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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男子衣飞扬,笑若雪,英挺的身姿,绝世的风神,无匹的剑锋,永远令人感觉热血沸腾,渴求一场生死之战,那种对决与征服、血流与杀戮的快感,倾尽天下不过如此。姬沧眉峰骤扬,逐日剑随手飞去,半空中皇非抬手拔剑,一道剑光夺目而出,落焰纷飞,在这剑光之下划开地狱之门。
狂浪拍击城墙,烈火冲天如血。
剑锋对面,姬沧赤衣乌发随风飞舞,似是与这夜色狂焰融为一体,手中一缕妖艳的血色,铮然出鞘。
汐水江畔,撤离息川的王师在离七松岩不远处的山岗上暂停前进。虽然隔着数里之遥,仍然能感觉到大地骇人的震动,不远处的汐水因此掀起滔天巨浪,黑夜之中,汹涌不息。
子昊站在山顶高处扶手遥望即将毁灭的息川城。风中送来浓重压抑的雨意,让人感觉窒息的闷雷一阵阵滚过黑暗,不断向着人心头压下,但他容色始终冷静若水,眼底那种漠然的悲悯让他在黑暗中看起来似乎更像一个无情的神祗,世人的命运挣扎,永远不会令之动容分毫。
叔孙亦沉默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不远处天本地裂的景象,直到这时方才明白,为何此次东帝必要亲留在息川。这一座城池的毁灭,数万百姓的生死,根本不是他与宿英能够担负的责任,哪怕这一战终将扭转天下战况,带来九域一统的宝贵契机,可这以鲜血开辟的局面,亦必将受尽世人诟病,而史笔如刀,千百年后史书尖锐的评价,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起。
叔孙亦深深吸了口气,对眼前这个年轻的帝王,除了素有的敬服之外,居然生出了丝丝惧。如此决绝无悔的手段,楚国可灭,宣国可亡,哪怕王域臣民的生死亦不能动摇其心志。于毁灭中缔造重生,一手更改千年王朝的命运,倘若有朝一日九夷族阻挡了他的脚步那么也必将与这息川城一样,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一道惊闪划破夜空,在息川上方突然裂开狰狞的电光,巨大的声响自城楼上响起,轰然传遍天际。
此时汐水对岸,由方飞白和召玉率领的烈风骑驰上一道高坡。召玉遥望息川惊心动魄的情景,担心地道:“君上为何一定要冒险入城?赤焰军一毁,外十九部首领各有异心,其中赤哈等三大首领更与君上达成同盟的共识,姬沧便是不死也难再威胁到我们,更何况息川城如今的情况,又有几人能逃过这般浩劫?”
方飞白抬头看了看浓云密布的夜空,叹了口气道:“姬沧与君上十年交情,非同一般,区区一座城池根本困不住他,就算是君上亲自出手,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杀得了他。”
召玉随口道:“若君上杀不了他,那岂不是……”话说一半骤然停住,方飞白接着道:“息川之战唯有一次,就如姬沧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与东帝联手暗算君上。事到如今,他们双方都已无留情的余地,此次不是他死,便是君上再难回来。”
召玉闻言心头一惊,这时深夜中两道身影掠上高岗,瞬间到了眼前,二人箭矢瑄离与吴期,纵马迎上前去,先后问道:“城中情况怎样?”
瑄离回头看了一眼烈火冲天的城池,没说什么。吴期道:“赤焰军余下几名上将被我们宰了,城内江水倒灌,已无立足之地,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息川城便会消失。”
召玉焦急问道:“那君上呢,他人在何处?”
