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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香-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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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同思慧老是帮着他。”

他俩不知这时仲开已经站在后面,把两人的话全部听在耳内。

一时仲开不知身在何处,百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帮他有什么用,得到她们的总是于世保。

他一时想不开,转头就走。

却被文太太叫住。

余芒这才发觉仲开也来了。

文太太伸手招他们,“来,你们都跟我来。”

三个年轻人听话地跟文太太离去。

车子直驶往香岛道三号。

文太太的行李已经收拾好多堆在楼梯口,她招呼年轻人坐下。

大家静默一会儿,文大太先开口:“我后天就要走了。”

他们不语。

“我有我的家庭,我有其他责任,或许你们会想,这个母亲,是什么样的母亲,一生之中,总抽不出时间给思慧,但是,我不想解释,亦不欲辩白,更不求宽恕。”

世保率先说:“阿姨,我了解你的情况。”

文太太眼睛看着远处,苦苦地笑。

仲开也跟着说:“这里有我们,你放心。”

“我要你们答应我一件事。”

“阿姨请说。”

“不要重蹈覆辙,我知道你们两人都喜欢余芒,请让余芒作出选择。”

世保与仲开两人面面相觑。

余芒则烧红了耳朵。

文太太轻轻说:“落远一方不得纠缠。”

世保与仲开一脸惭愧。

文太太又看着余芒,“你,作出选择之后不得反悔,以免造成三人不可弥补的痛苦。”

余芒按住胸口,十分震荡。

文太太吁出一口气,“余芒,你同我说,你是否与思慧有心灵感应?”

仲开与世保啊地一声。

余芒怔怔地,她抬起头想一会儿,又低下头,“有,她的若干记忆片断,像是闯入我的脑海,成为我思维的一部分。”

“我也怀疑是这样,”文太太握住余芒的手,“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余芒据实说:“我也无法解释。”

“你们有什么共同点?”

“有,我们都叫迷迭香。”

文太太露出一丝微笑,“我们先叫她露斯马利,然后在三岁才替她取思慧这个名字。”

余芒又考虑一会儿才说:“或许,思慧的思维到处游离,遇见了我。”

文太太摇摇头,“太玄了。”

余芒不再言语。

但是她肯定这类事情发生过,整部聊斋里都是清女离魂的记载,不外是一个女孩的脑电波与另一女孩的思维接触。

余芒只是不便说出来。

文太太说:“或许你愿意到思慧房中看看。”

不用看余芒也都知道里头是什么情形,但还是随文太太上楼。

果然不出所料,房间虽然不小,但琐碎收藏品实在大多,几乎无地容身,历年来的玩具、纪念品、香水瓶子、饰物,都挤在房内。

余芒恻然,思慧真是红尘中痴人,这许多身外物,要来作甚?

窗下有一只画架,一幅速写搁架上尚未除下,余芒过去一看,苦笑起来,画风、签名,都同她的近作一模一样,地下一角堆着累累颜料画笔。

余芒忍不住拉开衣柜,只见一橱缤纷,思慧是个颜色女郎。

她跌坐思慧床上。

这里似她的家,又不是她的家,像住了一辈子,又根本没来过。

可惜方侨生医生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否则借题发挥,她可以写成博士论文。

这一刹那,余芒有一种迷惑,不知道是她变成了文思慧,还是文思慧变成了她。

她坐下来,用手托住头。

思慧的两个表兄也上来了,只觉余芒这个神情这个姿势,看上去,十足十,也就是思慧。

余芒无助地抬起头来。

她绝对需要休息、只有在精神十足之时,才可以整理出头绪来。

“我想回家。”

文太太叹息,“仲开,世保,送一送余芒。”

世保一贯力争上游,“我来。”

余芒忽然哀求:“不要争了,不要再争,我情愿你们两人一起消失。”

世保与仲开退开一步,他们曾经听过思慧发表这样厌倦的声明,今日,又自余芒口中说出来。

仲开先哽咽失声,同文太太说:“阿姨我先走一步。”他不想女方再次为难。

难得的是于世保也决定一改他那不甘后人的作风,轻轻说:“余芒那你好好休息。”竟转身去了。

文太太见历史似要重现,发一会子呆,才对余芒说:“我叫车夫送你。”

