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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顾媛媛打了一盆热水,给她仔细清洗了伤口,一点点抹了药。那一身的伤,都映在她眼中。那么个好好的小姑娘,之后的日子里跟只小兔子似得,谢意皱皱眉都吓得她跪下直磕头,生怕挨打。偶有几次连谢意都哭笑不得,不敢在满月面前发脾气,生怕再吓到她。
顾媛媛觉得口中微苦,回身对上谢意的眼神。只见谢意神色平静,并无波澜。
新月哭着跪到谢意面前:“爷,您快去劝劝满月吧!求求您了。。。求您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送个粽子的功夫,回来时就见满月坐在屋中落发,而爷跟阿鸢姐姐都不去劝她。这是为什么?
顾媛媛垂下眸子,不再去看满月。谢意也是无言。
屋中只余剪子合拢的咔嚓声,和新月的哭声。
“满月。。。”谢意开口唤道。
满月的手忽然定住,没有焦距的瞳孔慢慢有了神色,眼泪凝成珠从眼底滑下,啪的一声在落在地上,跌了个粉身碎骨。
谢意叹息道:“你可当真知落发之意。”
半晌,满月道:“满月明白,求爷送满月到静庵,满月今生。。。别无他想。”
“满月!你在说什么傻话。”新月惊愕道。
“如你之愿。”谢意道。
满月站起身来,原本及膝长发如今只余肩膀,她向前走了几步,站在谢意面前,痴痴地看着他。这是满月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毫无顾忌的直视谢意。
“如此,满月斗胆在问爷讨一样东西。”满月轻声道。
不待谢意言语,满月伸出手去,将谢意束发的锦带扯落下来。今日里谢意只用一根玄色绣金边锦带半敛了发,满月这般解下锦带,谢意的长发便散开来。
谢意并未理会散落的长发,只是看着满月将那根玄色的缎带绕道手腕上。那手腕上有一条狰狞的伤疤,满月仔仔细细的用玄色锦带将伤疤遮掩住。
谢意似乎想起来什么来,那还是满月刚到写意居的时候。
小姑娘带着一身的伤,特别是手腕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偶有一次为谢意倒茶时,露出疤痕惹得谢意一阵皱眉。谢意明白,这自是出于谢妍的手笔。这一皱眉却是让满月以为自己的伤疤膈应到了主子,不禁双眼通红一幅要落泪的模样。
谢意见满月难过,不禁安慰她道:“哭什么,不就是个伤疤么。等回来爷寻一对最好的跳脱(镯子)给你带上,把准把伤疤遮的严严实实的,谁都看不见。”
不知后来谢意将这话忘于何处,只是却在满月心中生了根,逐渐发芽。待情谊长为参天大树时,却才明白不过是一厢情愿。
“这是爷许给奴婢的。”满月看着手腕上的锦带痴痴道。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第三十五章
天色已是渐渐暗了下来,顾媛媛这才推门进来。谢意此时半侧身卧于锦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剥松子,一旁的虎皮大鹦鹉阿松不安分的在架子上跳来跳去。
“回来了。”谢意见顾媛媛进来随口问道。
顾媛媛点头应着,下午之时,谢意差人将满月带走,备下了银钱与人打点,只望满月能少吃点苦头罢。青灯古佛,了此一生或许便是满月今后的生活,顾媛媛心头漫上一股说不出的酸涩滋味。只叹情之一字,不知从何起,却令人一往而深罢。
满月走后,顾媛媛则是安慰了新月一整个下午,这两日来新月又是担惊,又是受怕,哭了好一会后才迷迷糊糊睡下了。顾媛媛这才抽身回来。
顾媛媛偏过头去看向谢意,下午因被抽走了束发的锦带而散开的长发此时依旧这般披着,并未被束起。长发半掩住面容,看不清神色来,只是偶尔抬头时,才会看到那亮的惊人的狭长眼眸。
谢意从榻上起身,如泼墨般的长发从肩膀滑下,垂落腰间:“还看什么,帮爷把头发梳好。”
顾媛媛没有做声,从镜案上嵌珠锦盒中取出一把檀木梳,为谢意束发。想到满月最后离开的背影,不禁心头一梗。晃神的功夫,已是好几根长发折在顾媛媛手里。
谢意无语道:“这是准备将爷拔成秃子?”
