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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她语音哽咽,叫了这一声,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小玉秀在他们胸怀之间,迷迷糊糊似乎又要醒,不过孩子睡得香甜,只不过咂吧着小嘴巴,逸出了一段谁也听不懂的呓语。接着她伸了伸胳膊,小腰儿一扭,整个人就不知怎么横躺了过来,脑袋枕着母亲的肩头,脚丫子则直接搁到父亲的肚子上。
刘义康含着笑,把她伸出被子外头的胳膊塞回被子里,又在被窝里捏了捏那双软软的、肉肉的小脚丫,小脚丫在梦中瑟缩了一下,随后每个脚趾头张开,完全舒展安心似的。刘义康看着女儿熟睡的模样,闭了闭眼睛:“兰仪,听我的没错!不管发生什么事,玉秀才是重中之重!只要她好,我什么都不在乎!”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墨蓝色的天空,被冰裂纹的窗棂切割成各种令人陡生遐想的形状。竹影摇动,时而可从黑色的影子缝隙里看见夜空里无数的星子,明明灭灭,生生寂寂。此刻已临初夏,隐约可见天空横亘过的一道浑浊的白光,应该是晦暗的银河了!
夜凉如水,刘义康伸手握住妻子的手,那手,也是冰凉。他嘴动了动,声音却梗塞在咽喉之下:“兰仪!将来无论我在不在,你都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阿秀!”
作者有话要说:
☆、昔昔成玦
建康皇宫中,刘义隆脸上挂着两道晶亮的泪痕,清癯的脸颊白中隐青,只有两颧带着些红。他对身边的王昙首和王玄谟道:“义康那里,是如何回复的?”
王昙首道:“庶人说,他全不知情。”
“他全不知情?”刘义隆带着缓慢而上扬的调子,挑了挑眉。他性好多疑,自然不信这样的说辞,且越是这样说,他心里越不信。他说:“徐湛之素来敦厚诚实,他揭发刘义康,只怕所指无虚。”
他眯了眯眼,想着自己的大姐刘兴弟,那样刚烈的性子,听说了刘义康的叛迹后,曾经为了摘开自己儿子,怒冲冲闯到他面前,也不行礼,丢下臧皇后为刘裕缝补过的衣服,嚎啕大哭:“我阿母照顾你阿父无微不至,她总算对你刘家有点功劳吧?如今你倒要杀我的儿子?!”
自己急忙抚慰姐姐,而其后,深谙政斗无情的大姐,自知只能保住一个亲人,当母亲的,自然把所有的爱护都放在亲生儿子身上。她嗣后大病一场,临终前修书给徐湛之,之后,徐湛之也大病一场,挣扎着回建康奔丧,并根据母亲的遗嘱,告发刘义康,保全了自己。
刘义隆此时心里,却真的有些伤恸,犹记得小时候,自己的母亲莫名被父亲赐死,才五岁的他如失去了母鸟的小雏,终日哀啼不已。父亲疼惜孩子,把自己的手交到刘义康的母亲王修容手中。那时的四弟刘义康才三岁多,浓眉大眼,滚圆的胖脸蛋儿,可爱极了!弟弟把手中啃了一半的糖葫芦递过来,笑嘻嘻地主动分享。自己虽然嫌弃没有吃,可弟弟的天然友爱却长留在他心里。
如今,兄弟两人不相容。
刘义康,不能安分在革除王爵、谪贬江州刺史的位置上,蠢蠢欲动,竟然生出投靠北魏的想法!其他可忍,叛逃决不可忍!可是,想到自己要亲命杀掉弟弟,刘义隆还是犹豫了,舍不得是一方面,朝野清议是另一方面。
“先帝留下的七个儿子,如今倒去了三个,朕也不能不心疼啊!”他缓缓对王昙首、王玄谟这两位重臣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再给四弟一次机会吧!若是再出叛迹,朕想保也保不住他了!”
可是,很快从荆州传来消息,刘义康偷偷带着妻子和女儿策马驱车前往雍州,可惜不到半路,便被江夏王刘义恭拦住。刘义恭比他们俩兄长小好些岁,素来听话,也很得宠,他牢记着皇帝阿兄刘义隆的嘱咐,在一路上遍布兵哨。只不过是庶人的刘义康,没有通天手眼,一下子被擒拿住了。他哀婉地向亲弟弟求乞。可是刘义恭摊了摊手,无奈地说:“四兄,我也没办法。若是今日助了你,明日岂不是轮到我吃牢饭了?”