余芒乐得图个清静。

归途中她在车子后座厢倦极入睡,自从爱上电影之后,睡眠便已变成最最奢侈之物,余芒视之为一种奖励品,只有在极端失望沮丧痛苦彷惶之时,才发放一点点,让自己尝一尝甜头。

不可惯坏自己,干文艺工作的人,不刻薄自身,一下子便遭群众刻薄。

司机在倒后镜内看到女客俏丽的脸往后仰,星眸微闭,睡得香甜,不禁也钩起回忆。

以前,文家大小姐也老这样,整天在外头跑,回家换件衣服又再出来赶另外一个场子,专门爱在车中小睡一会儿,可能那也是她唯一休息的时候。

莫非,老司机想,现在的年轻女郎统统视睡如死。

他听说大小姐已经病入膏肓,年纪轻轻,不知叫人怎么难过才好,他也叹息一声。

到达目的地,女客还没有醒,他呼唤她。

余芒抬起头,睁开眼,嫣然一笑,“阿佳,谢谢你。”她完全知道老司机叫什么名字。

阿佳倒呆住了。

余芒回到家,捧着浮肿的脸,浸人冰水,然后蹒跚爬上床,喃喃道:“思慧,思慧,请入梦来。”

思慧并没有那样做。

思慧也在睡觉,分别只在余芒睡得短一点,思慧睡得长一点。

睡得短一点的那个醒来时已是清晨。

她伸个懒腰,叹声好睡好睡。

电话铃响,对方是方侨生。

余芒几乎没苦苦哀求老友回来听她说故事。

侨生声音仍然甜蜜似做梦,“余芒,我想我的归期将无限期押后。”

“那我对谁倾诉心事?”

“你的编剧。”

一言真正提醒梦中人。

“你那边的剧情进展如何?”

“余芒,我想我会考虑结婚。”

哗,这样刺激,拍成电影,观众会怪叫太像做戏,不似人生,可见人生往往比戏文精彩。

“你的祖师爷佛洛依德对婚姻看法如何?”

“我没问过他。”侨生又似小女孩似咕咕笑。

谁听得懂恋爱中的人的言语才是怪事。

“余芒,你没有怎么样吧?”

“你才不关心我是否崩溃碎成亿万片。”

那边沉默三秒钟然后说:“是,你说得很对。”

两个女孩子爽脆地挂断电话。

天朦亮小薛就上来找。

“早。”真是早。

不用讲她昨天都没睡过,熬通宵。

因为年轻,创作欲望似一朵燃烧的火无法熄灭,并不疲倦。

余芒说:“请坐,你来得好,我们可能会找到结局中的结局。”

“快告诉我,我等不及了。”

“我们说到——”

小薛急急接上,“她希望可以同时爱两个,但那两人不愿同时被爱。”

“是的,”余芒抬起头想一会儿,“他们离她而去,她失却所有,她沉迷酒色与麻醉剂,夜夜笙歌,天一落夜,便换上裸露的紫色缎子跳舞裙外出游览,黑眼圈,红嘴唇,日益沉沦,一朵尚未开就萎靡的花。”

小薛痴痴地听着。

“然后,悲剧终于发生。”

“怎么样,什么事?”

“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她再也找不到玩伴,喝得很醉,在檐篷下,仿佛看到旧爱在荼蔴架那一边招她。”

小薛的皮肤上爬起鸡皮疙瘩来。

“她迂回地走过去找他,那时开始下毛毛雨,她一脚叉空,掉进泳池里。”

“不,”小薛站起来,“太残忍了,我不接受这个结局,她罪不致此。”

“我还没有说完。”

“不,我不会写这个结局。”小薛扔掉笔站起来。

“我一定要你写。”

“为什么?艺术的要旨是真、善、美,这种结局既不真又不善更不美。”

余芒阴恻恻地说:“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故事是真的。”

“是你的故事吗,导演?你醉酒掉到泳池里却没有溺毙?”小薛根本不是省油的灯。

“她获救了。”

“然后呢?”似挑战般问。

“但是脑部欠氧死亡。”

小薛非常反感,恶心地说:“何必给她一个最最凄惨的命运。”

余芒轻轻地说:“或许我妒忌她有两个那么好的情人。”

“你是她的创造者,”小薛大惑不解,“却妒忌她的命运?”

