头他不假思索断然收势,整个人立刻被瞬间反噬的力量击飞,重重撞上院中的石桌。
鲜血从他口中渗出,一滴一滴落在雪白的衣衫上。她很久才从眼前这一幕中回神,强忍痛楚跪爬过去。
“为什么”她不明白。
他喘着气,握住她手,费劲地把左手牢牢攥住的那东西放在她手心。
“你好好收着不许再还给我了”
“其实我早知道你不是什么落难孤女”那日,他伸手扶她,她的掌心和指关节都有茧,那必定是一双长期握剑的手。
“那为什么还要救我?”手心的玉簪很冷,那人的手更冷。她的心也越来越冷。
“因为我看到了你” 掀帘的时候,他猝不及防看到那双眼睛。那眼中隐藏的平静淡漠,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即使在人群中还是会寂寞,即使在阳光下还是会寒冷,即使面上笑得再舒心,心里仍是无边无际的空洞。
也或许是因为,其实他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所以才会受不了诱惑愿意放她这样一个危险的人在身边。
他的口中涌出越来越多的血,眼神也渐渐有些失焦。
“这样其实也好我终于不再欠霍家什么了”他的面上,忽然现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用最后的气力合拢她的手,喘息着道:“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最后几个字轻不可闻,几近呓语。
“霍”握着她手的另一只手终于垂下,她静静看着那人,双目闭合,面上却安详得像是睡着而已。心上不知有什么感觉,比下身的疼痛更甚。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耳边听到一些细微的动静,应该是府内巡逻的守卫——寒烟咬牙撑起剑,慢慢站起。
鲜血已经浸透下半身的衣衫,痛楚几乎快要淹没理智。
她不怕死,但现在还不能死,至少也要等到那人登上盟主之位以后。
洛阳首富(四)
她的神志和最后的记忆,都定格在洛阳城外漫天的飞雪中。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心中仅存的是想要再见他一面的执着信念。
李嫂推开门走进来,看见那姑娘又站在窗边发呆了。
她忙小跑过去关上窗户,口中埋怨道:“你看你,怎么一点都不注意?这身子还没好要是再病倒了怎么办?”
寒烟任她拉到一边,听她絮絮叨叨地指责,面上只是微笑。
一个月前她从霍府出来坚持撑到郊外,最后在雪地晕倒,被这家出门在外的猎户所救,之后就一直在这处村庄休养。
猎户为人憨厚,妻子李氏罗嗦,但感觉得出来都是真心关怀她。
“李嫂,我在这里打扰你和李大哥不短时间,也该是时候告辞了。”
李嫂闻言很惊讶,立即激烈反对:“这怎么行?你身子还这么虚弱!这女人小产对身体伤害最大,最起码也要歇息个把月的,何况你那天还在雪地里冻了那么久,差点连命都保不住了!躺了一个月才刚能下床,怎么就急着要走呢。”
她转念想到什么,面上露出心疼的神色,握住那姑娘的手安慰道:“你不要怕麻烦我们,你李大哥常年外出打猎,家中就我一个人也挺孤单的,有你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傻姑娘,离了他们还能去哪里?她一个未婚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