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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修急遽一瞥四周,果然宦官宗爱胳膊上停着一只神俊的猎鹰,那鹰目光凌厉,一如此刻的拓跋焘一般。
拓跋焘冷冷地看了看谢兰修,转眸冷语问皇后:“皇后主持中宫,这事,该不该处置呢?”
皇后低头道:“妾无才无能,不过,若真是有人加害贺贵人和她肚子里的皇嗣,自然该从重处置,以为后宫儆诫。”
拓跋焘点点头:“我平素对大家,应该也不算坏。但若以为我是好说话、耳根子软的脓包丈夫,只怕也算错了我拓跋焘了!我生平喜欢光明磊落,最恨有人弄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他眼睛倏然冷冽起来,对一旁的宗爱点点头:“拿出来!”
宗爱手上还搭着革韝(1),别过左手从怀里掏出个玉制的偶人。谢兰修心里“咯噔”一响——巫蛊魇镇,素来是帝王大忌!还来不及思虑更多,已经听见拓跋焘冷冰冰的声音:“谢兰修,你在南边时好读书,见多识广,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谢兰修只觉得手足冰冷得发麻,怖畏到极点,反而像当年谢家覆巢时一般冷静得出乎自己的意料,她抬头直视拓跋焘的眼睛,一字一字从牙缝里咬出来:“巫蛊——这是愚人才想得到的蠢方法!”
“极是!”
拓跋焘看着她如临大敌的神情,突然弛然一笑,转脸对赫连玥宁说:“右昭仪此举,确是蠢笨到极点了!只是——”他话音陡然一转:“你有此心,朕便不能饶你!”
赫连玥宁一下子跪倒在地:“陛下!何以认定是妾所为?!”
“‘贺佳缡那个贱人,居然抢在我们的前面怀了孽种。若是叫她日后蹬到我头上,我也不配做大夏的公主!’”拓跋焘慢悠悠说道,可唇角那上斜的曲线却僵硬得带着腾腾杀气,“是你说的?”
赫连玥宁唇角抖动着,半晌才道:“不是!不知是谁诬陷妾!”
“呵呵!”拓跋焘缓缓起身,慢慢踱步到赫连玥宁身边,节中的她还着一身鲜艳的绿衣,丝绸的光泽在殿外射进来的日光下勾出她曼丽的身段,湖绿鹅黄的间色裙在她身边流泻成一滩水痕般,她瑟瑟发抖的身体,带起水波纹轻轻抖动。拓跋焘的指背轻轻在她脸颊上滑过,叹息道:“如此好年华,如此好容貌……可惜了!”
“陛下!”赫连玥宁几乎说不出话来,瞪圆的眼睛里直直地流出泪来,终于还要嘴硬,“不是妾!”
拓跋焘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抽出他的马鞭,狠狠甩了过去,众人只听到一声锐利的破风声,旋即是赫连玥宁尖厉得刺耳的呼痛声。那一弯流水倒在地上,颤抖的波纹激荡起涟漪。之后大家才发现,右昭仪一头青丝披散下来,而颊边血痕透过疏疏的头发,红得触目惊心。
“若要朕兴大狱讯问,你会比此刻难看得多!”拓跋焘声音淡然,却失却了以往那种朗脆的清越,沉沉地压在胸臆间,浊重地吐出来。
“阿姊!”那张滴下数道血迹的脸转向皇后赫连琬宁,双泪交流,“救我!”
“陛下——”
皇后带着哭腔刚刚开口,拓跋焘的鞭子又带着虎虎风声抽在赫连玥宁的身上,霎时衣裂血出。这位受尽父兄疼爱的夏国公主,自出生以来,从未受过这样的苦楚,痛到在地上打滚,可那杆皮鞭,在空中抡出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弧线,如长了眼睛一样,没有一下落空,很快在美人的身体上交织出一道道血泪相间的红色锦纹。
“陛下!”赫连琬宁见亲妹妹这副样子,到底忍耐不住,跪倒在拓跋焘面前,伸手抱住他的双腿,“若是阿玥真个有罪,陛下该怎么处置妾不敢发话。可是如今还没有问清楚,若阿玥是冤枉的,她一身是小,那行恶毒事情的人逍遥法外,陛下又情何以堪?”
拓跋焘的鞭子停了下来,用鞭杆指着赫连玥宁道:“好。你自己说!有一个字不实在,我这鞭子就能活活抽死你!”