此时瑄离转回头来,淡淡道:“他们决斗的城楼很快要被淹没了。”
吴期蹙眉道:“城中所有出路已被水火封闭,若非瑄离先生熟知机关,我们俩也难出来,但相信君上的武功不会有事。”
瑄离轻轻一弹衣袖,道:“唤作平常倒也罢了,少原君什么阵仗没见过,不过若他和姬沧交手时受了伤,那便绝对出不了息川城。”话音方落,脚下高岗一阵剧烈的震动,汐水浪涛冲天,地面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缝,向着高岗这边一直延伸过来。前方息川城半边城池徐徐倒塌,往洪水之中淹没下去。
众人都为这剧烈的地动儿震惊,眼见江水灌入裂缝,山石不断垮下,似有形成断谷之势。方飞白只得传令烈风骑向后撤退,众人驰马奔向高岗。召玉走在最后,频频回头,突然一咬牙,竟掉转马头向息川城奔去。
前方地裂越来越大,召玉娇声轻叱,纵马而过,跨越汹涌而来的江水,落在对面,身后传来呼叫之声,她却置若罔闻,急策骏马冲向快要毁灭的城池,凤凰中传来浓重的烟火气息,闷雷滚滚,隐约在云层背后响起。待接近息川时,地面裂痕如织,江水横流,纷涌着向城中灌去,每行数步便有土石塌陷,马蹄深陷其中,再难前行。召玉索性掠下马背,施展轻功赶至护城河前,乌云下一道轻闪掠过,只见息川城已经坍塌大半,城门淹没水中,根本无法出入,半空中飞火纷落,骇人耳目。
召玉自幼在海边长大,熟知水性,眼见无法入城,随手将外袍甩掉,露出贴身劲装,纵身便跃入激流咆哮的护城河中,深深潜了下去。
护城河与地底机关相连,湍急冰冷的水流向城下暗河,复又涌入城中。召玉凭借内功闭气不断下潜,饶是她水性极好,也是险象环生,但江水向城中倒灌,顺流而入却也节省了不少力气。过了许久,前方数道激流翻涌,形成大大小小的漩涡,更有许多泥沙杂物卷落。
召玉知道已到城中,借势而上冲出水面,刚刚睁开眼睛,一道黑影带着火光当头坠落,却是城上倒塌的鼓楼砸了下来。此时息川城早已看不到半寸实地,水面上到处露出楼宇屋角,放眼望去,牛羊人马浮尸成片,火光噼啪蔓延,一片天地将倾的骇人景象。
召玉避开落石,抬头看向城楼,就在她转身之时,唯一尚未被洪水淹没的城楼上突然爆开一道惊人的光芒。
即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召玉亦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剑气冲流,江水掀起半丈高的惊浪,城头火焰在剧烈的气旋下向着乌云重重的夜空射去。赤色如血的剑光,伴着金色烈芒直冲云霄苍穹,瞬间刺目如盲。
黑夜似被血色笼罩,云层之后闷雷震响,忽然裂开数道纠缠的电光,照亮水火大地。
一片白衣,一道赤影,在重云电光箭同时飘落。
姬沧放声长笑,“皇非啊皇非,竟能挡我百招剑法不露丝毫败象,天人交感,这一场雷雨可来得恰到好处。”
皇非抬头看向刘辉纷纭的夜空,淡声说道:“星火陨,王者逝,此战之后,天地将崩。”
姬沧点头道:“天命难违!”
皇非唇角勾出冷冽如霜的微笑,追日剑锋芒渐盛,突然自他身前爆起一团耀目的光影,剑影雨落,刹那间姬沧周身前后尽被火焰笼罩,令人生出天罗地网的错觉。
姬沧狂舞的衣衫倏然静止,手中血鸾剑却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龙吟。
剑啸贯耳,焰光陡暗。追日、血鸾二剑以肉眼几不可察的速度骤然交击,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皇非清啸一声,忽然向侧斜移三步。
若是此刻夜玄殇或是子昊那般高手在侧,定然会击掌大赞,只因皇非变招之间倏忽进退,完全任由身体做出最精微的反应,已到了心神合一,妙至毫巅的境界。
剑下无情,无胜负,无生死,亦无成败得失。
就在此时,姬沧妖冶的红衣蓦然被风吹拂,猎猎狂响,周遭水雾急转如飞,生出于骤风急,诡异莫名的景象。
天地雷鸣,再次滚滚而过。召玉目瞪口呆地看着城楼之巅赤龙般疾飞狂舞的雨光。周遭燃烧的烈火似是云焰丛生,在那惊心的赤色之上笼罩重重金色的光芒,如同神迹般离奇骇人。
皇非冷峻的双目中爆出慑人的精光,逐日剑烈芒大盛,先是破空而起,跟着速度激增,长虹追月般划过两人之间的风雨肆虐的夜空,向着姬沧眉心电射而去。
大雨倾盆而下阻挡了召玉的视线,凌空肆虐的剑气更是激得人睁不开眼目。
