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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草草-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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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兰修无比盼着他回去,但他无意的一句话却又让她的心思变动了。“要么,还是让龟鳖划淮河以北的地方给我们,然后多要些岁贡,也好犒赏这些打仗的勇士。家里头,也该去看看,阿析一个人,不要有什么事对付不了。”
  刘义隆那句瞎话立刻涌到谢兰修心头,她故意试探着问:“听说柔然还不安分?”
  拓跋焘未作他想,点点头说:“没事。打了一小仗,阿析退了他老丈人的兵马。”他有些警觉地悄悄瞟了谢兰修一眼,这瞬间的神色落在她的眼里,谢兰修心里便是“咯噔”一响。
  午后,拓跋焘在行宫仔细批阅远道送来的奏报:拓跋晃是个好君王的料子,虽然开拓之心不及拓跋焘,但守成之能很不差,北魏的春耕和春牧,无一不是欣欣向荣,一点都没有给前线的拓跋焘添乱。然而,拓跋焘的喜色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多,平城防务的军报,他尤其看了一遍又一遍。
  谢兰修在一旁为他烹茶,茶香也正到了弥漫的时候,她正在加水止沸。突然,宗爱匆匆进来,大概是在外头行军,规矩没有宫里那么多,他直剌剌说道:“陛下,平城刚传来的急报:蠕蠕又有进犯阴山边界的,太子取了虎符,带军亲往征伐。事出突然,便没有等陛下批复。太子自作主张领着重兵,若是有贰心……陛下倒是该当心才是。”
  谢兰修手一抖,舀下来的沸汤溅了一滴在自己的手腕上,顿时就拿不住水舀了。只听瓷的、竹的、金属的……“叮叮当当”落地的声音。拓跋焘脸色铁青,而宗爱这才看见原来后头隔着的纱帘后还坐着皇帝的妃子。未及说什么,宗爱的脸上已经挨了拓跋焘狠狠一掌,鼻孔嘴角,都滴下血来。
  “滚!”拓跋焘跺着脚怒道,“再这么没眼色,朕挖了你的狗眼!”
  宗爱心里那个委屈啊!“遇到平城太子的事情,不论缓急先来报于朕。”这是皇帝亲口对他吩咐的。
  拓跋焘看着宗爱连滚带爬出去了,才把目光转向谢兰修。谢兰修几乎口吃,举着手中的茶盏道:“陛下……茶水并没有泼……”
  拓跋焘看着地上的蔺草席上一滩水渍,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夺过杯子连里头的茶水丢到外面,恨恨道:“你也滚!滚后面去!”
  谢兰修瞟了瞟他,既没有害怕的神色,也没有讨好的神色,呆若木鸡一般稍稍收拾了东西,退到宫室后面的寝卧去了。
  她恍若不闻外头的一切动静,一个人的时候,眼中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毫无顾忌地流了下来。她一遍又一遍地凝望着自己的妆奁,那里那个可怕的东西,此刻仿佛会发声似的,一遍又一遍诱惑着自己去取了它出来。“无色无味,只消簪头挑一点点化在水里,就能立时毙命……”
  立时就能毙命……
  可她还是下不了手。人说最毒妇人心,可再毒的妇人也是因为逼到没有办法才使其阴毒之性的。她诚然爱儿子爱到可以不顾一切,但要鸩杀拓跋焘,还是不可思议的事。总有办法可以转圜!她这样想着。
  果然,暮色_降临时,昏昏的寝室门前站着拓跋焘那健硕颀长的身影,光线在他背后,脸落在暗处,只有眸子在荧荧闪光,身影被拉得好长,几乎到了她跪坐的坐席边。谢兰修抬起朦朦胧胧的双眼,跪直身子向他哀告:“佛狸,太子取虎符出征这种事,也不算多么悖逆,将在外,君命还有所不受呢!平城和瓜步千里迢迢的,而平城和阴山却只几日马程而已,阿析自然先顾眼前……”
  拓跋焘眸子里的亮光随着他眯起的眼睛而变成了窄窄一道——他不在笑。声音也仿佛钝刀子拉的一样,听来耳朵里有割肉般的钝痛:“嗯。阿析该当先顾眼前,你也是,对吧?”
  “佛狸?……”她有些不解。
  拓跋焘已经几步到了她面前,一把拧住她的下巴,狰狞笑道:“看看这个,不要告诉我不认识、不知道……”
  谢兰修觉得下巴生疼,隔着泪光看拓跋焘的手中,摊开的粗糙的手心里赫然一块玉珌,春水似的碧绿色,雕着螭龙纹,莹澈得一点黑瑕斑纹都没有。谢兰修正觉得茫然,拓跋焘冷笑道:“你不认识么?这样一件珍贵的剑饰,大约也不是等闲人能有的吧?怎么会落在山下庵堂里你的坐榻之下呢?”他逐渐逼近的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芒,手指用力得毫不顾惜她的承受力。
  谢兰修怔然间也觉不出疼痛,心里轰鸣如雷:这是男人才有的物品,这是刘义隆的东西!她怎么说得清呢?!