余芒轻轻说:“你一定听过一句话,叫遭造物所忌。”

小薛发呆,原来一切都没有新意,原来是有这样的事,过许久许久,小薛大胆坚持,“我仍不喜欢这种结局。”

“那你写一个更好的给我。”

“我会尝试。”

“相信我,你做不到,因为假不敌真。”

“但不善,亦不美。”

“可能不善,但并非不美,你想想仔细。”

小薛想真了,“是一种变态妖异不正常的美。”

“对,他们失却了一切,没有人得到任何人。”

“太令人难过,导演,也许,结局后的结局,还有结局。”讲完了连她自己都呻吟一声。

余芒盘腿坐在地上。

是的,还有下文。

小薛拾回地上的笔,忽然说:“这件事渐渐过去,在人们心头淡忘,但是有一天,那两个男生无意发现一个女孩,同他们过去的情人相似得不得了,他俩的心头又活络起来,急急追上去,想借她弥补失去的爱……”

余芒脑袋嗡一声,虽不中亦不远矣。

“那个时候,五十年代已经来临,战争早已结束,天下太平,人们若无其事地吃喝玩乐,听更热烈的音乐,跳更劲的舞步,有什么是值得永志不忘的?没有,活着的必需活下去。”

余芒看着编剧,“你比我更毒辣。”

小薛抗议:我有苦衷,我要把故事写完,你不用。

这是事实。

余芒说:“我们还有时间,你且写到此处。”

小薛问:“故事是真的?”

“这确是我一个熟人的故事。”

“多可怕的遭遇。”

余芒用了文太太的句子:“有些痛苦,超乎你我想象。”

“会不会是庸人自扰?”小薛疑惑,“过分沉沦于情欲,看不到世上还有其他人其他事。”

“可是,或者当事人受命运逼使,非这样做不可。”

小薛点点头,“否则没有那么多故事可写。”

  第6章

不幸地,思慧毋需为票房担心,不必找投资者筹拍下一部新片,不用协助编剧撰写下一个剧本,也不用担心可请得到当红花旦与小生。

所以思慧一股脑儿,独门心思地沉沦。

余芒对小薛说:“来,我们转一转环境,出去喝杯咖啡。”

无巧就不成书了。

一找到位子,就碰到熟人,余芒的前度编剧章女士发现导演,老实不客气过来拉开椅子坐下。

如有选择,余芒情愿碰到前夫。

章女士当小薛不存在,双眼瞪住余芒,“听说你在搞情欲篇。”

“没有这种事。”余芒表面若无其事,内心如坐针毡。

余芒后悔没穿雨衣,章女士如用咖啡淋她,避都避不过。

“无论做什么,余芒,我都希望你的电影死翘翘。”

余芒忍不住,“会吗?下一个戏又不是你写的。”

“没有我你死定了。”

“彼此彼此。”

四只眼睛像是要发出加玛线来杀死对方。

半晌余芒想起来,“不是已经结婚吗,怎么还有空泡茶座?”

章女士顿时泄气,沮丧地说:“原来结了婚人会笨,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早知不结还好。”

余芒刹那间不再恼怒,忍住笑,安慰旧友:不怕不怕,蜜月过后,一切如常。

“你还会用我吗?”章女士问。

余芒温和地说:“是给新人机会的时候了,我们迟早要退位让贤,给你做一辈子也太辛苦。”

章女士发半日呆,居然没有动武,退归原位。

她走开之后,小薛才含蓄地问:“成功会使一个人狂妄?”

“不,”余芒回答,“肤浅使一个人狂妄。”

“狂妄招致一个人失败吗?”

“不,江郎才尽,无利用价值之时,才走人失败之路。”

小薛长长吁出一口气。

社会真正现实了,人缘好不好,脾气臭不臭,私生活是否靡烂,无关宏旨。

如有利用价值,即可在社会挂上头牌。

有无涵养,只是个人修养问题。

有几个编剧,会因他是好好先生而被录用。

余芒问小薛:“你是否立志要红?”

“没有,”小薛坦诚回答,“凡事瞒不过您老的法眼,我只是喜欢写。”

余芒笑笑,听说小薛持比较文学文凭,写不成也可以去教书。

最终不知哪一个善长仁翁会捐一间义学来收容这一班心不在焉的教师。

制片小林同副导小张找上来。

“片子下来了,这是总收入,还不算太难看。”

余芒遗憾,“几时把要求降得这么低,不患疮癣疥癞已算好看。”

大家无奈。

过一会儿小林又说:“东南亚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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