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被称为“金刚油”的辛辣东西,我粗暴地把它灌入苏阳口中,然后他就回光返照般地苏醒,又休克,又苏醒……直到营救车开到。
——这是我和苏阳认识的开头,却成为记忆的结尾,现在的苏阳与我距离最近,我们却互为敌人,这世上有没有兄弟之间永远的情分?我不知道,所以我嘴角继续挂着冰碴般冷漠的笑:
“回忆是人生最可怕的HI药,少HI点,对身体不好。”我对他说,他有点尴尬,扭头看着车外。
车道平稳,阳光灿烂,苏阳解开了安全带,昏昏睡去……我也很困乏,半个小时前的奋力挣扎消耗掉我很多体力,大雨之后的空气让血液浓度增加,自我意识降低,我正准备点支烟——一股大力随着巨响从车尾传来,我觉得整个车被巨手撕扯了一样失去平衡,轮胎根本抓不住湿滑的地面,然后我和苏阳随着车向河床下面坠滑,电光火石,一切如梦……
我觉得翻滚了一个世纪的时间……从河沿到河床的绝对高度并不大但坡度很陡,车翻了几个滚,最终仰翻在河床上。我在车厢里看了全部逆转的世界,感觉世界从这个角度观察很新颖。摇了摇头知道没出大问题,然后爬出车,把苏阳拖出来,拍打他的脸。
他的嘴角有一丝血迹,很轻微,然后他醒来,对我笑笑,说:“追尾了吗?是狗子这杂种吗,丫怎么总是犯这种低级错误。”狗子裹着一道烟从河沿跑下来,看苏阳没事,他却哭了。
我把苏阳的眼底翻开检查了一下,瞳孔无异状,嘴里流血是因为翻滚时他咬着了嘴,除了脑子有轻微的眩晕,他没有问题。谢天谢地,苏阳看着我,又笑笑:“杨一,我知道绝对没有错看你,你又救了我。”
我并不认为我救了苏阳,我对这次事故感到吃惊,因为它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我不理解狗子居然会在平缓笔直的河边公路上追尾,也不能接受当时我居然没有及时闪开。可能因为我太累了。
这不是一次好的旅程,原装美国进口的钢制保险杠在车尾被撞掉了三分之一,这足以证明狗子在那一撞前完全失去控制。幸好车后部的一个备用轮胎缓冲了大部分力量,否则没有系安全带的苏阳将直接被撞断颈椎。
我们的行程到此结束,车队最具竞技水准的三辆车坏了两辆,只有等天亮后前往最近的城市维修。那天晚上我们在营地肮脏简陋的饭桌上吃饭时,我终于主动对苏阳说了第一句话:“我对下个月的比赛很悲观。”
苏阳愣了,他像不认识我一样盯了我很久,说:“这不像杨一说的话,你丫不从来都是自大狂吗?”
然后他突然呕吐起来,刚刚吃的羊肉吐得满桌子白花花一片,狗子和小刚笑着说:“现在怎么这么不能喝啊,一瓶小二就打趴下了。”我冷冷地说:“那是HI的,天天HI的人酒量就会变小。”
苏阳喝了口水,说他没事,就是有点头晕,然后我们商量了一下第二天分头行动的计划,各自回房。那几个机师还在帐篷外检查着油路,苏阳经过时低头看了看,突然捂住脑袋又开始呕吐起来,然后跌坐在地下,人们赶紧把他扶起来,狗子还在开着玩笑说是不是又想HI药了,我大喝一声:“你他妈给我住嘴,他有点不对!”