  这个口口声声说对她“有愧”的人,栽赃她!
作者有话要说:  往死里黑……

☆、望峰息心

  “佛狸……”她声音喑哑,她想对他说实话,她想告诉他她的挣扎与苦痛,而在挣扎和苦痛时,她才能反思出的、来自内心的真实声音。
  可是她的佛狸已经不愿意听了,他冷笑着:“南边的人阴险狡诈,谎话连篇,怎么能信?底下,你不必说话,好好听着就是。听完,再解释给我听。”他还不忘加上一句:“看你说谎的功夫如何!看看阿析得到了你的哪些真传!”
  他爱屋及乌,他也恨屋及乌。想到儿子,谢兰修更有毛骨悚然之感——她一直乖顺地做他的小女人,如今,他翻脸了,她还剩什么?
  拓跋焘大声传唤来身边的人,包括脸颊还一片青紫的宗爱,寝宫里被灯烛照耀得明晃晃的,外头漫天的微霞,霎时显得一片黯淡。谢兰修惶惶然跪坐在灯光下,一点闪躲逃避的余地都没有。负手立在她面前的男人也是这样,傲然地抬着头,露出不带半点热情的睥睨神情。
  他问宗爱:“山下庵堂,还搜出什么?”
  宗爱看了谢兰修一眼,小心翼翼道:“还有一件男人用的白玉带钩。”呵呵,谢兰修想,刘义隆还真是缜密,唯恐一件东西不足以构陷!
  “这里也搜!”拓跋焘冷冷地吩咐道。立刻一群宦官开始在谢兰修的箱笼里上翻下找起来。他们的动作轻快,一丝交谈也无,谢兰修茫然地望着拓跋焘熟麦色的脸膛,只觉得好陌生,惊怖到极点,好像就不害怕了。她偏着头,说:“陛下还要听什么?”
  拓跋焘只瞥了她煞白的脸一眼,就转开了头。大约屋子里翻找的声音太过刺耳,他自己先忍不住了,扭头对宗爱道:“把她带上来。”
  谢兰修见到阿萝,心里就是一紧,她喃喃说道:“陛下,她哑了……”
  拓跋焘偏过头斜睨着她:“哑是哑了,耳朵听得见,脖子也会动。”他却没有开口问话,挥了挥手,一个黄门提着鞭子过来,阿萝吓得发抖,却无力摆脱,很快被落下的一鞭打得嘶鸣出声,被毒哑的喉咙发出撕裂陈旧布匹时那种带着灰尘感的钝声。谢兰修的求情声恰如鞭响最好的伴奏。她哭求了一会儿,见拓跋焘不仅不为所动,反而露出笑容来,便知求亦无用,只能闭上眼睛,默默地为痛苦万状的阿萝祈祷。
  再睁眼时,阿萝已经匍匐在地,扭曲得像一条蛇。她还穿着宫女的紫红春绸衫裤,她衣服上深浅不一的红褐色痕迹便都是血迹了。疼痛能够磨灭人的意志,可怕的无妄之灾使阿萝这样的弱女子毫无思考的能力,鞭声停下,她才有回到人间的片刻安宁,颤抖着呼吸,颤抖着睁开眼,面对自己剩余的、无望的时间。
  拓跋焘遇事判断精准,已经成为习惯。他这才抽身坐下,冷冰冰瞥着阿萝,说道:“朕问什么,你只管点头摇头便是。”阿萝泪流满面,急急地点头如鸡啄米。人痛到极处,意志早已被摧毁殆尽了,拓跋焘问她“谢贵人是否在山下见过其他人?”“还有何人参与?”等问题,果然一问一个准,阿萝蜷缩着望了望谢兰修,又望了望拓跋焘,咬着牙又是点头,又是手比划,把一切都交代了出来。
  拓跋焘冷笑道:“多好!看看那个是不是也识相!”他一使眼色,旁边一名壮实黄门甩了甩手中的牛皮鞭子,发出吓人的“噼啪”声。阿萝惊弓之鸟一般,闻得一声,周身就是一抖,随即眼泪如无根水一般纷纷而落,嘴里“呜噜呜噜”地急促发声,但谁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而另一个遭受无妄之灾的小黄门,早已吓得尿了裤子,抖抖索索的,都不消动刑,就把一切都招了出来。
  “陛下饶命!奴听闻刘宋派来的人中,有个梳头娘长得极类贵人娘娘,而娘娘想见上一见,奴一心讨好娘娘,就……就犯下过错……”小黄门哭哭啼啼,又申辩道,“可是奴虽开着后门,却只放进来那梳头娘一个,还有一个也是黄门宦官,进了山墙后就没让再进……”
  谢兰修自己笑了起来:拓跋焘对瓜步的布防全在外围,山下庵堂,除却外围的山墙高些,里头隔墙高不过六七尺,刘义隆趁隙进去,根本不是难事。拓跋焘密中有疏,实则还是出自对她的信任——只是,她却辜负了。
  这时,有人从她的妆奁里搜出了那个黄檗纸包,火漆还封得好好的。一个黄门给拓跋焘看视过后,小心地撕开纸包,里面一包象牙色的粉末,交给军医检视后,告知乃是剧毒。拓跋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更对细节向阿萝和小黄门喋喋地追问。
  “陛下,”谢兰修的声音比先时还要喑哑,但却平静了下来,虽然是心底冰凉,却不忍心责怪阿萝:她自家造的业,凭什么要阿萝帮着掩饰——还是用皮肉和生命帮着掩饰!她楚楚抬头,目光朗朗地望着面前的拓跋焘:“陛下,不要问了!我都承认!我甘愿受死!”