刘义隆有了口实,也确实出离愤怒,不再姑息,终于下旨赐死庶人刘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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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义康仍被安置在江州旧宅。门外他的小妾、儿子和家里僮仆们哭声震天,他却在笑,临终诀别,他只肯和谢兰仪、玉秀话别,抿着甘甜的醴酒,就着面前几道“上路”前的小菜,刘义康叹口气道:“好吧,上苍没有垂怜我刘义康。以前做了亏心事,总归是要一报还一报的!不过,能始终和你们在一起,也是了我心中的夙愿了。”
谢兰仪流着泪陪着他笑:“车子,能和你一起,我没有怨言!等这顿酒喝完,我们一起好好地去!乔木故里,北梁永辞,都是分别之苦,我们今日虽然同死,却妙在一个‘同’字,妾心中并无半点遗憾。车子,黄泉路上,我们切记都不要喝孟婆的汤,来世我们还要记得彼此,还要互相找寻,还要做一对鸳鸯蝴蝶,再不分离!”
小玉秀并不明白此时的情景意味着什么,她眨巴着一双明亮黑沉如曜石一般的眼睛,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实在不明白大人是怎么了,为什么会一边哭着,又一边笑。她攀着刘义康的衣带,娇声问道:“阿父,我们为什么又回家了?我们不出去玩了吗?我还想去看阿姨和小妹妹呢!”
谢兰仪泪如零雨,拣了面前盘子里玉秀爱吃的菜塞在她口里,哄着她道:“玉秀,不要怕,以后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怕。或许阿父阿母要和你分别一段时候,不过,我们会一直藏在你周围,偷偷地看你,看你乖不乖,勇敢不勇敢……”她泣不成声,而听闻父母要离开自己的小玉秀,嚼得正欢的小嘴一下子张大了,撇着嘴角哭了起来,嘴里嚼了一半的食物纷纷漱漱而落。
谢兰仪无法再顾得上平素对女儿娴静淑仪的要求,边揩着眼泪,边为小家伙整理领子和胸口上掉落的残渣和涎水。玉秀口齿不清地往母亲怀里扑:“阿母阿母!我以后不犯错误了!阿母不要离开我!”
刘义康哪里又耐得住!掩着面不忍再看。
门外面传旨兼送药来的中书舍人不耐烦地说:“好了,再哭,也是要上路的!干干净净地岂不好?”
谢兰仪闭了闭眼睛,该来的躲不掉,不如干脆直面罢!好在与刘义康一起,了无遗憾。她对门外说:“好,请把我们的药送进来。”
中书舍人道:“对不住,只有庶人刘义康一个人的药。其他人,六岁以上子孙、所有姬妾,全部与范晔一家一起解送市口处斩,不劳用药。”
玉秀不足六岁,刘义康的两个庶子也不足六岁,谢兰仪觉得心里略定,虽然顾不得他们几个孩子以后的生活,但留着条命,对孩子总是恩惠。但她旋即想起什么,神色一凛,问:“那我呢?”
显戮也罢,赐死也罢,是一刀断头,是三尺白绫,还是一杯毒酒,都只是痛苦一阵的事而已。可来人的话却让谢兰仪惊心:“陛下只交代,正室送京待勘。”
刘义康也是色变:“他还要‘勘’什么?”
外面那个声音麻木不仁,连丁点儿的起伏变化都听不出来:“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谢兰仪气得浑身发抖,顾不得她一向的端庄仪态,猛地冲到门边,一把扯开帘子,直对着中书舍人的脸,一字一顿说:“我在这儿,陪庶人刘义康,一起死!”
来人端详着面前绝色女子颤抖的嘴唇,失色的双颊,嘿然道:“陛下圣谕,我一个微末臣子,只有遵旨的份儿。庶人之妻,若是想从死殉葬,也需先到建康,等陛下处置过后再说。”他一个眼色一使,旁边早有准备的几个人冲了过来,牢牢地摁住了谢兰仪。
刘义康在里间看得怒发冲冠,暴跳着就要往外冲:“你们放开手!你们的脏手,不许碰她!”可他自身难保。很快几个人冲过来,一边一个强按着刘义康。刘义康挣扎着,可惜好虎不敌群狼,被使着暗劲的诸人压服在地。他呼吸着地上泥土的腥气,犹自谩骂不止,口里充塞尘沙,两片嘴唇俱是灰色。谢兰仪大哭着对周围说:“他虽是庶人,可他毕竟是先帝的血胤!你们但看看先帝,怎么忍心如此对他?”
来人淡漠地说:“谢氏,你父亲当年杀死的营阳王和庐陵王,难道就不是先帝的血胤?他们满门死状,难道就不凄楚?你阿父当年又是如何忍心的呢?天道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他一挥手,那几个人把刘义康拖回屋子里,掩上了门。
谢兰仪无助到极点,被他几句话一说,只觉得冷水浇顶,又不知为何,辩驳不出,反觉得冥冥中似乎真的注定了一切因果循环。她凄凄冷笑着:因果循环,今日及己身,安知哪一日不及刘义隆?