我的心中刹那间涌上一个不祥的预感。苏阳坐在地下,脖子软软地耷拉在肩上,嘴角尽是白沫,我翻开他的眼睛,发现瞳孔放大。我大声问他有什么感觉,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困难地分辨出他的意思:恶心。我把狗子和小刚全部叫来,让大家小心地抬着他以维持平衡,我轻轻地平托着他的颈部以免他窒息。
最害怕的事情出现了:苏阳很可能是在下午那一撞之下,颈椎已撞出一处裂纹,当时并无异状,但经过之后的折腾,再加上刚才他低头去看维修,颈椎完全断开。
这是越野赛中潜伏着的最阴险的杀手。作为车手其实不怕来自前方的大力撞击,因为专业越野车的保护设置相当高级;但最怕在不系安全带的情况下突然被来自后面的力量袭击,特别是在睡着时,身体完全松弛,那股“寸劲”速度极快,杀伤力极大,人体最脆弱的颈椎“啪”地一下出现裂隙。当时并无异状,或者以为是轻微脑震荡,但几个小时后却因为裂隙逐渐扩大,竟至断裂,整条脊梁就废了。由于供血不足,最后,大脑像失去水分的花朵一样,迅速干枯死去。
头晕、恶心、呕吐、瞳孔放大、颈部瘫软、四肢完全失力,一切症状符合颈椎断裂。我突然很担心苏阳会死,我走出房间,考虑下一步行动。
寒冷的空气刺激着我的肺叶,我无名疼痛。突然听到狗子在营地外的一顶帐篷后和谁悄悄说话……我很奇怪,他已有一段时间不在房间了。蹑足走去,听到狗子对着手机那边说:“确实是意外,我也没有估计到,但你不能不讲道理啊,你让我办的事情我已经办了,车队至少半年恢复不了元气,现在苏阳出多大的事儿谁心里也没底,所以下个月的比赛肯定没戏了,那钱你明天无论如何得给我打到卡里了……”
我被电击,我尝到嘴里有一股血腥味,狗子一脸惊恐地回头看着我,挂掉电话并准备删除通话记录,我一拳放倒他,抢过电话,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
我抽出腰间的皮带,用金属头抽打着狗子,这时房间里传来一阵喧哗,我知道苏阳出事了,这种颈椎断裂,每过一个小时,痛苦会几何级增长……
也许有奇迹,如果能在断裂八个小时之内送回医院抢救接合断裂的颈椎,存活率百分之十五左右。
车灯雪亮地打在沙砾上,裸露在地表的矿石纷纷反射出豺狼眼睛般的磷光,我找不到任何参照物,只有天上的星星冷漠地看着我。
一个没有颜色的世界,一个没有时间的夜晚。我像一头在黑夜里拼命突围的野兽嗅着血腥向未知的城市狂奔,漫长的黑夜是潜伏在四周蠢蠢欲动的敌人。我看不见前路,只有幽幽散发荧光的指北针指引前行,我生怕一瞬间就会错失正确的方向,或者一不小心就撞上沙漠中的动物尸体、枯树,甚至陷进春天里活动频繁的流沙。
嘴里很苦,我知道这是恐惧之下胆汁过度分泌的结果。
苏阳就躺在我身旁的座椅上,他已在弥留之际,出发前往一百五十公里外的城市前,我在他的颈部用三个枕头垫了一个“品”字,我还用两根皮带把他绑在座椅上以固定身体,我只能做这么多了。还剩五个半小时了,如果我征服了这段危机四伏的路,征服了深不可测的黑夜,我就赢了。
即使我赢了,苏阳还得赢,他必须征服颈椎断裂的巨大痛楚,以及大脑缺血带来的昏厥,他不能一直这么深度昏厥下去,这样的昏迷会加速他的死亡。所以我把车内音响开得巨大,我大声地唱着我所能唱的所有的歌,我一直呼唤着他的名字,回忆我们一起的美好日子,痛骂他种种不是……
我还强迫他回答脑筋急转弯以便确认断裂的颈椎没让他窒息,他也知道这一切处境,他努力回应着我,含糊不清地说着“是”或者“不是”。
有一刻,他好像死过去了,我恐惧地拍打他的脸让他苏醒,他又开始呕吐,车内散发着一股恶臭,但我不敢打开窗户,初春沙漠的夜里寒冷得可以把生铁冻碎,体温急剧下降的他根本承受不了正在黎明前迅速集结的浓霜。
我必须赶在黎明前开出这片死寂的沙漠,或者说我必须和太阳赛跑。只要太阳没有升起来,苏阳就有救,就有权利争夺那百分之十五的生存权。
风,刀子般刮过坚硬生冷的沙砾,车胎压过碎石的声音如冷兵器格斗,窗外的黑色像冰冷的海水包围着我和苏阳,那条闪耀着的星河横亘天际,可是我却看不见光明,我突然觉得时间消失了,世界也消失了,那一刻很古怪,是一种透骨的真实。
苏阳艰难地说:“兄弟,放下我吧,我不行了。”
我破口大骂:“操你妈,你他妈怎么这么怂,你他妈必须给我活着回北京,我们还要去后海喝酒,去‘唐会’泡妞,再来几局桌球看我不打你个稀里哗啦。”
