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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僧绰也是大家之子——太原王氏——风华绝代的男儿,可尚公主却是一件会把男人尊严剥光的“荣耀之事”,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见公主病中依然不屑相顾的眼神,那些真心实意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刘英娥其实并不讨厌丈夫,只是平素仗着父亲的宠爱,傲慢跋扈惯了,此刻见丈夫落寞的表情,心里也有些不忍,握着他的手道:“你放心!太子是我从小最亲近的阿弟,你还怕将来的前途不是一片好光景?!你凡事多顺着他点,我这个阿弟还是很懂得有恩报恩的!”
王僧绰勉强地点点头,呆呆地望着一旁的药碗,突然听到刘英娥喃喃地说:“天师已然做法,老东西活不久的……阿弟登位,当先杀潘纫佩,为阿母报仇!”他大为震惊,回头看着病榻上的公主妻子,却见她双眼上插,似乎要昏死过去。
刚刚说的,是不是谵语,王僧绰也无法判定,只是心中陡然存了惊畏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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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焘实乃禽兽!”刘义隆看着江北六州州牧的奏折,气得手都在颤抖,然而被杀的人活不过来,被烧掉的青苗和桑树也长不回来,除却重新鼓励种植和养蚕,也没有任何弥补的办法了。
潘纫佩此时在后宫,大大地给刘义隆出了一个好点子:“陛下,劝课农桑,还需上头做个榜样。妾寻思着,从宫中开始,摒除罗绮,宦官和掖庭的粗使宫女在宫中四处空地种植桑树,而妾等嫔妃则带着身边伺候的人养蚕缫丝——虽然补益不大,但是至少老百姓看到,也有个勤劳而致富的盼头。”
刘义隆瞧瞧潘纫佩殷切的表情,不由对这个素来傻傻的爱妃生出感激来,捏捏她的脸道:“这样的好主意,必然不是你出的。”
潘纫佩笑道:“陛下为何这么想?莫不是我这个苦出身的寒门女子,就想不出这样的道理?”
刘义隆笑道:“法子你能想出倒不稀奇,这样光明磊落的一番话难道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潘纫佩扭了扭腰:“还是陛下英察!这番话,是谢容华跟妾说的。不过,法子也有我的份儿!”
刘义隆深以为憾,叹口气说:“谢容华这个主意出得不错,还算是知晓大义的人。可惜啊……”他望了望滋畹宫的方向,对潘纫佩道:“你这个好姊妹要去义阳陪儿子了。”
“陛下舍不得,何必非让她去呢?”
刘义隆道:“此次她和新蔡公主各有牺牲,这也算是朕对她的报偿吧。”
潘纫佩实在不能明白,这发配一般的离去怎么能够算是“报偿”?犹记得那时路惠男被刘义隆下旨要求她跟着儿子刘骏去武陵,她那个依依不舍的模样,跟刘义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的那些话,直是肉麻!潘纫佩撇撇嘴,心里想:若是真如谢兰仪所说,这次能够一举扳倒太子刘劭,而扶植刘濬为储副,那么,谢兰仪本人也可以“兔死狗烹”了,远远发配了出去倒也好!因而颇有得偿所愿之感,故作叹息,而内心熨帖极了。
宫妃亲蚕,还做了一番礼仪出来,潘纫佩虽然劳累,但当她看到打扮成蚕妇的严道育时,心里还是一阵振奋。她找了个空当,命人把严道育叫道自己宫室的暗间,假作不经意地问道:“你可准备妥当了?”
严道育周旋在这些贵人之间,玩弄的就是心术,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已然掉入了一个圈套,还是像以往一样装神弄鬼地说:“淑妃娘娘放心!此举必能成功,必能让太子登基,二殿下是太子要好的手足,必能封佳藩,必能做中书令!”
潘纫佩假惺惺笑道:“如此甚好!我家始兴王(刘濬封始兴王)能与太子交好,实在是我的福气。中书令的事还望天师在太子面前多多美言!”她忖了忖,自感对这些巫蛊的东西也有些小小的担忧,便道:“玉烛殿人来人往,显阳殿乃是我所居住,都不方便——我也须为自己洗脱洗脱。我看,不如埋在含章殿吧,那里原是会稽长公主的故居,陛下时不时也会去吊唁,但平素又无人严密看守。”
严道育连连点头:“是是,能在宫里就好。含章殿方便,就放在含章殿好了!”
