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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的话,就可以走了。”严尽欢摆摆手。
“小、小姐!”娴儿后头想说的话,被沈璎珞以眼神示意封口。
“义哥,这里交给你,你给我好好盯着,不许她们带走任何一样沈家物品,确实赶走闲杂人等后,那一个就押回严家当小婢。”严尽欢意兴阑珊地指示完毕,朝公孙谦勾勾指:“谦哥,陪我去关哥那儿,我要取些首饰。”
“好。”公孙谦轻颔,搀扶严尽欢起身。
尉迟义在一旁跳脚:“喂!为什么这种事都丢给我?”上回欧阳妅意潜入赫连府里充当小婢女,被正牌丫鬟撞见时也是直接劈昏对方,再将麻烦事塞给他,要他自己处置那名昏迷丫鬟,害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把昏迷丫鬟带回严家,现在严尽欢又想随便摇下命令,要他收拾善后“是怎样呀?他尉迟义生来就是要负责掳人回严家的吗?
“这是命令。”
严尽欢伴随着冷笑,抛下这么一句教尉迟义无法反驳的话,傲娇旋身,离开沈府大厅。
尉迟义扭扭脖子,嘀咕:“我回去一定要问问武威,昨夜是把你踢下床了是不?今天火气真大……”光是站在她身旁都能嗅到火药味。
幸好严尽欢走远,否则听见他的咕哝,又要飞奔回来踹他了。他耳尖听见沈家小婢与主子咬耳朵,说着:“小姐,我们明明有契约,你怎么……”“难道你们想跟着我一块儿去吃苦吗?你们听着,我很抱歉无法再留你们在身边,也无法给予你们补贴的盘缠……”沈璎珞偷觎尉迟义,尉迟义假装在看沈家屋梁,她又低低与小婢们道:“你们去我房里收拾些衣裳,有几件料子及绣工都不差,兴许能变现换个几两。可惜珠宝首饰为了办爹的后事,已经所剩无几,否则我就将它们均分给你们……我绊住严家当铺的人,你们动作快些。还有,你们的卖身契应该在我爹房里,你们同样取走它,能撕就尽早撕,别留下蛛丝马迹,然后就悄悄往后门离开。”
“小姐……”
“快去。”沈璎珞将她们赶进房里,殊不知她们交谈的每字每句,好耳力的尉迟义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他也不打算点破,让她们拿些细软何妨呢?他压根不赞同严尽欢的赶尽杀绝,说哈不准人家带走沈家任何一样东西,难道要她们光着身子走出沈府吗?太没人性。
娴儿她们噙着泪光退下了,尉迟义看见沈璎珞深深吸气,纤肩微微抖动,那肩膀真细,好似一掌就能捏碎。
她转过身,与他平视,摇摇欲坠四字不足以形容他眼中的她,她现在的模样,要是在深夜里出来逛大街,隔天全南城就会爆发闹鬼的传言!她刚逢父丧,一身素棉白裳,长发仅是整齐而随意地绾起小髻,没有半颗钿饰,任由其余青丝披散瘦弱肩头,她的脸色不比白裳好到哪儿去,除了双眉和眼瞳有着天生的乌亮色泽,其余全沾上一层青白,唇瓣更是失去寻常姑娘应有的粉嫩鲜红。
他知道她此刻的目标是要绊住他,不让他去为难那几只小婢,她咬着唇,似乎在思索要如何做才好。
“你要不要……喝水?”她想了好久,挤出的第一句话。
“我不渴。”
“你要不要……稍坐?”又相隔良久,第二句话才又想到能说什么。
“不用。”尉迟义觉得有些好笑。不是因为她笨拙的问句,而是她努力的精神。
她词穷,低着首,只能看自己的绣鞋,绣鞋勾起了她的记忆,又抬头:“呀,你背后有很多鞋印,要不要……拍一拍?”尤其他又穿着黑裤,灰灰的小鞋印很明显呢。
这个就不能说不了,他都忘记方才被严尽欢踢好多脚哩。他率性伸手拍抚,抹去裤上印子。“拍干净了没?”他问。
“还没。”左边尚有几个印子,虽不清楚,仍可见脏污。啪啪啪啪……
“拍干净了没?”他又问。
“……还、还没。”诡异的停顿。
啪啪啪……
“拍干净了没?”他再问。
“还没。”她终于找到一个绊住他的好方法,就是一直告诉他还没还没还没……
啪啪啪……
“拍干净了没?”
