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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谓的带着她跑不是拖着一卡皮箱的带法,而是挟着她的腰拎着跑,虽然让她省力不少,但彼此肌肤的大面积接触,汗水交融,立时使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敬谢不敏地婉拒,生出一股蛮力往前奔,脱开他的扶持。
六公里、七公里标示牌在她模糊的视线中擦身而过,他始终不快不慢地跟着她;她开始出现飞天的幻觉,肉体的重力郑重和她道别,八公里处,她决定打死都要脱队,上气不接下气偏头告诉他,她准备搭捷运回家,请他自己多保重。
“你哪来的钱搭车?”他扬眉。
是的没错,她居然忘了外套背袋都在他车上。
“真狠。”她连咬牙的力气都失去了,嘴巴也因为大口吸氧呈现阖不上的状态。
“快到了,忍一忍。”他拍拍她的背鼓励,她虚弱地吐出两口矿泉水。
“别碰我,明天开始我不认识你。”
她辛苦地说完,吞泪继续成仙的旅程,并且在心中膜拜史上各级马拉松的好手们。不久,周遭的声音慢慢消失了,只剩她的荷荷牛喘,和不断吞咽的声音。九公里处,无论她愿不愿意,宋子赫右臂一抄挟着她住前移动;说是移动,实在是已不能算是跑,总之,她仅有的记忆是以太空漫步的混沌到达终点站,并且在视线模糊中接受了主办单位的小赠礼。她很想为自己莫名其妙地完成壮举小小哀哭一下,但自停下来后一步再也动不了,两条腿彷佛札根在柏油路上,成了一棵路树。
宋子赫在升起的朝阳中笑着递瓶水让她喝完,又弄了条毛巾替她擦拭额头颈项的汗水,待她呼吸逐渐平稳,不问她同意与否,转身屈膝背起了她,徒步返回起点。
她再也不思反抗,只要可以不再让她榨出一分气力,她甚至不计较以大字形躺在马路上休养生息;只是,她还是很想知道一件事,她在他背上睁开了千斤重的眼皮,用离魂的气音对他说:“你……把我整得惨兮兮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永远记得。”
“记得什么?”
“记得和我一起完成了这件事。”
她的胃收缩了一下,只一下,就闭上眼。
第5章(1)
有一点宋子赫恐怕说对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跑马拉松这回事,因她足足有五天不能跟车出货到客户家监工进度,只能坐在椅子上处理订单画设计图,走路时以蚁步前进后退,拒绝上下楼梯搬家具;她也不会忘记恩琪以充满疑惑的目光看着她说:“参加马拉松?碧海,你最近有什么困扰?不能让我知道吗?”
不能,起码现在不能。因此她决定暂停出现在恩琪面前,避免招来更多审问。
但宋子赫出现的机率增加了。她不方便走动,他便亲自带上各种餐食到店里与她共用,连带小苗的那份也不缺;他受欢迎的程度大增,她的懊恼亦随之上升。她无法掩耳不闻宋子赫和小苗的限制级笑话对谈,尤其当陈盛和也碰巧加入,一头栽进颜色丰富的讨论时,三人哄笑的声量越大,她的脸色就越绿,尤其内容波及到她时。
例如今天晚上。
“大哥,下次有精采的party邀田小姐时也一起请我吧,猛男帅哥多一点的那种喔。”自从马拉松一役有了革命情感后,小苗自动对宋子赫改了称谓。
“是有六块肌和二头肌的那种吗?”
“最好是啦,有吗有吗?”