潘纫佩翘着兰花指,喝了一口茶汤,这才又说:“天师凡事亟需仔细,若是有了差池,天师自己也明白的,这可灭九族都不够呢!”
亲蚕的礼节好容易结束了,严道育也完成了任务离开了。潘纫佩觉得脑子不够用,急急找来谢兰仪:“谢容华,事儿,我是都嘱咐下去了。如今人是我吆进来的,事情也是我吩咐办的,若是这个严道育嘴不严,我可怎么办?你那时不是说有‘万全之策’么?我可是信了你的!”
谢兰仪心道:哪里有什么万全之策!嘴里却说:“刘劭从来对娘娘不好,陛下心里是明白的,所以,刘劭作恶,娘娘哪有道理参与呢?无论谁问,娘娘哭着说‘诬陷’二字出来,大家伙儿是信严道育呢,还是信娘娘呢?”
潘纫佩觉得有道理,浆糊一般的脑瓜里便捋清楚了,点点头说:“你说得是。与严道育的话都是私底下说的,没有人知道。将来事情发了,我反正一问三不知,死不承认就是。玉人已经埋在含章殿下了,我明日就去告诉陛下,整治刘劭那个小畜生!”
谢兰仪道:“明日?陛下问娘娘:娘娘何从得知?娘娘如何应对?”
“我就说……”潘纫佩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才发现哪里不对,嚅嗫道,“那我该怎么说?”
“娘娘岂能亲自出首、引火烧身!”谢兰仪笑道,“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让他们先嘚瑟一会儿,渐渐自己人中出了问题,露了马脚,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潘纫佩继续眨巴着那双大眼睛,她实在不明白这机会从何而来。想到谢兰仪马上要随着儿子刘昶去义阳,她心里未免感觉没谱,咽了咽唾沫说:“他们那一圈人,我一个都不熟悉,怎么知道机会合适不适合?”
“始兴王不是熟悉么?”谢兰仪淡淡说。
潘纫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第二日刘濬进宫请安时,潘纫佩把一应布置都对刘濬说了,嘱咐道:“等事情差不多有了眉目,切记严道育和王鹦鹉等势必不能留,尽早处置掉才干净。”想了想又悄悄道:“谢容华太聪明,陛下又信她。我怕她会拿捏着我们的事做把柄。我可不能被她裹着拘束。你趁她去义阳的途中,或者去义阳之前,找个机会把她杀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愚人节快乐!
笔下一群愚人在愚人
☆、陌上花开
始兴王刘濬,也算是刘义隆的爱子。弱冠年纪的他,相貌堂堂,也能吟几首诗,作几篇赋,有时论政,倒也头头是道。人人都夸说聪明的人,要说心中没有异想,那是不可能的。但刘濬的头脑却继承着潘纫佩——或者说宫人阿寿——的简单,他想了想母亲的谋划,颇觉可行,点点头说:“好。大姊刘英娥估计是活不长久的,等她一死,我就鼓动太子将王鹦鹉外嫁。听说王鹦鹉在外头勾三搭四,姘头无数——连太子都是。这‘奸近于杀’,不怕闹不出动静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趁乱而有所获了。”
潘纫佩越发觉得这个儿子实在是养得好!她高兴地说:“那样,杀掉谢兰仪也就不用顾忌什么了,横竖有你在,我能放一万个心!”
刘濬笑道:“可是阿母以后不是少了一个能说话的人么?”
潘纫佩亦笑道:“我儿长大了,有了谋略本事,我还求外人做什么?以后但有话,我们互相诫之便是。你想,母子连心,天下但有相伤互叛的兄弟、姊妹、朋友,乃至父子,可听说有几个母子不彼此照拂的?有我的,便有你的,有你的,便有我的!还要她谢兰仪作甚?”