绝无可能臣服对方的两大高手,唯有以生死一决胜负,征战天下的王者之路,永远是为强者所开。
姬沧纵身长啸,冲天斜飞,一个翻腾竟到了城楼之外,双足之下便是水火交流的城池,而他如神魔降临一般凭空虚立。
随着周遭真气不断流转,血鸾剑邪异的光芒好似血凤展翼,可见这最终的一击将是怎样的惊天动地。
皇非唇畔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决绝冷酷的神情。剑芒忽然敛去,现出卓傲的身姿,便如白龙穿云,直略而去,完全无视身处烈焰飞舞的高空。
半空中追日剑金色的锋芒掠过风雨水火,带出席卷八荒的凌厉剑气,无光无色,唯有一片沉沦的血红。
日落千山天地终。
血凤亦在此时惊云破雾,冲上雷霆九霄。
电光闪过,现出两柄绝世利器令人目眩神颤的交锋,召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骇得魂飞魄散。重云之下厉啸震耳,突然爆起了光照数里震破虚空的电光火团。
大片大片的乌云当空倾泻,息川城上日月无踪,天地失色,一道刺目的流光划过无底的黑暗,向着岐山方向摇摇落去。
日落星陨,直坠苍天。暴雨渐收,露出危楼残城,火光之中对立的两人。
飞焰迎风起舞,在华魅无双的赤袍上徐徐盛开,血流沿着城楼石阶蔓延而下,曼殊花开漫山遍野,无边无际的艳色,染透了一人手中逐日光芒,点点滴滴自剑尖落下,化作一泓晶莹潋滟的碧泉。
四周楼阁早已经不住剧烈的冲击,纷纷下沉坍塌,逐渐没向洪流之中。漫天火舞,仿若落花,流水滔滔,长逝而去。
姬沧仰头向天,看向风雷云动的夜空,血鸾剑回手入鞘,说道:“好一招日落千山,好一柄逐日剑,好一个少原君。”
皇非转身道:“我曾经说过,我若再胜了你,你的性命便是我的。”
姬沧长叹一声,走向那张血玉古琴,“今日之后,世上血鸾剑葬,夺色琴绝,可惜直到今日,你我终究还是敌人。”
“的确可惜。”皇非忽然笑了一笑,“一山不容二虎,这样的道理,宣王又岂是今日才明白?”电光火舞中,他白色的衣衫随风飘舞,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悲,那一丝笑容亦倏忽而逝,只余下相对的双眸,十年的光阴。方才两人最后一招交手,逐日剑一式“日落千山”终占上风,犀利的剑气早已震断姬沧心脉,此时生机尽绝,全凭他浑厚的内力支持,任是大罗金仙亦再无回天之力。
姬沧漫然而笑,落座案前,“不错,所以本王毁掉烈风骑时也从未手下留情。只是有些事情本也分不那么清楚,不论敌友总算相识一场。”他抬手斟酒,皇非落座对面,举杯一饮而尽。
姬沧杯酒沾唇,广锈落处衣上瑰红刺目,流离弥漫,已将飞云金线徐徐淹没,“没想到宣楚两国叱咤风云,如今皆灰飞烟灭,倒成就了王族一盘江山棋局。”
皇非轻拭重归于手的逐日剑,说道:“天下战局弹指存亡,不过寻常而已,带到终局之时,我必会让东帝付出应有的代价。”
姬沧长眸微阖,低声道:“他的条件是什么?”
皇非淡淡道:“血玲珑。”
“血玲珑吗?”姬沧手腕轻震,掌心一泓赤光幽艳泛浮,血色灵石被他以仅余的内力催动,越发照得其人容色妖肆,直夺眼目,“九石出,天下一,这九域诸国分立千年,如今终于要到尽头了。”
玲珑幽光映入皇非俊眸底处,浮沉明暗,一片莫名的色泽。姬沧杯中酒尽,身子忽然微微一震,一缕艳红徐徐自唇角溢出,白玉杯上,色若琉璃,一直染透细狭的长眸,流出慵然笑意。
“也罢,今夜便再奏一曲,日后相见无期,你我缘分当绝。”
他随手抛掉杯盏,拂袖转身。
血色沿着冰弦漫开,一缕琴音响起在漫天战火之下。曾经沙场烽烟回眸相见,血战千军放手相搏,曾经大漠残阳纵马逐敌,碧波万里仗剑惊涛,放马江湖,曾有多少山间醉饮,共看清风流云,星月满天。琴上飞歌,曾有几度并肩红尘,共见千里繁华,烟雨江山。
杯中酒已尽,烽火漫天地。皇非自琴音响起便始终一言不发,眼底水火交流,仿佛一幕幕往事飞掠心头。几多胜负笑语,一时生死约誓,弦上音,三尺剑,都随这一天烈焰,化为残云飞烟。
千峰似海,曼殊花丛中,曾有一人一曲,苍山绝响,一人醉卧花海,白衣如雪,笑如风。
待到一曲终了,姬沧忽然仰首长笑,弦断琴裂,笑声戛然而止,空中雷电交加,风云催,高楼崩,此时的皇非,一口鲜血喷出,手中玉杯成片。断琴晶玉碎成齑粉,红衣白袍同时向着城下坠落,召玉惊叫一声,“君上!”纵身扑了过去。
皇非一口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