  “你,都承认?”拓跋焘身体前倾,说得一字一顿,咬在牙缝里一般,脸上狰狞的笑意越来越吓人,攥紧的拳头仿佛随时要挥舞到谢兰修的脸上。
  谢兰修无力再说谎,甚至无力再说真话申辩,闭上眼睛点头道:“我都承认。”
  她听见他浊重的呼吸声,听见他胸臆里的火苗窜出来的声音,然后是薄薄的金属在空气中飞速地滑动的声音。脖子如前几日刘义隆来时那般一凉,她知道他的剑尖已经抵到了自己脆弱的咽喉,只消再深三分,她的一生就结束了。念及此,她突然有种奇异的解脱感,因而微微地仰起头来。
  拓跋焘用那把剑,杀过无数人。
  杀人,对他不仅不是难题,反而是快事。雪白的脖子在这样能够削铁吹发的名剑之下,根本就是块水豆腐,连力气都不必怎么用,坚定一点划下去,便可见红瀑飞溅的景观。可今天,剑刃迟疑着在她颈上上下抖动,一点往日的刚健力量都不剩。拓跋焘对自己油然而生的不忍深感不耻,可是就是难以克制自身的懦弱。他一点一点地逼近,可是胳膊肘却一点一点地后移,直到他和她近在咫尺了,那剑锋还是轻轻地抵在皮肤上,没有深入一毫。
  她闭着眼睛,羽睫颤动,绝望得令人生怜。拓跋焘想着:他是一定要杀她的,这样的耻辱,任哪个男人都无法接受;但是,人都要死了,还是多看两眼,毕竟曾经喜欢过,哪怕是一件玩器呢!
  再靠得近些,他瞠然看到她脖子上细细的一道伤痕,已经结痂了,但以他的经验,仍知晓那是一道金刃伤,伤在表皮,无有大碍——但证明她曾受胁迫。拓跋焘略冷静,暌违的理智就回来了:若是偷情,丢了一件贵重东西已经够少见了,岂有接二连三的?念及,心里突然有了久违的松快,那剑,不知不觉离开了谢兰修的脖子。他低声问:“那你为何不用那药?你有好多机会!”
  谢兰修笑了,反问着:“为何要用?”
  拓跋焘腔子里一股酸软,又问:“那人是谁?”
  谢兰修仍然闭着眼,低声回道:“刘义隆。”
  这个答案让拓跋焘的眉目一紧,旋即好笑:“他?他竟然敢过来?还敢想你下毒毒我?”不过逼问随即又来了:“既是敌国的君主,你怎么不一嗓子叫出来?你不是等着两国的仗打完么?你不是想要报杀父之仇么?这样的好机会!”
  谢兰修想起玉烛殿中对他的一瞥,好久远了,回忆起来依稀环绕着薄薄的光芒,年轻的帝王对自己说过的那些情冷却又真实的话语,竟然使她一直对他没有刻骨的恨。就那么淡淡地擦肩而过,彼此能够伤害而再无伤害,莫不是也是佛家所说的前世因缘?她睁眼惨笑道:“陛下,我愿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
  拓跋焘神情又冷冽了起来。他感觉捉摸不透面前这女人的心思——原来,自己压根没有懂过她。她在故人和他之间,至少选择了一视同仁——他并不是她心坎里的唯一。
  已知自己必死的谢兰修没有等来拓跋焘的杀戮,也没有等来他的鞭子拳头,也没有等来他赐死的旨意,却等来他淡淡的一句话:“传旨,谢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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