“这不太OK喔。田小姐不欣赏那种猛男,她看了眼花,不会去的。”
“不会啊,上次跑马拉松就是田小姐和我打赌你小腹一定有Y字肌的。”
六道目光朝她背后齐射,那一刻,她正往墙上悬吊陶制小家饰,手一抖,差点将它摔个粉碎。
色字当头,别说是非亲非故的员工,连两肋插刀的知交也会抛弃忠诚。
回家的路上,她特意绷着脸不说话,深怕宋子赫开启一些奇奇怪怪的话题让她难以招架;但他异常安静,面上漾着意味不明的笑纹,她的不安加深,两手仍然插进大衣口袋,与他并肩而行。
“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忽然提议。
“什么地方?”她下意识缩了一下肩。“现在八点半了,我爸在等我。”
最后附加那句让他开怀大笑。“你爸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很放心的。”
宋子赫个性里具备一种十分钟内和陌生人攀熟的特质,在不请自来的那次上门拜访,她父亲不例外地被他见人说人话的本领收服,信以为真他与女儿交往深厚,以致最近不时询问田碧海何时能再和他聊聊。
“那别超过午夜。”她设下门槛,即使知道他不见得遵守。
“没问题,灰姑娘。”
他说的地方原来在市区外围近郊,开车得半个多小时,一处半山坡新开发的社区,从入口警卫室向内望去,全区均是独立二层楼洋房,但每栋外型迥异,中央一条平坡石板路将社区一分为二,路旁等距植上树苗和草皮,只有大约五成楼房有灯光,居民尚未完全入住。
警卫似乎认识宋子赫,挥个手便放行。他在接近尽头处停好车,带着她穿过一座小型私家花园,一道铜铸雕花门,一条碎石子走道,才抵达楼房大门前。他拿出感应卡,开了门,里面一片漆黑,他摸黑开启电源总开关,各处照明灯随即放亮,视野一开,她三秒内就将全室一览无遗,因为,眼前实在就是一间刚落成、连天花板地砖都付之阙如的空屋。依她的经验,某些屋主对房子的内装另有一套想法,通常会事先叮嘱建设公司不必附加太多固定建材,以免日后又要拆除。
职业使然,她立即看出了兴味,沿着隔间慢慢逡巡,手指一路触摸着水泥裸墙和窗台,呼吸着新房子原始的气味。外人看来空无一物的灰白色水泥,在她眼里却像是一块空白画布,充满着各种可能性,任凭她意兴遄飞,大笔涂抹,她似乎已经看到每个角落的未来模样,地板、桌椅、书柜、睡床……
她不自觉挂着笑,用目光完成了一楼的巡礼,宋子赫耐心等侯她,搭着她的肩道:“到楼上看看。”
她不反对,兴致勃勃踏上没有栏杆的水泥台阶,在二楼各处游目四顾,即使什么也没说,他也能从她晶亮的双眸感知到那股宛若孩子遇上心爱玩具的兴奋。她慢慢踅完了一圈,坐上面山的窗台,推开长窗,初冬冰凉的山风袭面,夹带着淡而悠远的花香,她狠狠吸了一口,整个人彷佛蓄满了纯氧,百骸舒畅。
“这地方好不好?”他靠过来问。
“好啊。”她清脆地答。“有什么不好?”
“如果整栋楼都交给你设计,决定风格,你看要多久才能完工?”
“整栋——”
她回看他,歪着头思量。“这房子是你的?”
“是。”
“也是你要住的?”
“也许。”
她轻轻点个头,表示明白,一手握拳拄着下巴,用陌生的观察眼神与他对视良久,冷不防低呼:“啊我知道了,你一向就是这样讨女生欢喜的啊!”
他着实怔住,没料到会听见难以接腔的一句话。
她用手掌撑住半边腮帮子,转动着黑白分明的眼,继续说道:“如果没有这栋房子,你怎么讨我欢喜?不,应该这么问吧,如果你不是宋子赫,你怎么讨那些女生欢喜?你这张无懈可击的脸?还是你的魅力?”
这些一问题当然不会是恭维,他听出了端倪,面色微沉,反问:“你呢?我讨你欢喜了吗?”
她低下头,斟酌着答案,竟说:“我不知道。”
他睁大眼,不确定她的表意,咬牙道:“我知道你不是一开始就对我有意思,但现在呢?你没有一点感觉吗?我们相处了一段时日了,你也不排斥和我在一起不是吗?”
“如果我说没有,你会放开我吗?”
他再次怔住,眯眼看进她瞬也不瞬的眼底,清楚回答:“不会。”
“你真是任性。”她朝后靠着窗框,不以为然地对他下了评语。
“我只是对自己诚实。”
她的胃又缩了一下。她想,事情已超出自己的掌控了;他越坦然,她就越不能理直气壮。她永远都不会是玩家,她清楚他的爱绝不会天长地久,但这一刻,她相信他是认真的;对于认真这回事,她容易心软,也虚假不了,既使她爱不了他,也无法撒谎。
就现在吧,她虽然没有心理准备,但事不宜迟,她必须终止他们之间没有未来的关系。
她语气温和,表情郑重。“宋子赫,再跟你说一次,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女生,我们并不适合,就到此为止吧。”
“我也再重申一次,我不会放手。”
“噢,你真以为我在和你玩欲擒故纵的游戏?”