刘义康被拿进屋里,再无指望,也就平静了下来。他茫然地环顾四处,最后目光定格在中书舍人脸上,问:“我女儿真个不会被杀?”见那人点头,舒了一口气,又问:“那我妻子呢?”
“不知道。”
刘义康亦不追问——他想顾也顾不了。见中书舍人端上来一杯毒酒,明澈澈、绿莹莹的酒水摆在他身前。那人道:“庶人请用。不大痛苦,片刻便进极乐了。”
刘义康摇摇头,大声说:“我笃信佛法,佛教中自杀之人来世不复得人身。我来世还与人有约,不能堕入畜生道中难以轮回。随便你们怎么处置我,都行。”
来人撮牙花子犹疑了一阵,见此刻的刘义康神色终于淡然平静下来,但双目炯然,有凛然不可侵的傲骨。他终于咬咬牙,对两旁几个人使了一个眼色。旁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扯过幔帐,浇上没有喝完的酒水,带着浓烈酒香和江南醴酒中饴糖甜香的幔帐布,掩住刘义康的全脸。
那朱红色丝绸的绢帛,印制着褐色的茱萸纹,在酒液的浸染下,颜色渐渐漫漶开去。掩在其下的人,嘴巴本能地越张越大,呼吸逐渐艰难,那丝帛上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而一起一伏。最终,那起伏越发急促,而得不到空气的身体终于支撑到极限,双腿猛地一阵抽搐。几个壮汉越发用力地钳制着刘义康,把那方红色丝帛捂得更紧,直到抽搐完全停息,又继续掩了一会儿。
当丝帛揭开时,刘义康已经面色灰黄,张着嘴,瞪着眼睛,仿佛还在痛苦地呼吸却又不得。一根羽毛探到他的鼻端,一丝微风也无。中书舍人终于满意地一笑,对外面道:“庶人刘义康升天!”
作者有话要说:
☆、梅开二度
谢兰仪困顿地斜倚着辎车的车窗,外头风景如何,她已经视若不见,脑海中始终盘旋着他们夫妻分别的场境:那日,她哭得扑倒在地,心头焦痛得几乎透不过气,可是里面的人冷漠非常,淡淡对伤恸欲绝的她说:“好了,哭也哭不回来了。你准备上车回建康吧!”
她两天两夜没有闭上眼,一闭眼,眼前就是恩爱的那个他,她怕自己从美好梦境中醒来,醒来又什么都没有了,只余无穷无尽的痛。她也两天两夜吃不下东西,中书舍人怕她饿毙,拿鸡卵调了热汤,从她嘴里灌了下去。她是陈郡谢氏的娘子,就是父亲被杀的时候,作为彭城王妃的她也没有受牵连,没有遭折辱。而此刻,什么谢氏!什么王妃!被揪着头发,捏着鼻子,汤汁从嘴角溢出来,顺着领子流在身上,遍体狼藉!
而她终于屈服了,不是因为这些恶行,而是累得一身汗的中书舍人,在她吐出不知第几次灌下的鸡子汤后,喘着气说:“你丈夫不肯自尽,怕堕入六道轮回中的恶道,从此再也无法投作人身,再也无法报往日因缘,无法消往日业报。你这样不吃不喝,与自尽又有何异?莫不是你将来不准备与他在地下相见?”
谢兰仪大哭一场。丈夫临终的话她是听见的,他是在劝自己不能随意寻了自尽,不能做傻事。她活得艰难痛苦,可为了他们临别时的那些渺茫的期待,谢兰仪决定苟延残喘。
江州到建康,一路行到夏初。建康的炎热已经开始了,道路两旁的垂柳梧桐,隐天蔽日,绿阴匝地,而阵阵蝉声噪噪不安,令本已烦乱的人心更觉得焦躁。
谢兰仪被几个婆子摁在驿馆里沐浴更衣,她初始挣扎,后来也不挣扎了,任凭她们粗鲁地把自己一身泥垢搓洗干净。
一个婆子放下手巾,叉着腰笑叹道:“可累死我了!不过,洗出个这么漂亮的女郎,也不枉费了刚才的辛苦。”又对门外道:“欸!不是说叫了个梳头娘么?这会子来了没?”
“来了!”外面脆生生地答应。少顷进来两个妇人,拎着梳头簸箩,见谢兰仪那一头乌黑如漆,光洁柔顺的长发,张着嘴惊叹了一阵,又啧啧道:“好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