赫连玥宁从剧痛中灵醒过来,喘息了好一阵才有力气失声痛哭,她俯伏在地上,嚎啕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咒骂:“我就是看不惯她的张狂!……她不过是贵人,凭什么事事都占在我前头?……我又没真的打她骂她,谁知道她的孩子是怎么掉的?……”
皇后面如土色,谢兰修见拓跋焘一脸狰狞,似乎马上又要舞起鞭子去抽打遍体鳞伤的赫连玥宁,她已暗暗思量了很久,此刻牙一咬,下定决心也挡在拓跋焘面前,朗声道:“陛下!前人道‘无赏罚则失名器’,但赏罚无当,何见名器?若是右昭仪有过,当如何处罚,妾与皇后制定后宫典则原有陈述。若陛下使一时之气,鞭杀昭仪,日后人人惶恐,并非畏惧典则律法,而是畏惧陛下一己喜怒而已。”
她说得有些文绉绉的,不少鲜卑或他族的嫔妃还听得懵懵懂懂,拓跋焘却明白,那皮鞭没有挥舞在赫连玥宁的身体上,却转而指向谢兰修的鼻子:“你好大胆子,读了南蛮子几句歪书,敢来和朕较劲?!”
谢兰修第一次见他对自己这样凶横,只觉得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儿,但却犟着扬起头,瞪圆眼睛对着拓跋焘的视线:“妾不敢与陛下‘较劲’。陛下听与不听,都在陛下而已;但国有诤臣,人有诤友,不亡其国,不失其家,妾一心为陛下计较,所以在说与不说之间,只能选择对陛下说心中的实话。”
拓跋焘瞪视着谢兰修,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转向宗爱:“把右昭仪贬去位号,囚禁宫掖空屋里,待朕审清了,该杀该罚,一点都不会少了她的!——册封贺贵人为右昭仪,赏赐铁钱十万,与她将养身子!”他扭头冷冷瞥了瞥谢兰修,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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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修不知是怎么回到飞灵宫的,直到坐在锦茵之上,尤觉得双腿打颤,人不由歪倒,靠双手撑着才能支持脊梁骨。阿萝担心地过来扶住她,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又听见外头通传:“陛下到。”
谢兰修蓦地又紧张起来,强撑着迎候在门口。进来的拓跋焘虽不像平时那样放松自在,但面色也和气了许多。他甫一进门,便挥挥手让跟从的宗爱等侍宦离开,瞄了阿萝一眼,道:“你去倒两碗酪浆进来,然后也到外头伺候。”
阿萝担心地瞥了兰修一眼,敛衽下去,俄而端上酪浆摆置在矮几上,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谢兰修低着头,目光看着拓跋焘的貂皮衣摆,似乎觉得他用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视着自己,好久才听他说:“你怎么老跪着?”
谢兰修仍保持着低头的模样,说道:“陛下不叫起身,妾不敢妄动。”
拓跋焘不言声,自顾自坐下,谢兰修稍微一抬头,恰见他的脸凑过来,从下至上在看她。谢兰修心里一松,想笑没敢笑出来,直到听到拓跋焘笑眯眯的声音“生我的气了?”才含嗔地说:“妾不敢。陛下发怒的样子太吓人了,妾现在心里还在敲鼓呢!”
拓跋焘“哈哈”一声,端起矮几上的酪浆喝了一口:“发怒自然是发怒,好好的孩子没了,做阿爷的哪有不生气的道理。不过这事与你无关,我又不是昏君,怎么会迁怒到你头上去?”
谢兰修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匹夫之怒,不过免冠徒跣,而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纵然陛下不迁怒,也难保不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妾凡俗女子而已,焉能不怕?”
拓跋焘摇摇头说:“我看你是不怕!你要是怕,当时敢站出来跟我对着硬顶?不怕我的鞭子也抽你一身花?”
谢兰修笑道:“这倒不怕。”
那厢一挑眉:“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那你也未免太——”他还没说完,谢兰修抢着道:“佛狸对我动手,我就咬他!这是谨遵圣谕!”
拓跋焘愣了愣神,“噗嗤”一下笑出来,见谢兰修一脸巧黠的神色,不由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这话你倒记得牢!”又说:“可是,我说的另一句,你没听明白么?”
谢兰修忖忖道:“陛下指的是准备今年灭夏国?”
拓跋焘微笑着,不置可否。谢兰修看着他的神色,又思量了一会儿,才说:“陛下因之定会要重处赫连玥宁?”
拓跋焘点头说:“不错。一来,她用这样的恶毒伎俩栽害我未出世的孩子,本就不可饶恕;二来,我要借她的人头,表明我攻打赫连昌所在的夏国上邽的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 (1)猎鹰站在人胳膊上,韝就是指胳膊上搭着的皮制袖套。
☆、花开两面
谢兰修尝试着站在赫连玥宁的角度去想这个男人——枕边的丈夫,为了他的野心,毫不顾惜这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何等令人寒心!