“不,你只是怕我像对邓欣一样对你。”
她拍了一下额头,跳下窗台,呵口气,一副豁出去的干脆,提高音量:“你弄反了。老实告诉你,我刚开始是想给你一点教训,才答应和你来往,你总是——你以为你可以得到任何东西,包括任何女人的爱;你总是肆无忌惮,任意挥霍你的幸运。我想让你知道世界不是这样的,你不该这样放肆,有人因你受了伤害,你应该在乎,应该怜惜,不该转身就爱上别人……”
他惊异莫名,怔愣良久才消化她的句句指控。他其实完全不介意她的交往动机,他介意的是她到底有没有为他动心。“那么为什么选择现在告诉我?你还没达到目的不是吗?”
这不是他想像的浪漫夜晚,他渴望看见的是她欣喜的模样,而非这番赤裸裸的谴责。他知道她和别的女人不太一样,他也在努力摸索,比以往都要煞费心思,他不相信她毫无所觉。
她捧着额角,面露苦恼,设法尽力说个分明。“我想,我高估了自己。你虽然伤害了许多人,但是我没有办法——就是没有办法亲手对你——我没办法也这样伤害你。”
他摇摇头,感觉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听到的话越来越难理解。“碧海,你以为你伤得了我?”
“我不希望你再对我付出一分一毫心思,你会大失所望的。”
“你在乎?”
“……”她幽长地叹口气。“我不能爱你。”
五个字说得斩钉截铁,他听来却扑朔迷离。是想爱却诸多顾忌?还是根本就不爱他这个人?这静得出奇的夜晚,原本镌刻在他记忆中的应该是她的笑靥,而她就在他面前,伸手可及,他多么不想深究她那颗心到底在哪里落脚了。
风缕缕绕进屋内,增添寒意,她瑟缩了一下,提步就要离开;他动作快,向前将她往墙上按压,低喝道:“别再说不能爱我这句话。”
她受了惊吓,想严正推开他,转念一想,自己也该负些责任,因而语气软化道:“你这样没有用的——”
“别再说。”
他出手制止,扳过她的脸,重重吻住她。她动也不能动,咬紧牙根不让他进入,彼此的呼吸在方寸间交缠,致使她全身过度绷紧,开始感到晕眩,脸一偏,努力挣口新鲜空气,他随即放开她,神情严冷,一言不发掉头离开。
她倒吸满满一口长气,忽然感觉两膝无力,启步时险些踉跄,抚着隐隐麻痛的双唇,彷佛从深渊前走了一遭。
七点一刻,公司员工除了行销部门准备挑灯夜战,其余皆陆续关灯净空。隔壁办公室的灯光未灭,宋子聪经过一瞄,推开轻掩的门,宋子赫果然仍在其位,撑着一边额角审阅公文档案,手指翻页的动作飞快,思绪显然不能集中,眼光有时又远投窗边,注意力已大幅跃开。
宋子聪敲敲他的桌面,他微抬眼,表情不变。“有何贵事?”
“业务部门不会只有你加班吧?人都走光啦。”
“那又何妨?”他阖上档案夹,不掩饰深锁的眉头,他随手拿起笔筒里的拆信刀,在虚空中流利地比划、裁切,彷佛能将郁结全数切割殆尽。
“宋子赫突然没有了夜生活令人好奇,但留恋起办公室就令人害怕了。”
“你先走吧。”他不准备交谈,尤其是在田碧海连着三天拒接他电话之后。
“如果田小姐那边不尽如人意,还有人等着你开口,烦恼什么?一点都不像你了。”宋子聪在子字辈里斗志最不高昂,最随遇而安,因此职等最低,得罪的人有限,说话也就单刀直入,不须拐弯抹角。
“你倒会猜?”宋子赫相当不解,他的烦恼为何能被旁人轻易地和田碧海连结在一起?
“有什么难猜的?那个田碧海看你的样子就是和别的女人不同,唔……我是说,就是少了那么点热情。不过,这也不奇怪,她看起来挺理性的,不像是玩咖,怎么肯和你走这一段。”
“……”他越听越离奇,连宋子聪也能头头是道分析起他了,他的表现真如此走样?
“说真的,你到底看上她哪一点?别误会,不是说你眼光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