“还没。”谎言越说越顺口。
这一次,尉迟义没再自打臀部。
“干净了吧?你的小婢们已经从后门走掉啦。”她的伎俩一点也不高竿,轻易就能看穿。
“咦?你……你怎么知道?”沈璎珞难掩吃惊。
“我听见的。”那些小婢女凌乱的脚步声、号啕的哭泣,没逃过他的耳朵。
沈璎珞拉长耳朵,却半点动静也没听见。他真的能听见娴儿她们已经平安离开了吗?他听力这么好,远在后门的风吹草动都听得仔仔细细!
咦?
咦?
他的听力这么好!
“那刚刚我和娴儿她们说的话……”她捂着嘴,讶然问他。
尉迟义咧开白牙,亮晃晃直笑:“一清二楚。”
沈璎珞此时的吃惊,不为他的好听力,不为他听仔细她与婢女的对谈,只为了……
一模一样。
在梦境中,男人的笑靥,与尉迟义的笑脸,重迭在一块儿。
第二章
沈璎珞没有企图逃走或挣扎,乖乖跟随尉迟义回到严家当铺。她的行李非常简单,两三套衣裳、简单而不值钱的饰物,以及她爹的牌位一座。来到一个新环境,她诚惶诚恐,左右张望的同时,不由得紧紧追着尉迟义不放,生怕被他抛下,会迷失在偌大庭园里,她努力克制自己不许将手揪在他的衣摆,像是依赖爹亲的无助娃儿。
与严家相较,沈府宅子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严家前堂正厅部分经营当铺事业,沈璎珞以为铺子已经占去严家绝大多数的空间,怎知穿过与沈府一样大小的当铺后,经过几处厢房、园圃及花林,跨出廊屋,景致全然不同,迎面而来的,是座宽阔如湖的大池,池里有画舫、长桥和中央凉亭,数只长颈白鹅悠哉轻划,池的对岸,才是严家人平时生活的主宅,区隔着送往迎来的当铺铺子。
他带她走过长桥,来到池的彼端,那处布局规整、设计巧妙的严家主宅。
“小当家没交代该如何处置你,也不知道小当家心情转好了没,若没有,你去找她,不过是送上门让她迁怒欺陵,我看就直接把你交给李婆婆好了。”尉迟义转头,看见抖若秋风落叶的纤瘦姑娘,可怜兮兮的害怕模样。一个曾经是金枝玉叶的富家千金,沦落为婢,难怪她会恐惧。
他停下脚步,等她跟上,再大剌剌拉起她冷冰冰的手,那是一双未曾劳动过的玉萸,既嫩又软,仔细感觉,不难发现她的轻颤。
“放心啦,严家里全是些好人,没有人会欺负你,你只要乖乖把分内工作做好就没事了,严家唯一需要小心的人叫『 严尽欢』 ,她是整个严家最凶恶残暴的家伙,你只要避开她,非到必要时别同她说话,她吼哈吠哈,你就回她是是是是是,包准你在这里吃香喝辣。”尉迟义安抚她,不希望她一脸将入地狱的沮丧。
严家不是龙潭虎穴,他在这里长大,对这里的众人熟透透,大伙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家伙,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弱女子,大家会让着她一点,说不定所有粗重工作都不会叫她沾呢。
“谢谢你……”谢谢他看见她的惶恐,谢谢他在她无比惧怕的时候,说出令她稍稍安心的话。
若严家当铺里的人都像他这般友善,那么,她不害怕。
他出现在她孤单独身的梦境中,与现实完全吻合,那个梦,是预知梦,是在隐喻地告诉她,她可以信赖他。
“李婆婆!李婆婆!有什么吃的全端上来呀!”尉迟义拉着她钻进厨房,便扯喉喳呼。
“义小子,还没放饭哩!”一名满头斑斑白发的老妇人从灶前抬头,和蔼脸上堆满笑容,虽然一条一条皱纹清晰明显,仍无损其笑靥可爱:“厨柜上头有几颗早上剩下的馒头。”
尉迟义将沈璎珞领到李婆婆面前摆着:“李婆婆,她是新来的丫头,你多给她照顾照顾。”再赶紧去拿厨柜里的冷馒头啃,也分一个给她。
“你又带丫头回来?之前不就带过一个了吗?”别人是捡狗捡猫,他是捡小姑娘哦?
“之前那个是妅意塞给我,又不是我想带,后来我不是也送她回赫连家去了吗?这一个是小当家押回来的。”尉迟义一口就咬掉一大半馒头,一嘴含糊。
“小当家押回来的?”李婆婆扬高白眉以及音调:“她是那个姓沈的?”风霜刻划的眼尾轻眯,打量沈璎珞。
是错觉吗?沈璎珞感觉李婆婆方才与尉迟义说话时的和善怎么……消失无踪?