谢兰修抬眼,果然又见他目光中灼灼的颜色,闪耀着这位年轻帝王的雄心,随着了解的深入,她时有不敢直视他的时候——虽然有时候她晓得,拓跋焘在英雄心之下,也有对温柔乡的渴求,也喜欢不去思虑那些军国大事,而静静地和她下一盘围棋的悠闲时光——可是,她如一根秋草上的露水,那样颤巍巍的、随时可能被草叶弹落,而落入泥涂。作为他后宫的一个弱质女子,从来没有主宰命运的能力!
可此刻,她还是决心逆他的意思,为自己的结盟者放手一搏!
谢兰修静默地小口呷着酪浆,即使是温暖如春的室内,酪浆还是冷冰冰的,让她的头脑渐次清醒起来。谢兰修如在与一位国手对弈手谈,每一步都不敢有行差踏错——但是,就如当年徐羡之所说:有些时候,要嬴得局面,必须敢放胆,总在进退两可间犹豫,时机转瞬即逝,就再也抓不住了。
谢兰修骤然扬起头说:“陛下可知,上兵伐谋?”
拓跋焘果然凝神望向她,点点头说:“《孙子兵法》我是读过的。但是与夏国——”他犹豫地没有再讲下去,抬抬下巴示意谢兰修来说。
谢兰修见他愿意听自己讲,平了平心神,娓娓说道:“那么请问,始光四年,陛下已经攻下夏国统万城,为何不继续乘胜追击?”
拓跋焘换了一副正容,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与面前这位聪慧的女子谈一谈他的军政:“攻打容易,但日后维系不易。我那时毕竟有些匆忙,考虑后手其实并不够周全,后来赫连昌愿意投降,我想着自己的三万兵马其实实力并不足,真的把夏国人逼到极处,誓死作战的话,我们反而被动了。所以,考虑再四,还是决定接受赫连昌的投降,退兵凯旋。”
谢兰修点点头:“陛下说得是!如今陛下杀夏国公主,虽然证明了你攻打上邽的决心,但是在内,皇后心情怎么样,平城皇宫这么大的后院又会怎么样,陛下可曾想过?”她见他又露杀气,伸手轻按着他的肩头,果然觉得那里肌肉铁硬,似乎蓄势待发:“陛下稍安勿躁!赫连皇后铸得金人,在臣民心中,就是上苍赐予我大魏的皇后,如果陛下再动她,对百姓们怎么交代?是不是徒添烦乱?”
果然,拓跋焘有些怔忪起来,谢兰修乘胜追击:“在外,陛下的决心,朝中谁人敢反对?倒是将来攻打夏国之时,赫连昌想着陛下杀了他的亲妹妹,铁了心要决一死战,万一哀兵而胜,我们要不要为自己留个退步?自然,陛下灭夏,有自己的战略,没有七八成的把握,陛下也不会轻举妄动。但是我大魏四面强敌环伺,若是蠕蠕借机偷袭我们,怎么办?打下夏国不难,将来我们打北燕,打蠕蠕,他们见陛下杀伐果决,没有了求和的希望,只好合纵作战,我们是不是又立于险地了?”
这番话果然打动了拓跋焘。
魏国起身于代国,一个几近灭亡的鲜卑小支,在四面虎视眈眈的强敌中竟冲开了自己的一条血路。如今魏国强盛于中原北地,夏国国君赫连昌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是北燕实力尚存,柔然更是地域广阔,强悍异常,只不过他们不怎么懂汉族的文化及策略,多凭着蛮劲治国,所以自己也能一步步奠定着魏国富强的基础。但好虎亦不敌群狼,拓跋焘之前努力与北燕和宋室修好,就是怕出这样的意外。如果真的因为一时之气,因为后宫一名女子的死活而影响大局,实在是划不来的事。
拓跋焘的好处在于知过能改,而求知若渴,立刻问计道:“谢娘子有治国之才!那么,你先说的‘上兵伐谋’,这里又何解?”
“陛下过奖了!妾卑微女子,敢当‘治国’的夸赞?!”谢兰修曲曲身子,沉吟了一会儿道,“陛下想要天下,须知:‘桓文之节制,不可以敌汤武之仁义’,仁者无敌,万心归服,才是上上策。”
拓跋焘含蓄笑道:“原来仁义不过是演的一出戏!”
谢兰修欲要反驳,拓跋焘伸手按在她的唇上:“其实我懂得了!阿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