苏阳好像笑了,他说:“你不知道,我偷偷练着桌球呢,还请了教练的,所以你打不过我。”
我勃然大怒:“就知道你心眼多,你他妈抢我女朋友,等你病好了我就劈了你这个流氓假仗义的东西。”
苏阳沉默了……
我看不见前方,但隐隐觉得前方有危险,凭直觉猛打方向盘,车体差点翻滚过去,当绕过那个庞然大物的同时我才发现那是一头死去骆驼的骨架。剧烈的晃动让苏阳痛苦地呻吟,里程表显示离城市还有六十多公里,我对他说:“再挺一个半小时,我一定让你躺在医院手术室里。”
苏阳又开始呕吐不止,这一次呕吐来得特别奇怪,他几乎是井喷般把胃里最后一点东西打在了车窗上,而且夹杂着大量鲜血。我听人说过,这是最后的征兆。我越来越浓地闻到死亡的味道,那是一种被烧焦的木头的味道。我调动着身体最深处的潜能向前狂奔,我要跑过马上升起的太阳……
奇怪的是,苏阳突然清醒起来,他举起手腕把那串水晶摘下来,递给我,眼神亮亮地看着我,那一刻我发现他的眼睛又恢复到过去的热烈,像一蓬冬日里的炉火,他说:“杨一,你把车停下来,你把这个戴上吧。”
“疯了!你他妈不想活了!相信我,我们马上就能到达城市。”
苏阳笑了,他笑得无比奇怪:“兄弟,我过不了这一关的,你停下来,趁我还有一段时间,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关于卓敏的……”
我奋不顾身向前开着,我根本不想听他说什么故事,他看见无法阻拦我,就举着那串水晶一字一句地述说了,很平静:
如果谁能够真正做到欺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没有人能够做到,包括你、我、卓敏。
比如卓敏,她很想让你认为她已不爱你了,让你从此忘掉她,但你们都知道,你们之间永远会相爱,永远做不到忘记,无论苏阳是否戴上了这串水晶。
我告诉你,这串水晶是用来骗你的道具,我和卓敏从来没有一天成为过恋人,虽然我喜欢她,但她仍然爱着你,她在医院外的小树林里对我说了,她永远不可能爱上除杨一之外任何一个男人,而且她突然明白,她甚至也没有真正爱过赵烈,那只是一种少女的崇拜,而不是爱。
她甚至说,她很想嫁给你,想和你一起生孩子。只是她已无法做到了。
我知道你正在想为什么那天晚上她会抱住我,为什么她出院后会住在我家里,为什么她把手机关掉想尽办法让你找不到她——你听说过Thalasso Hemia吗?这是希腊语,意思是“地中海贫血症”。
一种绝症,死亡率超过癌症,目前还没有任何办法彻底克服它。
我被一记巨雷轰破头颅,我瞠目结舌,搜索着被雷电击碎得四处散乱的各种线头。苏阳惨笑着,抓住我的右手,冰冷如霜刀,他说:“你停下,别枉费心机了,你知道我没时间了,我要死了!”苏阳又一次吐了,吐得快断肠了,额头与车外的沙砾一样冰冷……但他精神清晰,眼睛发亮,我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Thalasso Hemia,或者叫溶血性贫血,一般只能存活三至五年,是全世界攻克难度排名第三的绝症。就是说,卓敏快死了。
你知道吗,那天她说——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你爱的人离开了你,而是你眼睁睁看着你深深爱着的人慢慢死去,你却无能为力。
所以她一直没有告诉你真相。
那天医生把我找去对我说了一切,他说他们也是刚刚发现的,之前只是以为这是较为严重的贫血症,根本没有想到这么罕见的病居然会出现在这么漂亮的姑娘身上。医生还说这种病一般出现在小孩子身上,大概只有百分之零点三的成年人病例。迄今为止,卓敏是中国成人患者第二例。
医生说理论上还有接近十万分之一的存活可能,但实际临床还达不到这个数字,只有两种治疗的方法:一,换脊髓;二,每两个月全身换血。上述两种的费用奇高,而且还不能保证这两种方法有用。我对医生说,再多的钱我们也要争取。
医生没有对她隐瞒病情,那天她听了真相后眼睛发直,足有半天没有说话,等她能够说话时,她第一句话就是:如果我死了,杨一怎么办?
那天你在小树林时,我俩正在争吵究竟对不对你说实情,我希望你知道真相,她坚持不让你知道,她又一次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