“对,她姓沈,沈璎珞,沈府千金。或许刚来会有些笨手笨脚,你别太苛求她,慢慢教她。”
“那是当然。”李婆婆笑眯眼:“交给我吧。”
“李婆婆是厨房的挂名大总管,想吃哈喝哈,找她就对了,她虽然嘴里会数落你贪吃,但另一手就会端食物送到你嘴边。讨好她,只有益处没坏处。”尉迟义低头,传授沈璎珞秘岌。
“嗯。”沈璎珞连忙点头,记下了。
“有谁想调戏你,找我替你出气。”尉迟义拍拍自己胸口。
“嗯。”沈璎珞不自觉随着他豪气的动作望去,不小心看见他藏在红背甲下的胸肌,粉颊涨红,目光快些挪开,慌乱颔首。
“有空再来看你。好好工作。”尉迟义赶着去找夏侯武威,问问他和严尽欢在闹什么脾气,至少他这个惨遭严尽欢狠踹的苦主有权知道真相。临走前不忘再交代一回:“李婆婆,好好照顾她呀。”
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还摸走第二颗,他才笑嘻嘻离开厨房。
沈璎珞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方才才安定下来的惶恐,随着他的离去而重新浮现。
她已经……有好久没有能依靠的感觉,虽然有娴儿她们陪伴她,可大多数时间她们只能在一旁帮忙哭泣,而无法给予实质支撑,她还得拨冗安怃她们,告诉她们,任何事她都会承担下来。天知道她有多恐惧。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大家闺秀,衣裳有下人洗好熨好折好,膳食有婢女端来布好,整日除了画画弹琴读诗外,她什么都不懂……她甚至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厨房是长这副模样……
站在尉迟义身边,被他牵着,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护着她,拜托李婆婆照顾她,别苛求她,慢慢教她,那般简单地消弭她的不安。
有空再来看你。
这是连日的焦头烂额以来,第一次有人给予她关心。
“呆杵着做什么?去把角落的菜叶挑捡好,清洗。”李婆婆收起笑脸,厉声喝道。
沈璎珞吓了一跳,不明白尉迟义在场时的慈祥老妇怎会翻脸像翻书一样?
放心啦,严家里全是些好人,没有人会欺负你,你只要乖乖把分内工作做好就没事了。尉迟义的安抚,适时地回想起来,她努力吸气,要自己勇敢,他说严家全是好人,她相信他,李婆婆是他特地替她安排学习的人,若李婆婆不好,他不会放心将她丢在这儿。
李婆婆只是因为她还不熟悉环境,才会嗓门稍大地急于帮她早些适应这儿,对,应该是这样。
“是。”沈璎珞不敢迟疑,坐在菜叶堆前的小凳上,包袱搁在脚边,那些菜叶在煮熟之前的长相,她还真没见过……
“请问……我应该要怎么捡?是要将叶子都摘掉吗?”这问题,连她都问得好羞愧。寻常姑娘都会懂的常识,她却没有。
“连捡菜叶都不会?”李婆婆皱眉。
“抱歉……”她从没学过。
李婆婆抢过她手里的菜叶梗,刚涮涮地剔除烂叶,剥丝,菜茎折段。“这样会不会?”
沈璎珞只敢点头,不敢摇头,笨拙地对抗一整篮菜叶。
“咦?新来的丫头耶。”汉子扛着两肩的柴薪,准备要堆在后头柴房,看见蜷坐在一旁,手忙脚乱撕着菜梗的沈璎珞。
“她是姓沈的。”李婆婆正在煮着热汤,口气淡淡。
“她就是那个……姓沈的?”汉子瞠大眼,将沈璎珞自头到脚审视一回,啧啧有声:“看不出来耶,竟然是这样一个小丫头……”
“别管她,把木柴扛进去吧。”
为什么他们提及“姓沈的”时,口气都是那般的……鄙夷?
不仅是扛柴的汉子,接下来还有雀跃奔入的年轻美婢,明明漾着花一般甜美笑靥靠过来要和她打招呼,一听见“姓沈的”,以更快速度跳走。他们排斥她……不,沈璎珞不许自己这么想。尉迟义说严家全是好人,难道……是她哪里做错而不自知,得罪了他们吗?
沈璎珞为了不拖累李婆婆的工作速度,真的很努力在学习,好不容易处理完菜叶,李婆婆又丢来一篓萝卜要她削皮切块。
她发誓,这是她打出生至今,头一回摸到菜刀,以及沾着泥的生萝卜。
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