她这边杀机刚起,还未能找到机会,谢兰仪却已经有所动作。义阳王刘昶封爵,少不了一场热闹的家宴,十三岁的刘昶双眸明亮如晨星一般,酒宴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喝了三小杯便笑吟吟道:“各位阿兄阿弟,如今国库空虚,父皇几次下旨禁酒,只为粮食不够,不能再奢靡地用来酿酒了,所以我们这里,热闹是热闹一下,也当有所节制才是。”
太子刘劭从来不屑去兄弟们的分封家宴露面,居长的兄弟便是刘濬,少不得也要协助着自己的小兄弟安排筵宴,做出兄友弟恭的表象出来。
忙活了一通,终于送走了其他兄弟,刘濬笑道:“阿弟这些日子不妨在建康再好好玩一玩吧。义阳地属河南,离北魏颇近,现在虽然算是太平,不过刚经历了兵燹,百废待兴,只怕日子颇不好过呢。”
刘昶记得母亲切切地吩咐,笑笑并不多说话,只等见刘濬似乎要走了,才出去送客,他挥退身边的从人,亲自陪着刘濬走过夹道的海棠和柳树,伸手拂了拂柔软得仿佛在挽人的柳枝,回头对刘濬笑道:“二兄,我阿母说,有一件事在她心里憋了好些年了,如今要离开建康了,实在耐不得,怕这个秘密会带到棺材里去,让阿兄永远蒙在鼓里。”
刘濬狐疑地回头看看个头还是个少年郎样的弟弟,笑问道:“哦?这倒有趣,是什么秘密呢?”
刘昶憨憨笑道:“阿母哪肯告诉我!只说,请二兄到东城郭外,燕雀湖西边的芦苇荡中,有一户买盐的民人家,那家的妇人姓夏,小名唤作‘阿寿’。余外一问便知了。”
这个刘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背后藏着暗黑宫闱中偌大的秘密。刘濬愣愣地瞧着刘昶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是说不出的心慌意乱,又是说不出的立刻揭开这个秘密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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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往平城的车马速度并不快,因为疲惫的人马再也无力支持之前飞袭的速度,归心再似箭,也敌不过这样一场大仗带来的心灵的损伤。谢兰修在金根车里仔细地为阿萝又换了一次药。阿萝身上的道道鞭痕,起伏狰狞,大约永远都不会消褪了,但阿萝似乎也忘却了那日的痛苦折磨,“丝溜溜”吸了几口凉气,披好衣服,脸上又挂上了慧黠佻巧的笑容,还伸出一根手指,把谢兰修颊边的泪迹擦了擦。
谢兰修对她充满了愧疚,但往往见她笑颜,心里那些苦楚也能减轻多半。窗外的景致不经意间闪过,绿遍山原白满川,四月底的春光无限美好。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再看多久。
夕阳西沉,到了大军停驻的地方,破落的村落外宽阔的打麦场上立起了无数毡包,军中伙夫送来今晚的膳食——有菜有肉,其实真不算差,谢兰修望了望网城中间被层层保护着的御幄,上面的泥金顶被斜斜落日照耀得金光熠熠,触目生辉,但又仿佛遥不可及。她默默地坐下来,把食盒里的饭菜一分为二,选了多的一份递到阿萝面前。
阿萝征询地看了看谢兰修,摇了摇头,拿着筷子打算把肉再拨回去。谢兰修挡住了她的手,苦笑着说:“不是和你客气。我着实吃不下。如今东西难得,别糟蹋。”
日头终于落下,天地间陷入一片黄昏昏的境地,军中放牧着一些马匹、骆驼,也有供食用的牛羊——也是鲜卑族早年放牧为生的传统习惯——此时都到了归圈的时候。哞哞声、咴咴声、咩咩声,加上驱赶者带着歌腔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一时竟有种温暖的错觉。谢兰修陶醉地观望了一会儿,瞥向阿萝,结果发现她更加陶醉,嘴角带着小小的小涡,使得那张脸虽不年轻,却有童真写着。
谢兰修悲悯中突然生出羡慕。阿萝此生,大概也就是这样了,无法出宫,无法嫁人,再无希冀,只等着浑浑噩噩不知何时死去。少了期盼和愿望,原来过得更加好。谢兰修突然觉得自己以往的书都是白读了,竟然根本不如一个从不读书的侍女来得透彻。她看着阿萝的小酒窝,笑道:“这情景,我倒想起一首诗来。”
阿萝收回远眺的目光,笑盈盈地回首望着谢兰修,等待她给自己念诗。
果不其然,谢兰修缓缓用手在矮案上打着节奏,轻轻吟唱起《君子于役》来: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其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同样的夕阳,同样的孤独,同样的翘首,同样的失落。她弯弯笑着的眼角赫然一滴泪垂挂着。这样普通而悠远幸福的等待,对她再没有意义了。她最后回望了一下御幄的金顶,随即撇开了目光。
晚间,厨下会最后烧一次热水。谢兰修和阿萝一起,各拎了一壶热水回自己住的地方。突然耳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