顾媛媛这才回神,忙俯身告罪。
谢意拉起她道:“手脚快些,说好了今日要去一品斋的。待会路过了祥瑞阁给你买甜点吃。”
顾媛媛淡淡应下,不敢再去走神,只得迅速帮谢意束好发,又为他换了件石青暗云纹锦袍,这才收整好。说实在话,她却是没什么逛街的心思,这两日来发生的事情,着实令人欢畅不起来。
谢意也明白,并未多去劝解,只盼待会儿出去透透气,能使得顾媛媛心里头舒坦些许。
谢府的马车行驶在外面的集市上,路边的摊贩都已准备收摊回家。
顾媛媛掀开绛紫色纱幔帘,半趴在车窗边上,往外面看着。市集上,这家杀猪的魁梧大汉已经开始洗案板了,那家卖小零嘴的小贩把最后一串糖葫芦给了来接自己回家的娇妻,这家卖豆腐的美丽姑娘收着摊子,身旁卖点心的小哥悄悄用帕子包了袋豆糕放到了她篮子里,那家小两口不知为了何事在街上争吵起来险些打翻了一旁贩枣的簸箕。。。。。。市井里的每个人都在自己轨线上努力而真实的活着。
顾媛媛有些出神,马车驶过一个拐角的时候,一个小摊出现在顾媛媛面前,顾媛媛觉得眼睛一酸,闷声说了句什么。
谢意没有听清楚,重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顾媛媛狠狠抽了下鼻子,闷闷道:“我想吃馄饨。”
薄如蝉翼的皮儿里捏上肉馅,卖馄饨的老妇人手指翻飞捏出一朵朵似花褶样的小馄饨。一旁的老爷子将馄饨下到锅中煮着,这馄饨摊是个露天的,四周三面用布幔围出个空间来,摆着几张虽是老旧却也干净的木桌子,桌子下面摆着一排小杌子,顾媛媛自顾自的过去,抽出一张来,撩了裙摆坐下。谢意抽出顾媛媛对面的小杌子,也跟着坐下来。
白生生的馄饨在锅里上下翻滚着,卖馄饨的老爷子拿着大漏勺,时不时搅动一下。滚起的云雾便升了上去,散在慢慢黑下来的夜色里。就像是顾媛媛上一世,每天晚上下班时,走过街角的馄饨摊上,总要点一碗馄饨,那时候卖馄饨的老夫妻就如眼前这老妇人跟老爷子一般,一个负责包,一个负责煮。若是冬天里,路过街角时点上一碗热馄饨,连汤一起下了肚别提有多舒坦了。
老爷子把馄饨从锅里捞出来,十五只馄饨,两勺汤,一撮粉白色的虾米,一捧翠莹莹的香菜,这般混着香气和热气端到了顾媛媛面前。
顾媛媛将筷子摆好,把碗推到谢意前面,谢意也不推辞,接过馄饨碗。不一会儿,第二碗馄饨也端了上来,顾媛媛这才提筷开动。挑起一只小馄饨,凑到嘴边咬了一口,薄薄的皮儿被咬开,里面的醇香的馅落入口中,因为是刚刚端上来的,馄饨颇有些烫,这般一咬让顾媛媛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只得半张着口吸了几口凉气,这才将馄饨咽下。
“做什么这般急,待吹凉了再吃。”谢意在一旁道。
顾媛媛点头示意知道了,一口接一口的吃着馄饨,待将汤也喝完之后,才痛快的舒了口气。抬头见谢意还剩余半碗,不禁问道:“不合口味吗?”
谢意道:“还行吧,比你做的稍差了许多。”
顾媛媛笑了笑,谢意在吃上一向挑嘴的很,这般吃了半碗已是十分给面子。不过顾媛媛还是拉过谢意吃剩下的半碗馄饨道:“若是剩下这么多,可不是让老摊主心里头不舒坦。”说着将剩余的那半碗也送入腹中。
见两碗都吃了个干净,顾媛媛这才拍了拍吃撑了的肚子,抬头见谢意正看着她。
“我竟不知道你还这般能吃。”谢意道。
顾媛媛白了他一眼道:“奴婢自会付钱的,再怎么说也是请您吃了半碗馄饨不是。”
谢意笑道:“居然是你请客,那可真是稀罕了。爷连吃饱都没有,这便是你的请客之道?”
顾媛媛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锦袋,仔细数出了些铜板来付了馄饨钱,口中回道:“怎么会,您等着,奴婢给您买笼包子吃。”说着在就近的包子铺里卖了一屉小笼包子,塞到谢意手里。
谢意接过纸包中的小笼包子,捏起一个嘴里,又将纸包往顾媛媛那里递了去。顾媛媛也捏起一只,两人这般你来我往,在街上边走边吃着。
顾媛媛看着陪她一起沿街啃包子的谢意,不禁心下微动。院里宅门多是非,过上平静安稳的小日子,曾经的想法如今依旧还在,只是这一切都要谢意成全。本曾想熬到二十出头,便求谢意给放出府去。只是按着如今谢意之言,这念头恐怕要再生事端。不是没有想过要嫁人,这世道女子独自一人怎么也不好生活,即便是不依靠别人也难免被人戳脊梁骨子。
看着谢意吃完了包子,顾媛媛习惯性的从怀里掏出手帕,给他仔细擦净了指尖上的油。心中却突生一种想法,若谢意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小伙子就好了。顾媛媛忙摇了摇头,若真是整日里杀猪养鱼的谢意恐怕就不是谢意了。
顾媛媛在心底叹了口气,也罢,怎么说也还有四五年,待到那时再看看谢意是何心意,肯不肯放她走了。可心中却浅浅冒出说不定最后是两人一同走,这种念想。只是念想终究只是念想,顾媛媛打消了这些念头,说到底她还是不太敢相信这种戏本里的情节,会真实的发生。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苏州城中一年四季都有夜市,方才那些白日里出的摊子刚刚撤下去,这晚上的摊子又摆了上来。城里的夜市十分热闹,很多人家吃过饭后,都会来逛逛,街上什么衣帽扇帐,盆景花卉,鲜鱼猪羊,糕点蜜饯,时令果品,应有尽有。更有许多风味小吃纷纷摆开摊子,顾媛媛萌生出一种真的在逛街的感觉,看看这个小玩意儿,瞅瞅那个小摊子。
谢意在后面跟着:“都是些粗糙的小玩意儿,喜欢就拿着,怎的光看不买。”
顾媛媛收回乱翻开的手道:“小玩意儿也是要花银子的,逛夜市的重点自然在这逛之一字上。”说什么逛街的精髓在于逛,不舍得花银子什么的才不要说出来。。。
谢意倒是挑了几件小东西塞给顾媛媛:“得了,喜欢就拿着,就当是方才你请我吃包子的回礼。”谢意身上自然没有带什么银两,不过身后还跟着小厮桐子,这小厮是吴掌柜的亲侄儿,一直留在谢意身边,往日里谢意总是带着阿平出来,如今即是将阿平调到别处去,便把桐子提拔到了身旁。
桐子上前将碎银子给了摊主递去,顾媛媛一动不动看着摊主找了钱才满意,生怕出现谢意从中挑一大锭银子扔过去,然后来一句不用找了这种情况。。。
身旁谢意与自己并排走着,两人间的距离不远不近,这般一路逛着,看着街上的灯火点点,人来人往,顾媛媛只觉那颗浮躁的心似乎在这熙熙攘攘中渐渐平静下来。
回到谢府时天色已晚,顾媛媛看着写意居,竟是有种道不明的清冷。似乎连空气都这般沉寂了下来,推开西厢的门,顾媛媛见新月还在睡着。将手中的小玩意儿挨个摆在床头上。
外面忽然起了大风,砰地一声刮开了窗子,新月在睡梦中皱着眉头翻了身。顾媛媛看着外面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抬头仔细关严实窗。
出了西厢,大风卷起顾媛媛的裙裳,吹得墨发与衣袂飞扬,顾媛媛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色,却是一片风雨欲来之势。
☆、第三十六章
六月末,天气微热。大太阳总是晒得人懒洋洋的不肯动弹,只是在谢府大院中,悠闲是主子的权利,从来不属于丫鬟和小厮们,当然也不属于顾媛媛。
写意居清减了人口后,顾媛媛比从往更加忙碌了些,一天到晚忙得似只陀螺般,转悠个不停。繁忙的劳务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与不安的心情冲淡了很多。
新月也缄口不提前段时日之事,虽仍如从往那般开朗爱笑,却不似原先那般懵懂不知,变得沉稳了些,也不再整日里粘着顾媛媛,恨不得全天挂在她身上。对此顾媛媛也偶尔生出几分失落。
终于将手中的活计做的差不多了,顾媛媛搬来一只小杌子坐在院中的树荫下,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看着腿上的柳条编制的针线簸箩出神,从里面捻了同色细线准备穿了针,她虽是绣工不好,可简单缝补些衣物还是可以的。
只是这线头还没穿到针眼里就有人进了这写意居。
“姑娘忙着呢。”一个声音响起。
顾媛媛抬头一看,原是江氏身旁的大丫鬟墨玉。墨玉今个身穿暗绿色长褙子,苏绣烟罗裙,头绾宝髻。脸盘儿圆圆,细长眼儿,笑的很是和善。
顾媛媛忙起身福了一礼道:“墨玉姑姑来了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倒让阿鸢失了礼数,没去迎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